如墨的火焰在枪身流淌, 衬的托枪那只手越发白皙有力。
枪尖在半空划出半个圆润的弧度,拉出长长的黑色火线,每一点焰花的飘落, 都会在坚硬地面上烧出深深的痕迹。
这是魔尊殷琅的成名绝学,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便将修真大族封氏十分之一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燃烧殆尽。
血液燃尽, 尸骨无存。
它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只要出现, 就足以让主人的敌人闻风丧胆。
徐容当然也听到过这朵黑色火焰的名声。
他一直目无下尘的脸上, 终于浮现了些许凝重。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位前后两世都‘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的对手。
严格来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真人。
如外界传言一样, 殷琅常年穿着一袭红衣,这颜色对男人来说过于艳丽, 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
冷冽,锋锐,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光华璀璨,摄人心魄。
徐容被短暂的晃了神。
好奇怪, 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这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咣!”
徐容本能地甩起灵力凝结的长鞭,险而又险挡住了迎面一枪。
……好强!
若非其中混合着法则之力,只这一枪, 灵力长鞭就要溃散。
这般实力,与之前的第四魔尊、第七魔尊真的是同一等阶的修真者么?!
徐容心中因为轻易击败两位魔尊的飘飘然立刻沉到了谷底。
“走神?在我面前?”
殷琅这一枪从徐容上空劈落, 分明是戳、刺的武器,在他手里招式却远远不止于此。
一枪被挡住,他却并未立刻收力换招, 戮神枪上魔气满蕴,黑焰缓慢腐蚀着长鞭的灵力,保持着这个劈落的姿势不断施力。
这个距离,徐容能清楚看到他的五官,未被束进发带的碎发在气浪冲击下飞舞,长眉斜飞入鬓,凤眼凌厉飞扬,与沈慕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声音入耳,徐容又控制不住的晃了神。
“轰——!”
只这一个空隙,灵力运转断续没能跟上,失去后劲儿的长鞭立刻在黑焰的灼烧下化作虚无,甚至袖口都被燎到了一点。
徐容急忙灵力化刀斩断这截衣袖,却被殷琅逮到了破绽,戮神枪横扫半圈,枪身重重抽在他腰间薄弱处,霎时横飞出去,撞在高台边的结界上。
心中声音愤怒地叱骂:‘见鬼的你在做什么?这种层次的战斗你也敢走神?命不想要了可以自裁,别拖着我一起死!’
徐容从地上爬起来,不及去想连续两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挨了一顿臭骂,怒气与羞恼混合着攀上心头,就要回怼。
然而他刚站直身体,迎面燃烧着黑焰的长.枪袭来,徐容瞳孔骤缩,顾不得心中声音暴跳如雷的喝骂,法则力量大规模涌出,在身前布下一层厚重的防护。
枪尖悬停在面庞一寸,只要他动作稍慢,迎接他的就是死亡结局。
徐容双眼控制不住地往近在咫尺的枪尖上看,后怕疯狂涌现,豆大汗珠从额上背上冒出,瞬间沾湿了大片衣衫。
他浑身汗涔涔的,咬牙骂道:“殷琅,你堂堂一代魔修大能,居然也会在战斗中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红衣尊者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徐容继续道:“是魅惑之术吧?若非方才我连续两次失神,又岂会被你抓住破绽击中。”
殷琅依然没什么表情,尊座上眯着眼读唇语的第五鸿却笑了,和身旁之人分享这个笑话:“魅惑术?哈哈哈殷琅用魅惑术……我的老天爷哦,这个笑话也太好笑了点吧哈哈哈哈哈……”
就算是宴归禾也小幅度翘了下嘴角。
攻击被法则屏障挡住,殷琅神情变也未变。
收枪,运转魔气,再出招。
不断循环这个过程。
徐容站在法则屏障之后,紧紧盯着一道道涟漪荡开,心中却再也不复面对秦珣时的轻松惬意。
师徒俩的本命兵器都是□□,秦珣顶天能给他戳出些好看的花样儿赏心悦目,换成他师父,每一枪落下时屏障都在抖动!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殷琅顶天只是渡劫大圆满而已啊!
