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51章 付情真(十)

  第二与第三重雷劫瞬息将至。不知是否天意眷顾, 这两重雷劫都落在了尚未倾塌的地宫一边。即便如此,雷劫余威依旧震得谢长亭意识几近模糊。

  碎石纷纷落下,几乎要将地宫这侧的两人掩埋。

  时轶手无寸铁,剑意却如影随形。两重雷劫落下, 他一声不吭, 只是向后退了几步。

  地宫那侧的见微真人似乎也没有余力再关注这头。他已收回八道剑影中的两道, 用以支撑他岌岌可危的护持之阵。雷劫每落一次,半透的结界之上的流彩便黯淡一分。在这世间最为宏大的天意之下,修真界中第一人也显得浩渺无比。

  第四重雷劫落下前, 见微真人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护持法阵之上破开了数道裂口。

  他一咬牙, 再度收回一道剑影。“铮”地一声,整个地宫中都回荡着剑意颤抖的嗡鸣。

  而此时此刻, 四人中最为安全的, 竟然是被见微真人纳入了法阵之中的赵识君。

  早在第一道雷劫落下之时,他便已意识全无。

  若是见微真人当真有心杀他,哪怕是袖手旁观,他都已殒命当场。

  谢长亭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上善门乃仙门百家之首,弟子三千,芳名天下。宗主见微真人日月入怀, 心系苍生。

  可宗门再大, 也大不过群玉峰这一方天地。

  真人胸怀再广,也从未广过这小小一座地宫。

  原来他早就被这方天地困住。一叶障目, 群山不见。

  一个念头极快地从他心底闪过。谢长亭垂着头,艰难地睁开眼来。

  他想, 他想要这个人去死。

  此时, 此刻。

  无论死于谁之手, 天劫或是自己。只要他未抗过一重雷劫, 任他道行无上,都会如同这世间任何一个凡人一般,魂飞魄散,难下九泉。又或是自己尚有一丝余力,只要我挣开这道束缚,只要我……

  “轰隆”——

  第四重雷劫轰然落下,惊起十里鸟雀。

  谢长亭像是一下被惊醒一般。耳畔再度嗡鸣了片刻。他再度睁眼,心跳很快,急促地喘息起来。

  方才……方才他……

  在此之前,为杀孽而生的欲念从未在他心底根植过。但方才的一瞬,恨意彻底冲昏他的心神,他真真切切地想要将那个男人——立在护持法阵之中、周身旋着缭乱术法的人,救他性命,领他修行,在他心中无可动摇的师尊——置于死地。

  谢长亭这一生从未想要杀死任何人。

  他想杀的第一个人,却是他曾在世上最为敬重爱戴之人。

  尘埃再度落定,一旁传来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谢长亭猛然回头。

  时轶此时状况已然到了最低谷。他甚至觉得电光仍旧环绕对方周身。那身白衣已彻底为鲜血所染,不留寸余。

  紧接着,另一旁的见微真人身形不稳,一膝跪地,不得不以玉剑本体支撑动作。他僵了片刻,不多时,有鲜血从唇边落下,滴滴落在他垂在身前、花白的长发之上。

  谢长亭:“……时轶。”

  他的修为在九重雷劫下显得太过脆弱,就连音声也已近乎耳语。

  但时轶依旧很快回过头来。

  “放开我。”

  无极捆住的双手无力地挣动了一下。

  时轶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听你的么?”

  “……”

  时轶此时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好似这等劫数于他而言,只是寻常。

  谢长亭忽然回忆起,现世之中,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对方情绪低落。立于山崩而不改色,万事万物的苦痛都与他无关。甚至包括他自己。

  而正是如此,潜移默化间,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

  错觉对方不是血肉之躯铸就的凡人,错觉对方无所不能。

  师父是,时轶亦然。

  此时此刻,都仅仅是将死的凡人而已。

  第五重雷劫落下的时候谢长亭彻底失去了知觉。周遭是经久不绝的震动。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终于回笼,隐约间,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长亭。”

