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乘风>第23章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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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蛮出门时吉祥仍在梦中,梦里小蛮要出远门,他替他收拾好了包裹,吃的穿的用的面面俱到。可送人出去后又发现床褥间有颗琉璃子,他好一阵急,抓起追出去大声叫着远去的人。

  小蛮回头朝他笑。他跑到他身前,踮着脚将琉璃子挂在他胸前,殷殷叮嘱:“此物要紧,万不可丢了。”

  小蛮抓着他的手,笑道:“随我去可好?有你在,我便不会迷路了。”

  他欣喜点头。

  点着点着,便醒了,睁眼见大师兄坐在面前。

  他有些羞,身体往被子里缩,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睡得赤身裸体。大师兄今日怎不问便进来了,怪吓人。

  大师兄道:“将才我听你说梦话,什么琉璃子?”

  他不想说,便敷衍过去:“做梦呢,醒来便忘了。”

  大师兄道:“前日,有鬼来找我,是那雷使。说来也怪,不为别的,只为一死。鬼也死得么?”

  吉祥忙道:“师兄不可上当。那雷使生性残忍嗜杀,想来前世当是个暴戾之徒。这些怪物本无生死之说,以人之力尚不能杀之,是以将他困于那副躯体之中便是最好的法子。师兄若将它魂魄击散,它转眼又来,若夺了个强大体魄,便再难管束。”

  大师兄若有所思道:“它前世若是个修雷的,我心里倒有些眉目,这世间能有此能耐的本就不多。我瞧这些鬼怪,若本身有些根基,也能如活人般存于世间,不生不死,倒也逍遥。”

  吉祥道:“本是世间异数,岂能长久,终有灰飞烟灭那一天。且心智已失,徒供人驱使,与九重地狱何异。”

  大师兄道:“魔君是人,如何驱使得鬼怪?真是怪哉!”

  吉祥道:“那便是他的本事了。”

  大师兄叹息:“可惜是人,不能与你千秋万代,待我走后,待他走后,你更有何人能说说话。”

  吉祥垂眼:“不会的,生生世世,他总是存在于世间,我不会找不着他。”

  大师兄黯然:“你眼里也只得一个他。”

  吉祥笑笑:“师兄,我总觉得修行一事甚是无聊,强如师父,强如师兄,也并不能修到一个好结果。不若散去,也让弟子们凡俗中去过活,好过此处苦熬。”

  大师兄一惊:“你想散了月隐谷?师父留下的基业,我辈兢兢业业打理,怎能说散就散。你若问谷中弟子,有几人愿舍了毕生所求,舍了辛苦修来的那点功业?”

  “师兄,”吉祥看着他,眼里满是怜悯:“散了罢,谷中财物也散与弟子们,多的你拿去,于闹市中买一座大宅,雇几个仆人。若有不愿与你离别的,便是你的家人。俗世中过日子,热热闹闹,岂不快活。”

  大师兄揪紧了眉头:“我不同意,师父创下的基业,做徒弟的须当恭敬守成。”

  吉祥笑笑,不说了。想想又道:“过几天有件大事,须得谷中助力,师兄师弟们都得受些累,另挑些得力的弟子练练阵法。”

  大师兄道:“这才是正道,若散去,遇事怎能应对。什么大事,你细细说与我听,我也好早做准备。”

  吉祥脸红道:“师兄你先出去,待我穿好衣裳泡壶茶与你细说。”

  大师兄这才想起不妥,连连应了,退出来站在外间。想想又退到洞外去。朝外望,大山苍莽,自己竟在此处耗费了一生的时间。又想到吉祥说要散,怎舍得。若要散也等在自己百年后吧,想来时日也不会太多了。

  这世间的云与风,再见时不知是何面目。那时不记前世事,“我”便不算是我了。

  又瞧见远处的魔宫,颜色阴暗,模样怪异,实在令人生厌。吉祥这孩子,自有了魔君便与自己生分了许多,他那身体,小时候也不是没看过,洗也不知洗过多少次。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嫉妒,哑然失笑。老了老了,竟什么都放不下。他一生没有妻儿,便把这些师兄弟和弟子都当了家人,待吉祥尤其深厚。别的人也与他一般孑然一身,自然看他也重中之重。唯有吉祥的感情被人分去,他不能管也管不了,可不免心存芥蒂。今日吉祥又说要散的事,那可是在他心上剜肉,他绝不能允许。

  魔宫山下有一场混乱,黑鸦鸦,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忙唤吉祥出来。

  ……

  小蛮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不想这样凑巧,上赶着在今日。

  巧,也好。

  他威仪坐在宝座上,看雷使领着一帮子同伙一瘸一拐走过来。

  黑雾弥漫,魔君动怒了。

  雷使匍匐在地上,眼睛却不安分望上来:“魔君息怒,属下只是有事相求。”

  他不说话。底下便有些战战兢兢。

  身旁聪聪儿大叫:“空空儿,你怎也在里边?你也要反不成?”