以心中声音的说法,是否掌握法则,才是进阶合道期最关键的一点。瞧瞧仙门三大合道期与渡劫期长老们的威能对比,这其间差距宛若云泥。
殷琅怎么可能击破法则构筑的屏障?!
徐容在心中疯狂自我说服。
不是他不想反击,他先前曾想着借助法则屏障之力阻拦殷琅的攻击,自己寻找机会伺机反击。
然而这人的眼睛和灵觉仿佛和别人不是一个构造!他枪身上燃烧的黑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竟然能与法则之力分庭抗礼甚至占据小幅度的优势!
只要徐容敢把身体单独一个部位伸出法则屏障外,不到一息功夫,闪着寒光的枪尖就会携裹着黑焰呼啸袭来。
裹上混合着法则的灵力也没有用,因为黑焰会给烧得干干净净!
而以徐容的反应速度、战斗经验,靠天堑般的灵力差距碾压秦珣还好,换个大的来,他根本跟不上殷琅的战斗节奏!
只能被动挨打。
徐容简直憋屈到了极致。
偏偏心中声音还在不停的念叨:‘你不行啊,这么下去,输只是早晚的事,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
徐容含着希冀:‘也许能赢?’
‘不,能输得好看点。’
如此欠揍,偏偏那声音毫无所觉,毫不留情地继续嘲笑:‘你以为你和渡劫期最大的差距在哪?灵力的多少?精妙招式的积累?缺少神兵利器?’
‘难道不是?!’
声音大笑:‘当然不是!’
‘就算我现在塞给你一堆功法秘籍,丢给你一柄世间罕见的利器,你就能和殷琅打个平分秋色?’
不等徐容自信满满应声,他又道:‘徐兄,我且问你,你知道方才那一枪,殷琅在你这屏障上刺了多少下么?’
徐容一时语塞。
‘三百七十一。’
它大笑:‘你连人家出招的次数都看不清,还异想天开平分秋色?没有这层屏障,只这一枪就能让你变成个血葫芦!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打了小的,来的老的’,对着人家徒弟下那么重的手,把师父惹恼了吧?’
徐容恼羞成怒:‘你嘲讽的挺开心啊?别忘了你的雾核已经和我融合了,我们如今可是生死一体,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在妖域被追杀成那个狗样子,整个修真界全都在追杀你,暴露之后你只会比我更惨!还不快想想办法,让我击败他!’
心中声音笑完,淡淡道:‘殷琅的境界是渡劫期大圆满,北魔域当下最强者,本命兵器戮神枪本身就是一件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更遑论还有神秘黑焰的鼎力相助。’
徐容咬牙:‘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夸他!’
心中声音道:‘我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凭你想打败他,可能性极其渺茫。你想赢,我只剩一个办法。’
徐容感受着越来越薄的屏障,焦灼催促:‘废那么多话!直接说会死啊!’
‘让我上.你的身。’
徐容顿住。
他神情微冷:‘你本体苏醒了?’