  微凉的触感在他脸侧划过。

  谢长亭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来。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已将八道剑影尽数收回的见微真人。此刻的他连面貌都完全改换,满头白发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青丝与一张剑眉星目、属于青年人的面庞。

  想来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见微曾对他说过,自己修为已至大乘,岁月流逝不曾于他身上留下痕迹,借老者面相示人,是以震住天下。

  连外形都难再维持的见微真人仰面朝上。玉剑插在他身侧的地面之上,剑身上已爬满了裂痕。

  似乎下一重雷劫落下,便是玉碎之时。

  四周晦暗一片。地宫已彻底为雷劫所毁。

  一只手轻柔抚过他面庞,替他拂去满面尘土。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透了过来。时轶在他面前俯身,身上是已干涸的一件血衣。

  震动似乎已经远去。谢长亭双眼一亮,终于得以打起一点精神:“雷劫过了?”

  他师父虽扛过雷劫,此时怕也受伤不轻。只要对方解开佩剑,哪怕用尽生平最后一丝力气,他也要破开此处结界——

  时轶的动作停了一下。

  片刻后,漫不经心道:“过了八重。”

  谢长亭怔怔地看着他。

  周身如坠冰窟。

  他吃力地抬起右手。直到动作,才发觉佩剑的束缚已比先前松了不知多少。一朵小小的蓝火穿过两人之间,时轶伸出手来,它便停在了他的掌心。

  时轶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它,不由道:“你这妖火与瞳色一样,似乎妖族都是如此——听说过赤尾大妖么?令你师父一战成名的那位。九尾如丛,沐血而出,她的妖火便是红色的。”

  “……”谢长亭闭了闭眼。

  时轶愈同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心中便愈难受一分。

  沉默许久,谢长亭道:“放开我。”

  “说了不可能。”

  “你快死了。”

  时轶竟然还有心情笑:“是么?看来我是时运不济了。”

  “雷劫已震碎你全部心脉。此时你连灵气都再难运转。”谢长亭竭力让语气保持平静,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最细密尖锐的针,刺痛得他战栗难安,他垂下头,“那日你险些……杀了我时,我便是这等境况。”

  时轶不以为意:“可你眼下不也好端端地活着么?”

  “你……”谢长亭被他气得近乎无话可说。时轶天性中最为固执的那一面终于再度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面前。纵然九重雷劫加身,他却连退让一步都不肯。

  他不明白。

  沉默良久,谢长亭低声道:“对不起。”

  时轶:“嗯?”

  “你生气了,我……”

  谢长亭似乎正在经历这一生中最为漫长而痛苦的某一时刻。他不善交际,不善言辞,同门皆言他铁石心肠,误解他,畏惧他。可哪怕是师兄将他用力前推、替自己挡剑的那一刹那,他似乎都从未感到与此时此刻相称的伤心难过。

  时轶若有所思:“你才知道我生气了?”

  “我不该,”谢长亭咬着嘴唇,强烈的痛楚令他勉强保持神智,“我应当听——”

  话却只说了半截,便被时轶一手捂住了嘴。

  “你这是要将你师父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么?”时轶失笑,“都是些新仇旧怨,与你无关。即便你今日不来此地,这一天也总将到来——时间不多,你且听我说。”

  “我方才忽然想起,有一样东西还未还给你。”

  制住谢长亭的手落了下去。时轶从怀中翻出一枚冰凉的物事,递给对方。

  玉令剔透,一面刻着名姓,一面刻着宗门。

  可翻找时,却连带出了另一样东西。

  符纸轻飘飘地从怀中落下。时轶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抓住。

  但谢长亭一眼便看出上面绘的是什么东西。他失声道:“引天劫,你疯了?!”

  ——符纸上歪歪扭扭,赫然写着“天劫引”三字。

  八重雷劫过后,时轶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他再也没有气力,来挡住这第九重雷劫了。

  索性不做不休,竟以从前仙门法典用以祭祀的引雷之术,要将这最后一重雷劫,彻底引到自己身上!

