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回营地, 火堆早已失温,众人跑的太急甚至没来得及带走帐篷,而在这凶险的绝境没有帐篷等于少了一层保护网, 也不知道他们今夜要怎么活下去。

  地面上还有残肢碎肉和被巨蟒碾成了肉泥的人体组织,反应最慢的两个新人在这个副本的第一天晚上留下了自己的命。

  温故看着地面上已经发黑的血迹和肉块,隐隐有些反胃, 另一边的王瑞已经干脆的抱着树呕吐起来。

  秦淮肆眯起眼, 脚尖随意的踢开一截大腿骨,漫不经心的眼神带着一点嫌弃。他刚才应该先回来打扫的,这些垃圾污染了他哥哥的眼睛,真是让人感到不愉快,

  温故表面倒没什么反应, 他飞快的掠过地上的血肉往深处走去, 这些人留下的帐篷里还有多余的食物,显然跑得非常匆忙,而在这鸡飞狗跳的混乱当中, 连帐篷都被收拾干净带走的那块空地便格外的醒目刺眼。

  温故走去查看, 试图寻找出一些使巨蟒突然出没的蛛丝马迹。

  王瑞喘着粗气跑到温故身边, 惊讶道:“这里原本应该是方琴的帐篷?”

  “方琴?”温故微微皱起眉,“你确定吗?”

  王瑞肯定的点头:“琴姐昨天为了照顾你们那个外国人, 是跟那个外国人住的一个帐篷,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杰列佛……”温故喃喃道, 他正感觉有些奇怪, 突然间胳膊被扯了下,打断了思路, 紧接着是秦淮肆的声音。

  秦淮肆推着温故回到自己的帐篷前, 边走边道:“哥受伤了吧, 我来给你擦药。”

  温故顺着秦淮肆走的腿立刻钉在原地,态度隐隐透着抗拒:“我没事。”

  他不清楚自己背上的伤怎么样,但绝对算不上好看。

  “怎么可能没事?”秦淮肆蹙起眉心:“哥哥都疼得站不起来了,肯定很严重,必须擦药,哥哥不要逞强!”

  温故还想拒绝,秦淮肆直接拽过他的胳膊,把人往他们的帐篷那扯。温故暗下使劲,手没抽出来反而被拽得更紧了,他心下诧异,突然便有了一种秦淮肆已经长大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此刻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再也无法继续忽视秦淮肆身上的那些变化。

  那个倔强到有些酷的少年,在他不知道地方,独自生活了三年,每天与生死相伴,过着无法想象的日子,吃着让他无比心疼的苦。

  如此折磨人的时光将他打磨成一块充满阴霾的石头,秦淮肆身上暴戾的血腥味,言行举止的异常化全部如此清晰,在两人胳膊与手交握的地方,秦淮肆甚至不由自主的扣着他的命脉。

  温故抬头看向秦淮肆,秦淮肆背脊上结实的肌肉始终绷得很紧,就像他无时不透着警惕的神经,他在害怕……

  树梢上的猴子突然“吱呀”叫了一声,尖锐刺耳,秦淮肆便立刻停下,扭头警惕的看过去。

  温故看着他,秦淮肆的侧脸在光影下斑驳陆离,他像是才发现自己扣住了温故的命脉,陡然松开,而后找补道:“哥,你在看什么?”

  温故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脑袋,率先进了帐篷,细碎温柔的嗓音从帐篷里飘出来,“快过来给我上药,别磨蹭了。”

  秦淮肆眯了眯眼,阴霾自眼底晕开,他抬手看也不看便甩出去一道银光,耳边的风顺着银针的方向蹿去又荡回,带来一声猴子的悲鸣。

  他弯腰走进帐篷,抬脸间表情变换,顷刻间又是温故的好弟弟。

  帐篷里,温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动作之间牵扯到后背,疼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嘶……”温故咽了咽唾沫,将呼痛的欲/望忍了下去。

  药品都是开始前就准备好的,秦淮肆走近后半跪在温故身旁,他小心的掀开温故的衣服,露出大半个后背,顿时瞳孔一缩,拽紧的五指恨不得将那条该死的巨蟒捏成肉沫。

  温故的后背上一大片的青紫色,淤血散不开,看起来格外惊心怵目。

  秦淮肆伸手小心的摸了摸,低声道:“疼吗?”

  温故摇摇头,“不疼。”但很明显秦淮肆很心疼,秦淮肆的动作一反常态的温柔,小心翼翼,哪怕是曾经见惯了秦淮肆打架的温故都觉得这么温柔得秦淮肆有些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侧过身看向秦淮肆,秦淮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温故看不清秦淮肆的神色,但这不妨碍他知道秦淮肆在心疼自己。

  温故伸过手去拍了拍秦淮肆的胳膊,等秦淮肆看过来,温故弯起嘴角温柔道:“别难过了,哥哥保护你可不是想看你难过的,嗯?”