心中声音不答,只道:‘你和顶尖修真者的差距主要在战斗经验,也只有这个东西,神仙也做不到给你一夜之间补齐。想赢他,只有这个办法,看你接受不接受了。’
徐容隔着一层屏障,与殷琅对视。
殷琅黑色的眸子泛着凉意,大多数的时候,他冰凉的眼神落点并不固定在自己身上某处,而是随着戮神枪的走势在不断变化。
这种变化最初徐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多挨了几次毒打后就明白了——
这是接下来他变招的方向,或者说,是自己几息后会挨打的部位。
然而就算看出了这点,该挨的打,徐容照样躲不掉。
徐容深深吐出一口气:‘好。’
‘明智的选择。’
心中声音语气平稳得一如既往,甚至让徐容觉得自己先前的疑心都是错觉。
他听着心中声音的指挥,感觉自己的意识缓慢向下沉,对外界的感知也在逐渐模糊。但他却并没有昏迷,而是失去了对四肢五感的控制,只能用意识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在身体掌控权交替的过程中,自己的身体小幅度的摇晃,瞳孔涣散,被他操控的屏障也在同步消散。
本就只余薄薄一层的屏障失去了力量支援,很快就在殷琅如闪电又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粉碎,露出了后面暂时失去意识的脆弱身体。
戮神枪横扫,殷琅明显也注意到了这具身体涣散的瞳孔,虽然他不明白原因,却不妨碍他抓住这个天大的破绽,狠狠刺出了掌中的长.枪。
骤然爆发的熊熊黑焰飘散出无数焰花,沾上了徐容身体的衣袖、下摆、发丝……以缓慢却不容拒绝的姿态,堵住他所有生路,渐成燎原之势。
长.枪破开空间与火焰,徐容的身体破布娃娃般被扫飞出去,还未坠落在地,一柄烈焰□□以流星之势后来居上,二度穿刺了他腹部的伤口,将这具身体从一丈高度狠狠贯穿在地。
血液混着飞尘漫天飘散,歪倒在地的身体一动不动。
短暂寂静后,天下城中骤然爆开盛大的欢呼!
殷琅走到徐容身体三丈外,停下脚步。
他没有对城中代表胜利的欢呼声做任何反馈,渐渐的,欢呼声弱了下去,魔修们面面相觑,另一种怪异的寂静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殷琅忽然抬手,戮神枪倒飞回他的掌心,耍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后倒提在身侧。
他淡淡道:“秦珣说过的话,需要本尊再给你重复一遍么?”
地上的身体没有任何动静。
尊座上,宴归禾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下:“确实感应不到神魂。”
第五鸿飞快反唇相讥:“你忘了这小子怎么成了渡劫期的?没有神魂才是正常吧。”
乌曼陀纠着眉毛:“徐容在玩什么把戏?照他殴打朝老四的架势,没可能这几招都接不下来啊。”
朝谅:“你说什么???”
焦玉玉信心满满,大手一挥:“管他在干嘛,殷琅肯定能赢!”
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想什么,殷琅都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始终垂眸平静地盯着徐容倒地的身体,眼皮不曾眨过一下。
黑焰已经快要烧上他的脚踝了,如果真的沾上皮肤,除非他砍掉这只脚的动作够快够狠,否则……
自寻死路。
殷琅的眸子极快地眨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地上躺尸的身体暴起!
‘徐容’的眼底被无机质的灰色填满,高高扬起的双手上,十枚指甲眨眼间长长三寸,看似脆弱指甲与戮神枪碰撞,竟然发出了金属相击之声!
殷琅睁眼,仰头看着顶上袭来的‘徐容’,唇角牵起微小的弧度。
他握住枪身的右手骤然发力,手背甚至短暂绷出青筋,‘徐容’一个身量不轻的青年人,连人带枪,竟然被他强行从半空甩在了地上!
枪尖点地的瞬间,火线如蛇急速蔓延。
以徐容展现出来的那点本事,他要么再次打开屏障,要么就老老实实被……
闪过了!
看着台上一个灵敏步法达成完美闪避的徐容,正拿这小子黔驴技穷到学起了第五鸿当笑话看,和朝谅闲扯的乌曼陀噤声,忍不住想揉揉眼睛。
这这这……换人了吧?
再度爬起来的‘徐容’步法招式较先前不知老辣了多少倍,先前开着屏障也是被殷琅按着打,如今不开屏障都打的有来有回,甚至隐隐有些平分秋色的意思。
这绝对是换人了吧!
宴归禾眯着眼细细观察了一会,断然道:“换不换人,他都赢不了。”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殷琅那黑火,太难缠了。”
一段时间之后,身体中,徐容也从一开始的欣喜、志得意满,逐渐转变成了满心恼火与愤慨。
‘废物废物废物!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上就能击败殷琅的么?我看你挨打的模样也没比我好上几分!’