  以血肉之躯忤逆浩荡天意,结局唯有——一死。

  时轶默了默,却说:“谢长亭。”

  “……”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背后这些纹路是如何而来的么?”

  谢长亭下意识道:“什么?”

  时轶却眨了眨眼。

  他站起身来,颇为神秘道:“下次再见时,你便知道了。”

  风从地宫中破开的缺口向内吹来,吹得他衣角猎猎而起。时轶仍是一身红衣,就如同谢长亭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肆意张扬。说来奇怪,自己与对方相识不过两月有余,回忆铺天盖地袭来的这一瞬,却好似有一生那么漫长。

  谢长亭狠狠咬牙,口不择言:“时轶,你站住!你怎可如此,如此自私——”

  时轶蓦地停住脚步。

  他忽然间转身,快步朝谢长亭走来,一把制住他下颌,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你说对了,”时轶一字一顿道,“我与你不同,自私无比。不如你大道无心,大爱无情。”

  “我真不喜欢你总看天下人的模样。我想你从今往后,永远只看我一人。”

  ……

  狂风暴雨间,萧如珩终于赶到早已四崩五裂的地宫入口。

  入口的四周是一片荒芜之地。又或者说,地宫周围十里,皆被这天道降下的九重雷劫夷为平地。

  九重雷劫已过。萧如珩长剑一挥,令埋住地宫入口的碎石自行滚动起来。很快他便从石块中发现了破碎的衣角,接着是一只手。

  他立刻松了口气:若是当真为雷劫所伤,肉身立时便会灰飞烟灭,不说全尸,就连半片衣布都难留下。

  这只手的五指修长有力,此时正紧紧抓着一条缎带似的东西。萧如珩很快便将对方从碎石中救了出来,这才发现为何对方仅仅是被石块所埋,却动弹不得——谢长亭双手被一条泛着冷光的银白缎带紧紧束在身后,姿势僵硬。

  见有人来了,他却动也未动,只是沉默地、出了神似的注视着前方,好似神魂已游离天外,与世隔绝。

  萧如珩的目光从缎带上挪开。他先是看到了对方垂在头后的一双耳朵和身下长长的狐尾,心中狠狠一惊,接着,又注意到对方唇角虽有血迹,但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出有半点伤处。

  这可是九重雷劫。

  九重雷劫落下,却仍旧安然无虞,显然与“运气”没有半分干系。

  萧如珩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谢……谢长亭。”他从背后伸手,要将对方从碎石中拖了出来,“你可还好?可有哪处受伤?现在随我回仙盟中,冯宗主正在——”

  “放开我。”

  谢长亭音声极轻,似是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萧如珩一愣:“你……”

  他望向谢长亭看去的地方。倾塌的地宫内空无一人,仅剩一个深陷入地底的巨洞,似乎是雷劫所造。

  萧如珩一代宗主,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他一咬牙,抓住对方身上缎带,将谢长亭彻底拖出。

  却不料,自己的手刚一触到那触感怪异的东西,缎带却一下自谢长亭身上抽离,变化、扭曲。

  “当”的一声,一柄剑落在了二人面前。

  冷光粼粼,剑锋依旧。

  无极。

  谢长亭摸索着,将长剑攥进手中。

  剑柄上没有半点温度。

  更没有曾萦绕其上的温热气息。

  心魔境中,谢长亭拿着它时,它总在微微颤抖,如人的一呼一吸。

  只要将它攥在手中,即便四下无人,他也总觉得有人伴在自己身侧,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安静地注视着他。

  如今他找不见这个人了。

  萧如珩沉默下来。他松了手,退开两步,任由对方低下头来,端详着手中长剑。

  “……你放开我。”谢长亭对它喃喃道,他的神情有些怔愣,“我还要,我还欠你……”

  心中空洞一片,好似与世间再无牵挂。他茫然地想,我还欠他什么呢?

  骤雨初歇,天地茫茫,两处皆是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1v1HE(强调)

  时轶……他精神不正常,不要用正常人的想法看待他……嗯……

  下次更新是星期六(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