  空空儿被人吼出名字,全身都颤抖了,结结巴巴道:“不敢!不,不敢!我等只是来求魔君一件事。”

  魔君瞧着他们,戏谑般:“讲。”

  雷使抢先一步站起,大喇喇望向魔君:“属下求魔君,放我等出去。我等追随魔君而来,本是想灭世杀佛,创一番霸业,谁知竟在这雪山中蹉跎了十年。这样日日劳作,又饥又寒,与在地狱中何异?魔君若是耽于享乐,离不得谷主,便让我等代劳,去杀出一番天地来,仍旧尊魔君为主如何?”

  更多的鬼怪聚拢来,一层一层,蠢蠢欲动。

  魔君轻言细语:“空空儿,你过来。”

  空空儿害怕,却又不敢不动。

  魔君笑道:“不必害怕,你既为我心腹,纵是犯错亦可罪减一等。我知道雷使为何拉拢于你,你眼睛太灵,若不得你隐瞒,势必败露。”

  又向下道:“既如此,今日我谁也不怪罪,只想瞧个明白到底都有哪些长了脸。”

  一时寂静。

  雷使冷笑一声。

  魔君道:“你们都怕我,可知为何雷使不怕?”

  底下面面相觑。

  魔君悠悠道:“雷使惯于夺舍,他早不满这身躯壳,奈何被我锁住,出不得身。尔等求生,他却求死,是以不怕。他只盼将我激怒,击破这枷锁,好去又复来。若再来,又夺谁的身子去?”

  底下一片愤然。

  魔君忽然瞪眼怒喝,声音轰隆隆在半空回旋:“你处心积虑,莫非要夺了我的舍去?”

  雷使身旁的鬼怪惊惶散去,徒留他一个在当中,凄然独立。

  “魔君,我怎敢!”他假意呜咽道:“我自跟了魔君便从无二心,只是魔君将我等拘在此处,十余年所能见之人不外乎谷主与他几个师兄弟。一个也得罪不起。十年前我等可吸食生气,修得形状何其容易,如今十年过去再瞧,不见进展反而都萎靡不少。魔君要想清楚,人有人道,魔有魔道,终是人魔有别。若魔君耽于温柔不肯上进,我等恐迟早大祸临头。”

  魔君冷笑:“我不许你们出山,不也出山了么?莫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有无吸食生气,揭了面具一看便知。”

  见众鬼瑟瑟,又掉转话头道:“此事我不追究便是。今日我放雷使出去,若有愿跟随者揭面与他走,要怎样去为祸世间皆请自便,从此与我无关。”

  沉声重气又道:“若不走,便当听我差遣,不得再有半点违抗!”

  雷使既惊且喜,看向曾与他密谋过的那些……

  并无人应他,他仍旧孤零零一个。

  “罢了,”他笑,“多谢魔君成全,属下虽去,绝不忘魔君恩泽!”

  “慢着,”魔君笑,“你道他们怎么不敢与你一起?”魔君大笑:“你跟随我这么些年,竟不知我从来不是君子!”

  魔君俯下身,一字一句说得凛冽:“叛我者,杀!”

  雷使心头一跳,暗道也好。

  魔君抽出佩剑,挑眉道:“岂会让你如愿,你只知我能驱火,却从未见识过我别的本事罢。”

  那剑幽幽蓝,透明一般。

  雷使只望了一眼,全身便被冻住,通体晶亮。

  魔君于冰冻宝座上还剑于鞘,漠然道:“自以为无畏,岂知还有不死不灭这一途。”

  余下众鬼只觉得冷了一霎,极寒,痛苦之后又瞬时化开,魔君的宝座也随即解了冻。见魔君不再追究,感念魔君慈悲,心下更加敬服。

  又听魔君道:“尔等心智不全,我不计较。这世间高人众多,便是我亦不敢说无敌,单论谷主而言,你们哪一个是其敌手?散兵无谋,能成气候,唯有聚集一途。”

  “我也晓得此处苦寒。前两日我见后山有冰川,前往探之,冰川下有穹洞,宜作屯兵之所。不若徙往冰川之下,冷暖有度,如何?”