‘徐容’一爪挥出,震歪戮神枪,反唇相讥:‘徐兄,还请长点眼睛,如果我没替你上来,方才躺在地上被活生生烧成灰烬的就是你本人了。’
徐容气得直踹脚,然而他所处之地是一整片虚空,踢出去像是踢在棉花上,发泄完反而更气了。
他捂着脑袋,忽而灵机一动,连忙提醒:‘你不是有那法则之力么?不动便能平分秋色,用上这个,境界压制之下,殷琅必然败退!’
‘徐容’继续冷笑:‘徐兄,你方才那么个挥霍法,你觉得我这里还剩下多少存货?我在域外可以肆意使用掌握的法则力量,可世界之内有你们的天道压制,我能带进来的却是有数的!本就被龙虞消磨掉了绝大多数,你还怒气上头肆意挥霍……呵!’
徐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现在这个局势怎么办?难不成就和殷琅这么僵持下去,最后被他当众一枪掀下去,脸面全无,甚至丢了性命?!’
‘徐容’不做声。
它越不做声,徐容的愤怒就堆积的越盛,无休止的谩骂在这片空间内响彻。
徐容骂的嗓子都干了,‘徐容’依然不做声,他这才隐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连忙探出意识朝外看去。
一看清,脸色大变。
在他发泄怒气的这一小段时间,场上的局势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徐容’的十枚指甲被戮神枪劈断了六枚,另有一枚血肉模糊。沉重枪身砸下来,‘咔嚓’一声,甲片断裂,留下参差不齐的残破边缘,丝丝血痕溢出。
手法粗暴,但相当解气。
‘徐容’的外袍早在装死暴起袭击殷琅时就甩手丢开,以免黑焰烧到皮肤上,此时他雪白的中衣也条条缕缕、破破烂烂,被血泥粘连成数块。
这些血分别是从他肩上、腹部、侧腰、小腿、脚踝等七处伤口流出来的,靠近细看,就能发现这七道被血污脏衣遮挡的伤口上,各自深深插.进去一枚破碎的指甲片,只在外面留了不到半寸的长度。
‘徐容’感受到他冒出来的意识,咧嘴一笑:‘徐兄,你们人类里的这位魔尊,下手可真是狠呐。’
他用言语仔仔细细给徐容描绘当时的情景:‘第一枚指甲片,是他抓着我的手,强行从我手指上掰下去的。三寸长的指甲,从手指根部一点点掀起来,肉都被刮烂了,指甲上还带新鲜的肉丝。’
‘他宁肯肩上挨我重重一爪,也要把我死死按在地上,顺着这具身体的琵琶骨,一点一点把三寸多长的指甲,劈开血肉硬生生塞进去。’
‘七片指甲……真疼啊,徐兄。’
徐容在灰色的空间中,一动不动。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整个人都以极细微的幅度抖动。
明明身体的疼痛无法投射在此时的魂魄上,他仍旧脸色白的像失去了所有鲜血。
过了好久,他才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抬起手想要扶着什么东西,五指在空中虚抓了半天什么都没能抓到,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手臂的方向,才发现手臂已经抖得筛糠一般。
‘徐容’像是在笑,又像是叹息:‘徐兄,你可真是……’懦弱啊。
‘这样的你,离开了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徐容猛地抬起了头:‘你要走?!’
他不能想象,灰雾怪物离开后,他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一朝登天的这些时日,他得罪了太多太多以他金丹期的修为根本得罪不起的修士。
有任何不顺心就随手杀掉的第七魔宫的魔修;
伺候沈慕玄不力、还敢有小心思妄图逃离的朱菱,被他暴怒之下丢进了虫窟;
连脸都没记住,只因为进献红石魔蛛丝不及时的魔修,被他一鞭子抽死在大殿上;
看到了他丢脸一面的魔修侍卫、侍女,没留下一个活口;
……
一张一张淌满血泪的脸在脑中走马观花掠过,徐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慌乱不已。
‘你不能走!你的魂核已经和我融合了,你走不掉的!’