  秦淮肆蹙起眉,将温故按回去趴好,动作终于流畅起来,飞快的给温故上好了药。

  等温故站起身整理好衣服,王瑞从帐篷外探出个脑袋,手上挥舞着一本牛皮笔记本,说:“你们好了吗?我捡到一个日记本。”

  温故接过手随意翻开看了两眼,顿时神色微变。

  秦淮肆问:“哥?”

  温故招呼两人都坐下,然后打开笔记本摊开,说:“这里曾经有别人来过,有可能是之前的玩家,也可能是真实世界的人,但不管怎样,他们给我们留了一艘船!”

  “船!”王瑞惊呼出声。

  秦淮肆冷静道:“哥,时间已经很久了,那艘船可能早就没用了。”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没有目标,如果要离开这里必然需要用到船,我觉得我们应该过去看看。”温故将笔记本往后翻,停在某一页,他指着笔记本说:“这里写了他离开船后的行走路线,我们先按照相反方向,尽可能的找过去。先收拾东西,帐篷不能落下。”

  “好!”王瑞响应最积极,可能是看到了逃生的希望,他整个人都一改颓废之气,精神焕发了起来。

  秦淮肆坐着没动,温故还在研究笔记本,他的目光先温柔的扫过温故的头顶,然后凌厉的落在王瑞身上,深沉的眸光仿佛最锐利的刀刃,反复衡量着先割开王瑞的哪块肉比较能让他抑郁的情绪得到舒缓。

  阴霾在他眼底晕开,方才还乖巧得如学校展示栏里最优秀的少年,顷刻间便要毁天灭地一般,背对着他的王瑞只觉得如芒在背,整个人顿时又从神采奕奕的状态恢复到神经兮兮,总觉得下一次又会袭来什么巨蟒之类。

  温故无奈的合起笔记本,抬眼看过去。

  秦淮肆立刻弯起眉眼,勤快道:“哥你别动,你伤没好,我来收拾就行。”

  等他们拆下自己的帐篷,温故便指着西方说:“走这边。”

  三人离开营地踩进幽暗的森林,此刻无风,树木静立,高大的树冠像被定身的张牙舞爪的怪物,脚下枯叶随着踩踏“卡兹卡兹”作响,是这林中唯一陪伴他们的声音。

  湿冷是第一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无底的恐慌,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王瑞突然停下脚步,惊慌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温故蹙眉,“没有。”他们走的路绝对没有重复的,“我一直有留标记。”

  “但是,”王瑞说,“我感觉我之前来过这里。”

  “是直觉?”温故问。

  秦淮肆抬手捏了捏身旁的树,指尖用力,在树身上留下一道指印,随即便感觉整棵树都扭曲了一瞬,这一瞬极快,如果不是秦淮肆确定自己不可能出现幻觉,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王瑞说:“不是,是我之前做的梦……梦里这里的树……树是会动的。”

  温故:“……”他抬头开始打量周身的树木,巨大的树冠层层叠叠,根本分辨不出哪棵是哪棵,就算在原来的位置换了一棵树,他要发现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他对王瑞的话并没有质疑,在这种不科学的环境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更何况按照日记的说明,这片森林并没有它所给人的感觉那么宽广,而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半日,却仍感觉在树林中央,这本身也有些不正常。

  秦淮肆放开手里的树,回头对温故说:“哥,你伤还没好,先休息一下吧。”

  “嗯。”温故应声,原地坐下,他不是很想停在这里,这里给他的感觉很微妙,是一种无法让人放松警惕的紧绷感,但背脊确实隐隐作痛的提醒他该休息了。

  秦淮肆适时掏出一块软垫放在温故背后,“哥,你靠着这个。”接着又掏出水和食物,恨不得递到他哥嘴边亲自喂下去,一双墨瞳晶亮,甚至透出一股期待。

  这小心翼翼伺候温故的样子引得温故有些想笑,温故揉揉秦淮肆的脑袋,接过食物没让他真的喂到自己嘴边。

  王瑞在一旁打量了半天,试探道:“你们真是兄弟啊?”

  “为什么这么问?”温故好奇道。

  秦淮肆直接一眼睨过去,冰冷得视线扫过王瑞的脖子,顿时将剩下的问句睨没了。

  王瑞咽了口唾沫,小声:“就是觉得你们长得不太像。”

  “嗯?”温故笑了笑:“我们姓都不一样,当然不是真兄弟,他是我邻家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许是温故的态度温和,王瑞虽然害怕秦淮肆,还是感叹出声:“真好,我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但是我们走散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遇到……”

  温故没想到他会说这些,顿时也有些怔忪。

  秦淮肆不悦的抿唇,恨不得直接将王瑞掐死丢在这,但还是耐着性子蹲到温故面前,他神态轻松,仿佛根本没想过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两人四目相对,秦淮肆得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他将所有的阴暗面都藏在了温故看不到的地方,理所当然的安慰:“哥哥别担心,我们肯定一直在一起的。”

  不管能不能出去,死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