  众鬼皆交口称好。

  魔君哪想到能如此顺利,或许该早做这打算。只是多少不舍,虽说只是鬼怪,可跟随他这么多年,尊他敬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想到吉祥那根木头如此多情,可见这话说得也并不对。

  他忌惮了这么久,困顿了这么久,一朝能得解脱,反有些戚戚然。

  待身旁冷清了,才问那鬼侍,“若有一天我死了,又何去何从?”

  鬼侍低头恭敬道:“魔君莫恼,我斗胆说一句,今日有雷使,明日便有别的。无论人鬼,谁不喜欢大权在握呢?”

  魔君笑道:“我若去,便指定你来接替如何?”

  鬼侍忙伏地磕头,连连叫不敢。

  魔君道:“与你说笑,起来罢。去传令三十六路统领,各自清点人数。每路点出五十名来,交予风使,带去冰川穹洞中清理铺设,后日便移营。”

  鬼侍领命去了。

  魔君又将聪聪儿唤进来,脸色阴沉,“你向来耳朵好,说说,我是怎样一个人?”

  聪聪儿忙道:“魔君乃三界间的鬼雄,属下不敢评判。”

  魔君冷笑:“你早晓得我是人。”

  聪聪儿惶恐:“属下耳朵虽灵,但嘴巴一向都紧,此事莫说别人,连我梦中对自己亦不敢说。”

  魔君喃喃道:“鬼也有梦么?”

  聪聪儿道:“如何没有,我时常梦见前世,也不知真不真。”

  “你梦中的前世是怎样的?”

  “说来好笑,我梦里的前世是个聋子,万物静寂,一丝声音也无。死去后,爹娘请来高僧为我超度,我于阵阵梵音中耳根忽然就通了。”

  魔君笑道:“那空空儿便必定是个瞎子了。”

  聪聪儿道:“隔世之事不可追,魔君正在此世,当珍惜。”

  魔君又道:“若放你去转世,你可愿意?”

  聪聪儿眼中一喜:“怎不愿意!”

  魔君又失落道:“我也没有法子,若有法子,早就送你们再入轮回了。一帮子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杀人放火倒是在行,若要图个霸业又还差些,放任不管还抽不了身,实在难办。”

  聪聪儿心惊胆战道:“魔君今日怎与我说这些?”

  魔君道:“既是心腹便万事可说,可你也须当守一个心腹的本分。我虽是人,要对付你们却有的是手段,若嘴不紧……”

  聪聪儿脸色煞白,“不敢!不敢!”

  “好罢,”魔君挥挥手,“你去替我瞧着,若有什么动静,事无巨细都要来报我。”

  聪聪儿出去,又听魔君在里边道:“去将空空儿绑了,蒙上眼睛,待我来处理。不替我看的眼睛,要来何用!”

  聪聪儿吓得浑身颤抖,屁滚尿流地去了。

  ……

  那日小蛮回来,吉祥笑吟吟迎上去,“有杀气!”

  小蛮亦笑:“过几日我便一无所有了,你可会嫌弃我?”

  吉祥道:“师兄那边也安排妥当了。”

  小蛮恶狠狠捏他腰,“可会嫌弃我?”

  吉祥呵呵笑道:“嫌弃得不得了!”

  小蛮扭住他身子抱在身前:“说得不对!再说!快!再说!”

  吉祥扭几下,放弃了挣扎,呵着热气踮脚在他耳边道:“你有我呢,怎么会一无所有。”

  小蛮耳朵一吹便红,闷头兜着臀将吉祥抱起来往屋里走。吉祥双脚离了地,笑着在他背上锤了两下,收着劲,并不十分用力。

  小蛮倒盼他能狠狠地打自己,像第一次亲他那样,羞了便用鞭子抽。那时他还不敢,念着是师父只能硬扛了,若放到现在,他必夺了他的鞭子,绑住他的手。他想听他讨饶,各种意义上的。

  因此他将他放在床上死死压住,故意咬着他耳朵煽风点火,“师父,你勾引我。”

  吉祥睁大眼睛,点了头。

  小蛮愣一霎,随即笑得春光满面。他觉得幸福,将吉祥满满抱住,任吉祥四肢缠绕在他的躯体上。

  他从前常觉得吉祥像高高在上的菩萨,纯洁而神圣,不容任何的亵渎。此时的体会却让他想起番人佛堂深处的塑像,阴暗光影下,檀香袅绕中,肢体交错的欢喜佛。看时觉得荒唐,此时却开悟,原来欢愉亦可渡人,原来欲念亦是种修持。

  何等幸运,虽未生同时,亦能日日与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