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50章 付情真(九)

  下雨了。

  天际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撕开一道裂缝,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人间已有数年未降临过如此可怖的景象。骤雨将群玉峰模糊成了一副洇开的山水,电闪雷鸣间,一草一木都为之震颤。

  山脚下紧挨着的凡人界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孩童啼哭不绝于耳。

  谢诛寰怀中抱着一个小童, 正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入城。忽然间, 天光乍亮,狂风暴雨倏然而至。

  有人惊叫出声,人群立刻四散奔逃。谢诛寰一手护着小童头顶, 于混乱中躲到了一处屋檐下。

  四周还挤着五六个避雨的人。他刚喘了口气, 怀中的小童扬灵掀开他的衣袖,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 问道:“爷爷, 为何你要躲雨呢?”

  “……”谢诛寰眼角一抽,“什么爷爷,叫叔!”

  “谢叔。”扬灵立刻改口道,“为何我们要躲雨呢?”

  “你若是淋雨受了风寒,我们便不好赶路了。”

  扬灵不解:“从前仙君带我出门,都会在我身上施避雨术。哪怕雨落得再大, 回家时, 我连鞋底都不会被雨水沾湿分毫。”

  “谢叔,你难道不会吗?”

  谢诛寰根本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听他提起谢长亭, 心中又是一阵郁顿,索性道:“对, 我不会。”

  扬灵眨了眨眼。

  “是群玉峰下雨了。”他忽然道, 抬眼望着电闪雷鸣所在之处。

  谢诛寰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记着路呢。从前仙君便夸我记性好。”扬灵得意道, 几分期许地向外望去, “忽然降雷,大约是门中有人在渡劫呢!谢叔你说,会不会是仙君他要渡劫了?我与仙君分别前,他便快要突破,步入下一境界了!现在正是时候!仙君是门里修行最有天分的弟子,连他师父都常常夸他……”

  即便听了成百上千遍惨烈传闻,扬灵依旧坚信,他的仙君从未离开过他。谢诛寰望着他笑开的面容,心中却是一沉。

  此番雷劫声势浩大,前所未有,连千里之外的此处都受了波及,显然是有大能劫数已至。不用想也知道,恐怕是四年前闭关的见微真人出关了,要以身相抗九重雷劫。

  可不知为何,此时谢诛寰心中,惶然之情却愈发浓重,令他心跳加速、惴惴不安。

  谢长亭,他的怀嘉,此时此刻又在何处呢……

  群玉峰头,上善门,旋尘真人府中。

  叶霜急匆匆奔至,却发现自己原本闭府不出的师父旋尘已立于院中。他的佩剑被从腰间解下,放在院中石桌之上。旋尘真人两手空空,正负手眺望,眯着眼睛打量着骤雨最为密集、乌云正迅速靠拢之处。

  “师父!”他刹住脚步,弯腰行礼,慌忙唤道。

  “雷劫凌厉,前所未见。”旋尘真人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

  “……师父。”叶霜有几分担忧地望了那边一样,“那是见微真人在渡劫么?他何时出了关?”

  “嗯。”旋尘应道,回头瞥他一眼,“棺木失窃之事,可有着落?”

  叶霜摇头:“不知是何人,竟然在几位长老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棺木窃出议事堂……”

  旋尘若有所思。

  “你方才见过赵识君么?”他忽然问。

  叶霜一愣,紧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方才有道童去他府上通报,却说大门紧闭,他似乎不在府中……师父,难道是说,是赵识君将他师弟的尸首窃走了?”

  旋尘不置可否。

  叶霜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撞见赵识君醉酒时的情形,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怪异的感觉。但紧接着,天际一道电光划过,又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师父,这雷劫所至之处,似乎离门中不远。”

  一般而言,大能渡劫,心中先有所感,都会提前选在荒芜无人之处,以免雷劫落下,波及其他生灵。

  “这雷劫阵仗如此之大,若是……若是见微真人渡劫失败,恐怕整个上善门,乃至四周数里内的所有人……”叶霜说着,忽然停了停,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都将难逃一死。”

  旋尘静了静。他问:“你觉得他会失败么?”

  叶霜摇头:“弟子不知。”

  旋尘似乎陷入了冥思之中。

  在下一声惊雷炸响之前,他转过身去,抓起桌上佩剑:“走了。”

  叶霜:“……我们去哪,师父?”

  旋尘看他一眼:“以你化神修为,觉得自己能够抗过九重雷劫么?”

  叶霜心中一惊,立刻称“是”,连滚带爬地跟上旋尘步伐,往群玉峰下行去……

  山野间,萧如珩被一众散修拦住了去路。

  他并未施行任何术法,只因此地离上善门极近,自己好歹是一任宗主,不请自来,有违常理,多少会引得他人怀疑。

  却不料临在山脚下,忽然间天降暴雨,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没命地逃去。

  拦住他的大约是几个好心人。雨势浩大,几人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根本未认出他是何人,只是口中一连声道:“快逃!”

  萧如珩到底是一宗之主,此时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道:“道友请让,在下有要事在身。”

  “有要事也不能不要命啊!”

  “听说是上善门的见微真人要渡劫了!”

  萧如珩:“是又如何?”

  那群人道:“这十年来,接连三位大乘修士,皆未渡过九重雷劫,殒命当场。”

  “若是见微真人成了,便是百年来头一等的渡劫境大能!”

  “可若是没成呢?九重雷劫落下,这方圆数里,将生灵涂炭!你我都不能幸免于难!”