‘妖域之后,澜天界所有修士都在抓你,离开寄居的肉身,你连天下城都出不去!’
‘不许走!说话!你听到了么不许走!’
他满身惊慌,混乱不堪。
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威胁还是恳求,浑浑噩噩的大脑中只记得一件事——
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把灰雾怪物留下来。
然而最深的潜意识中,徐容再清楚不过,只要对方想走,他没有任何留下的可能。
随着灰雾怪物的抽离,这些深埋在意识底部的东西缓缓复苏。
是灰雾怪物设法让他忘记了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全心全意相信双方已经融为一体,被寄生者如何会自愿去做这些以他们原本的能力,只能被称之为‘自杀’的事情呢。
‘徐容’再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徐容只能站在那片灰色的空间里,疯癫地感受着着身体中无形的东西被慢慢抽离的空虚感,他暴跳如雷,伸出手臂在灰色的空间中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这片空间里什么也没有。
他逐渐感觉到自己重新拥有了四肢,嗅觉、听觉、视觉也在一点点回到感知中。
与此同时,以往被灰雾怪物以违背规则的手段强行截留在经脉、丹田中的磅礴灵力,也顺着他身上的毛孔不断流回天地之间。
那些抬手即可毁天灭地的威能,随着他对身体掌控的加深,不可挽回地散去了。
徐容疯狂叫着,试图阻止这种不可逆的虚弱:“不许走!”
他毫无章法地伸手去抓,灵力混合着仅剩的法则之力从掌心奔涌而出,清脆一声响动,好像击碎了什么东西。
银亮亮的,携裹着一团鲜艳的红。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这一声脆响,让徐容的眼神短暂清醒了一瞬。
对上红衣尊者愕然的双眸,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得回了身体的掌控权,而那曾与他融合的灰雾怪物,也在没被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离开了他的身体。
经脉空空荡荡,身上处处剧痛。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金丹小子。
徐容惶然偏过头,不敢让殷琅看到自己的眼睛,生怕对方从其中察觉到一点异样,那便是当场死无葬身之地。
他急促地喘息着,嗓音沙哑:“我……我不是尊者的对手,我认输。”
他转身就走。
快点走,快点走,快点离开这个塞满了魔修的北魔域。只要回到中州,他就暂时安全了。
徐容低着头,一头撞上了生死台的边界。
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惊恐。
这是什么东西!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生死台被一层蒙蒙灰雾完全覆盖住了,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这灰雾给他的感觉,与先前的法则之力类似,却又隐约有点差异。
最重要的是,他出不去了。
这层灰雾,将他关在了距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的死境中。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别试了,你出不去的。”
“咚、咚。”
脚步声缓慢而有节奏的靠近。
徐容当然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往日用这样的手段给属下增添心理压力时,徐容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陷入这样难堪无解的困境。
殷琅抬头,看着生死台上覆盖的这一层灰雾。
他看的很清楚,那东西从徐容身体里飘出来后,就迅速冲上高空消失不见。为了不引人注目,它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法子,将自身的灰色雾气全部留下来形成了这样一层屏障,本体化作透明色,转瞬消失。
殷琅发觉雾气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割破了掌心,沾染了金血的戮神枪直刺过去,穿透透明的雾气,却没能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溜之大吉。
至于这层灰雾……他倒不是破不开。
殷琅看了看不远处猝不及防之下被徐容弄断的银链,和与之相连的猩红宝石,平静移开了目光。
他继续道:“我就想着,妖域之后那灰雾怪物去了哪里,原来是和你狼狈为奸了。如此,一夜间从金丹至渡劫,倒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徐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从双腿到双臂,都在对方甚至没有刻意释放威压的情况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着。
不仅仅是恐惧,还有疼痛。
那七枚甲片深深嵌进了他身体的七处血肉骨缝中,每动一下都会带动甲片的旋转摩擦,疼得他几乎要不顾面子痛喊出声。
徐容尽可能平稳呼吸,放缓身体的动作幅度。他甚至连转身都不敢,只能保持着背对的姿势,说道:“我不是自愿……”
他正要编造谎言,说自己是被对方强行控制身体做出这些恶事,一切并非出自本意。
尽管对魔尊用这样的辩解似乎很可笑,但徐容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段时间自己做过的种种事情了。
他抱着仅有的一线希冀,却被殷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这些都不重要。”
“你是被胁迫还是自愿,不重要;你杀的人无辜还是有罪,也不重要;你一直都保持着清醒还是先前才苏醒,更不重要。因为此时此刻,对我而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徐容想问‘是什么’,他现在只想尝试一切逃离这里的办法,只要不要了他的命,什么都可以商量。
他侧耳倾听,却只听到了一阵风声,而后——
“啊————!!!”
