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松了口气, 随即反驳道：“不可能，就镇上的那个剧院，虽然我没进去看过, 可里面每天都在演‘勇者从恶龙手上救下公主’的话剧。”
“之前所有人都在说这事, 这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生过呢。”
作为天底下最清楚来龙去脉的恶龙, 他撇撇嘴, 忍不住说出了这个除他之外几乎无人知道的真相：“就是没发生过啊。”
“那头恶龙从头到尾, 都没有去抢过公主。”
……
尽管有努力地成为一头称职的、能让所有勇者都感觉到自己是在屠龙的恶龙，时常保持恶龙的模样趴在金币堆上语气高冷又沉稳地与上门的勇者对话, 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候, 他会变成现在这副不那么邪恶的人类模样。
——比如说翅膀根痒了要去挠, 比如说龙角脏了要去擦。
那和整头龙相比就显得有些过于肥短的爪子显然抓不到后背也摸不到头顶，没办法, 他也只能是变成人的样子去处理这些麻烦。
而这也是他们流传下来的龙语魔法里有变幻成人的法咒的原因。
但这些问题显然也不是那种说能一次性就全部解决的, 它们时常出现反复, 也使得戴维不时变成人的样子抓背洗头。
次数多了，也使得一些上门的勇者不巧就看见了他的这副样子。
为了保证自己威严的形象, 恶龙总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变回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一头未成年龙，使得所有上门的勇者都被扣上“欺负未成年”的名头丢面子, 没办法，他只能是看着这些运气不好的勇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说实话, 作为恶龙的他也是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的。但是世界上总是没有能让龙用的巨大痒痒挠, 这种倒霉事也只能随机地发生在那些上门的勇者身上。
而那些不巧碰到这种事情的勇者反应也很有趣。
有人以为恶龙不在便将刀锋对准他，妄图挣上一个“杀死恶龙手下全身而退”的名头；有人想借机发笔横财, 见龙不在便想当着他的面想拿走地上放着的宝石，一夜暴富；也有人以为他是被龙抢过来的，看到他的脸便下意识拉着他想趁龙不在往外跑。
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些碰巧看见过他人类模样的勇者吧, 最开始他还只是一头清清白白、只在尼达尔做过恶的恶龙。但是到了后来，不知怎的，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恶龙之巅上的那头恶龙专门就喜欢好看的人类小男孩，还偷偷摸摸地专门从山下抢上去一个。
……说真的，戴维最开始听勇者喊他“变态”的时候整头龙都要傻掉了。
或许是“变态恶龙喜欢漂亮小男孩”的故事太过于奇葩，这个消息的流传度一直都算不算广，以至于最开始都没有多少勇者知道这事，也使得戴维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之后，不知道是哪位人才将这个故事完成了一次出色的改编，硬生生把里面的漂亮小男孩变成了美丽的公主，这流传度可就上来了。
“拯救公主”可比“打死变态恶龙”来得要更加讨勇者喜欢。
试问哪个勇者不喜欢漂亮的公主呢？试问谁不是从小就看着“公主恶龙”的故事长大呢？
那些传说故事从小读到大，大家都曾憧憬过自己会成为传说的主人公。如今眼看着机会出现，上门的勇者多得几乎都要踏破城堡的门槛。
起初恶龙看有那么多勇者上门，心里还挺开心。但随着后来不管是清晨还是傍晚，无论是正午还是深夜，眼看着那些勇者不知疲倦地时刻上山，恶龙被打搅得白天时眼睛都要睁不开后，终于忍不住，松口告诉了上门的勇者，表明城堡里压根就没有公主。
然而勇者并不相信，他们依旧发起冲锋，坚持说要看到公主才肯走。
可恶龙哪里能拿出一个公主给他们啊，他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临时去抓一个过来吧……毕竟那都算是破坏协议了。
在接连了否定“假扮公主跟他们下山走一遭”、“弄来一个公主演演戏”的想法后，恶龙最终选择告诉上门的勇者——
“我这里的公主已经被其他勇者救走了，不信你自己去搜，但凡找到一个，我就把她送给你。”
在对面勇者惊疑不定的眼神里，困倦的恶龙最终迎来了一场好梦。
可同样的，恶龙也忘记了他的这个回答从另一方面上来看，反向证明了公主的存在。
直到一个好心的勇者上门，他才知道山底下的人都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恶龙的城堡恢复了往日的冷清，然而恶龙见到勇者就喊“公主已经被救走了”的习惯还没有改掉。
和以前一样，在见到新的勇者上门后，戴维的第一反应就是表明城堡里没有公主。
而对面勇者的反应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那位勇者无奈笑笑：“嗯，我都知道的，我甚至都知道那位公主从头到尾都不存在。”
恶龙觉得自己终于是找到了知音，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就好。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听我说没有还个个不相信。”
“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个个都来找我要公主，可我哪里能拿出一个真的公主来给他们啊。”