  萧如珩咬了咬牙。

  他摊开掌心,一张符纸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上书:群玉峰以西三里,长亭在此处。

  再抬头望去——群玉峰以西三里,赫然便是雷劫将落之处!

  萧如珩心中顿时暗道不好。

  “道友……哎!道友!!”

  他推开几位散修,顾不得他们在身后大声叫喊,疾速向西行去。

  ……

  地宫内。

  不给困于宫内人留有丝毫空隙,瞬疾之间,第一道雷劫已倏然落下。

  九重雷劫,并非顾名思义,仅有九道,而是有九九八十一道整,威力层层递进。至于最后的第九重雷劫,最为威严无比,一息之间,便可毁天灭地。

  白光乍落,谢长亭下意识便抬手想要抵挡。

  好似有一只巨手自苍穹盖下,瞬间便将他所立之处击得凹陷下去。雷劫因天意而降,却不能明辨是非,凡是渡劫者周遭之人,其不分善恶,一并诛杀。

  见微真人又怎会不知此事。他偏偏挑在此刻渡劫,便是早已打定主意,要借引天劫之力,令时轶——这个处处与他作对,张狂桀骜、不知从何处而来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不仅如此,借雷劫之力杀人,他见微真人玉剑不沾滴血,教人根本无从指摘。

  重压过后,才是惊雷之声。一道雷劫前前后后落了九声雷,谢长亭目不能视,耳中仅剩嗡鸣之音。他与师父道行相差太远,天上地下,伸手挡劫,根本便是螳臂当车。

  心口的剧痛之中,一双手用力扶住了他。谢长亭与碎石一同滚落进塌陷的地宫内,猛然撞上人的躯体,撞得生疼。

  对方明显地“嘶”了一声,奇道:“你怎么……咦,你身后……”

  他停了停,接着,居然笑出了声。

  谢长亭感觉自己被人拎了起来,原地抖了抖。

  他勉强睁开眼来,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直到现在,时轶竟然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谢长亭,你连原形都被打出来了,还敢伸手去挡雷劫?”

  “……”谢长亭咳了几声,“你……”

  他想问“你没事吗”,却又觉出,这道雷劫分明是对方出手挡下的。时轶此刻面不改色,真实状况恐怕根本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而这仅仅还是第一道雷劫。

  谢长亭喘了口气。

  “须尽快……离开此处。”他合着眼道,如时轶所说,被这一道天雷劈出了原型。属于妖族的特征彻底在他身上显露出来,双耳有气无力地向后垂了下去,身后有几分怪异地拖着长长一道狐尾。

  地宫此时一半塌陷,一半尚存,想来是见微真人轻松撑过了这第一道雷劫。

  若是他此刻尚有闲心来看一眼,恐怕自己也会为其诛杀——竟然会有妖族血脉,踏足他上善门中这片纤尘不可沾染的修行之地。

  再度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不属于人族的湛蓝之色。谢长亭撑着断裂的石壁,勉强站起。方才见微真人插下八道剑影,在设界渡劫的同时,也以结界将地宫彻底封死。必须设法逃离此地,否则……

  “……嗯?”

  他刚一起身,便被一只手温柔地、不容置疑地按住了。

  时轶俯身,一只手按在他肩头,静静地看着他。

  谢长亭抬眼。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看清,对方一身白衣上已多了斑斑血痕。

  他愕然出声:“时轶!”

  时轶没有回答。

  他仍然在笑,但眼底是令谢长亭感到陌生的情绪,冷到滴水便成了棱角分明的冰,不容反驳,不容置疑。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中一闪而过。接着,冷冰冰的触感攀上谢长亭手腕,在他身前、身后一圈圈盘绕。

  ——无极剑身变作数丈之长,将谢长亭周身紧紧缚住,令他不能再动弹分毫。

  时轶淡淡道:“一道雷劫,已是极限。你师父下了死手,要你葬身此地。你此时已被雷劫所伤,若是再贸然动手,唯有死路一条。”

  谢长亭难以置信道:“所以呢?你令我留在此处——那你呢?!”

  时轶顿了顿,忽然道:“你便这么认定我是想要救你?若我是想丢下你,一人逃脱呢?”

  谢长亭眼瞳一颤,似乎是被他言语镇住。但紧接着时轶便大笑出声。他回过身去,向地宫深处走了两步。白衣紧紧贴在他背后,勾出无数血痕来,每一道似乎都与他背后纵横交错的黑色纹路贴合。天劫落在他身上,将每一分雷霆威力都深深刻入他血脉之中。

  “若是我运气不好,当真如你师父所愿,死在雷劫之下……”时轶停住脚步,他背对着谢长亭,沉静道,“无极束缚自然会解开。届时你可只有生死由命了。”

  谢长亭脑海中是一闪而逝的空白。他张了张口,却像忘记了如何言语一般。头顶双耳无生气地垂了下去,沉默良久,他颓然道:“你背后有伤。”

  时轶:“嗯?”

  “不疼……吗?”

  他最后只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时轶愣了愣,随即露出好奇的神情来,玩笑道:“果真在你心中,关心我比关心天下人,要多出一分吧?”

  谢长亭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他争论了。

  头顶乌云密布,天色如夜幕降临般阴沉。轰鸣声不绝于耳,第二重雷劫即刻便要落下,要将它全部威力,不遗余力地降在眼前这个没事人一般的人身上。时轶的目光落在谢长亭身上,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一番杰作。他好似不在乎天劫将至,不在乎身消道殒,仅仅是好奇对方只言片语间的真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