他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强行拔掉了仅剩的三枚指甲。
就像灰雾怪物对他细细描述过的那样,殷琅扣紧了他的手腕,没有留出任何挣扎的空间,另一手食指与拇指捏着他过长的指甲,发力,掀起。
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甲肉。
但灰雾怪物有一件事隐瞒了他。殷琅在拔他指甲的时候,同样用魔气刺激了穴道,让这一瞬间的痛苦激增。
徐容当场活生生痛晕过去,又在下一息被对方强行唤醒,拔下第二根指甲,承受双倍的痛苦。
殷琅微笑:“其实本尊原本是想用百倍疼痛,以牙还牙。然而本尊估算了一下你的承受上限,还是作罢。只有活着,才能更好的接受惩罚,人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他笑着,用着惋惜的眼神,轻声道:“真是废物。”
肉.体刺激与精神刺激同时施加,如此反复三次,给他留下了六枚残破的指甲,与四只血肉模糊的甲肉。
而殷琅手中,平躺着三枚染血的长甲。
第三次被弄醒时,徐容猛地想起灰雾怪物全部的原话。
‘把我死死按在地上,顺着这具身体的琵琶骨,一点一点把三寸多长的指甲,劈开血肉硬生生塞进去。’
‘真疼啊。’
他看着那三枚指甲,猛烈地挣扎起来,甚至不顾牵动体内七枚甲片,疯狂地向高台边缘的灰雾撞去。
身后殷琅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先前话没有说完。眼下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像你折磨我的徒儿一般,把你这些拔下来的指甲,一枚一枚嵌进你的血肉里。”
“我这个人脾气一向挺好的,唯一的坏毛病,就是……相当记仇。”
‘记仇’两个字被殷琅拉长了尾音。
“上一个被我记仇的人,正好在三月之前被我当着他其他仇人的面,挫骨扬灰。从里子到外皮,扒得干干净净,名声遗臭万年。他临死前那张不可置信的脸,我能笑一辈子。”
徐容隐约觉得这个描述熟悉,慌乱的大脑却给不出及时反馈。
殷琅的声音在骤然加快的脚步声中迅速变得清晰,甚至带上了隐隐的笑意,就好像将要去赴一场令他万分满意的盛宴,内容听进徐容耳中却是彻骨的冰寒:
“所以,停下脚步吧,乖乖地让我把十枚指甲都嵌进去,也许我的气就消了。如果一定要不识时务,小朋友,你今天会吃多少苦头,乃至于能不能保住命,那可就不一定了。”
徐容哪里愿意承受那等死去活来的痛苦,还是再来三次?
他慌不择路地逃窜,忽而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心刺痛,重心偏移,重重摔落在地。
“叮。”
一声脆响,一块连着半截断掉银链的猩红宝石弹落在他眼前。
徐容瞳孔骤缩。
身后,笑意盈盈:
“哎呀,好像被你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