勇者：“可能就是因为在你这里看见了一个混血少年吧，传的久了就变成公主了。不过之后应该就会好了，大家都听说这里没有公主，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来了。”
“对了，我能冒昧地问一下，现在那个混血少年去了哪里么？”
“他啊，他是来找我试图投靠我的。但我不想要手下，就让他离开了，可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被其他勇者看到了吧。”恶龙随口编了个故事，他怕“公主原型其实就是恶龙他自己”的消息传出去后，会惹得那些真情实感屠龙的勇者恼羞成怒，在同伴间丢干净面子里子，“听你没把那事当真，我真的很高兴。”
“对了，我能问问山下的人都是这怎么说的么，我怕有些熟人听到了会觉得我出名后就被名声带坏了。”
……就他之前认识的一些龙在听说了这些后，都没忍住发来贺电，调侃他居然喜欢人类。
这些龙稍稍解释几句就能说清楚，但他的那些勇者朋友可就不一定了。他得好好提前了解一下，不然之后被他的勇者朋友们问起来怕是都来不及想好解释，结结巴巴地看着像是在撒谎。
对面的勇者问：“你不想下山，然后亲自去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的么。”
恶龙摇摇头：“不行的，我答应过一个勇者不下山的。”
“……行吧，”勇者沉默了片刻，“山下都在传，说是这里的龙抢走了美丽的公主。而在一位厉害勇者的努力下，龙无奈放出了公主，然后勇者和公主就幸福地在一起了。”
“是么，”虽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但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恶龙还是有些失望，“就没有别的说法了么？”
本来事情就是假的，如今也得知这事还有像面前勇者一样的知情者，这怎么着应该也有别的后续流传吧。
“有倒是有。”勇者说完，却又陷入了沉默。
……应该是在想自己曾听到过的其他说辞吧，毕竟主流说法在这，就算是曾经听到了别的，这会儿也要好好想想才能把那个故事想出来。恶龙有些不确定地这么想到。
许是终于想到了自己许久前听到过的不怎么上心的闲聊，勇者终于开口：“公主为了有个‘美丽到甚至被龙喜爱’的名声，散布了消息偷偷上山碰瓷。”
“而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看她可怜收留了她。然后在无数勇者接连上山后，觉得委屈的龙最后把她撵下了山，让她灰溜溜地走人。”
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个说法的恶龙眨眨眼睛：“还有么？还有别的么？”
这一次，勇者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但好在最后，他还是把那个故事想了起来并将其复述了一遍：“国王想把公主嫁给邻国的王子，可公主其实也有自己喜欢的人。走投无路之下，公主只能破罐子破摔来到恶龙之颠，求助住在这里的龙。”
“而心地善良的龙也感动于他们的爱情，最后选择了帮助他们。”
“是么，那就好。”恶龙满意地点点头，连尾巴尖也跟着他的好心情一起甩了甩，像是同样被感动于勇者口中的这个故事。
……
卡尔依旧不是很相信恶龙的话，他过往十几年里形成的思维定式使得他反驳道：“不可能。就算话剧是改编的，可我听到的那些勇者都是这么说。”
戴维：“那肯定是因为你没遇到一个什么都知道，还愿意说实话的勇者，所以不知道那些仅流传于勇者之间的隐秘传闻。”
……想想在看完那场“恶龙抢走公主”的话剧后，眼前的沃瑞尔曾和他说过的话，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勇者肯定就和当时他遇到的那个勇者一样，是一个清楚知道内情的知情者。
“沃瑞尔，你快和他说，那头恶龙才没有去抢过公主呢。”
“对，那头龙没有抢过公主。”于是知情的勇者——沃瑞尔开始再一次地说起自己以前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公主为了有个‘美丽到甚至被龙喜爱’的名声，散布了消息偷偷上山碰瓷。而龙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眼前的勇者再一次说起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故事，看着那个混血魔物脸上将信将疑的神情，恶龙终于满意了。
——他就说啊，就算是数量可能会有些少，可在这世界上肯定也是会有那么一部分人知道那些更接近真相的故事的。
听着耳边沃瑞尔说起这些时的温柔语调，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也已经长久没再听说过这个说法的戴维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穿过了那有些漫长的时间，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时的情景。
……没办法，知道这个故事的勇者好像真的太少了。除了当年的那个勇者外，仿佛就只剩下了现在的沃瑞尔。
其实在那时候，恶龙也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记住面前那个勇者的面容的。
只是变成了龙后的他好像实在是有些太高太大了，哪怕他那时有努力地下蹲压低自己的身高，哪怕他那时有极力地睁大眼睛低下自己的头，他最后也只能看到那位勇者头上看着格外灿烂的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