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自称为混血龙的混血魔物第一反应倒也不是弯腰去拾掉在地上的东西, 经验丰富的他知道这时候哪怕多磨蹭一秒，自己被抓住的可能性就会再多上一分。
他手撑在地上正打算站起来直接跑路，然而身后的那些人追得实在太紧, 以至于只是摔倒的这点工夫, 他就被身后的人追上了。
“偷了东西还想往哪跑呢, ”追过来的男人喘了几口气平稳呼吸, 当即伸手抓住了混血魔物的胳膊, “大白天的当着我的面就敢动手，今天必须得给你点教训瞧瞧。”
“说的我稀罕你那点东西似得。东西全在这里, 你自己拿回去吧。”那混血魔物随手一指那掉了一地的零碎东西, 哪怕此时都已经是被人逮住, 他的表情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而这也几乎是所有流浪者在流浪过程中被迫学会的生存哲学，毕竟那些看着怯懦的人哪怕只是想要简单地活着, 都要活得比其他人来得要更辛苦。
但这态度看着显然更叫人生气, 男人咬牙：“哈？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就这么和你说了, 今天的事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结了。”
……本来看他年纪不大，还打算稍微说几句就抬手放他一马。但看他这副样子, 他觉得他要是真这么做了，怕是得气得半夜睡都睡不着。
“你家里人呢, 你把他们都叫出来，我今天就和他们好好说说这事, 别搞得和跟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孤儿似得, 看着就叫人觉得糟心。”
可他的这副说辞显然刺激到了这个确实连生父都选择放逐的混血魔物：“你想说什么直接和我说就是了，动不动叫上其他人有意思么……”
他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激怒眼前的这个男人, 只是才开了个头，边上的戴维就站了出来。
恶龙清楚眼前的少年再怎么样也喊不出自己家里人，在瞪大眼睛再三确认了勇者的位置防止对方再丢掉后, 他从沃瑞尔的身后走出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个金币：“对不起，我帮他把这个赔给你，够么？”
因为担心那混血魔物之后还会再说些有的没的，他甚至放大了声音，努力盖住了对方的说话声。
见着戴维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金币，男人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上了不少。
“行吧，就看在你的份上算了。”他摸了摸鼻子，正打算伸手去拿，谁料旁边有一只手动作比他还要快。
“不是，就你那点破东西，怎么可能值一个金币。”混血魔物抢在男人之前，朝着恶龙手上的金币伸出了手，“这样吧，东西还你，金币直接给我就好。”
……毕竟他还有良心发现把钱换回去的身后，但那个把占魔物便宜当作是理所当然的男人就不一定了。
“没必要，这真的不值一个金币。话说你长的是真的有点矮啊，这么久了要不是出声，我都不一定能看见你。”在刺激完抓着他的男人后，他还不忘嘲讽一下戴维。
指尖碰触到金币的边缘，正想笑着把金币从恶龙手里拿出来，却见对方快速捏住了金币的边缘，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恶龙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混血魔物，那平静的眼神说明了这枚金币注定落不到他手上的命运。
……
“你这到底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到处撒币的大慈善家啊。”混血魔物看着那个男人捡了散落了满地的东西又拿着金币美滋滋地离开，没忍住出声嘲讽道，“我一直觉得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那点破东西值不了一个金币。您这是年纪轻轻就不巧被善良蒙蔽了双眼，瞎了眼睛吧。”
原订的所有计划就这么被简单打破，他不由有些气急败坏。
就好像是抓着一个溺水者往水面上去，对方却硬是被湖底下的水怪魅了心智，疯狂下潜寻死。
恶龙不满嘟囔：“我乐意，你管我啊。”
混血魔物嗤笑一声：“那你乐意到处撒币做慈善我确实管不着，不过撒钱慈善也有撒钱慈善的底线吧。”
“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出来一个金币，说真的，这只会让别人觉得你人傻钱多。真要做慈善，还没直接收我为徒来得彻底有效率呢。”也不知道是单纯的嘲讽还是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收徒的调侃脱口而出。
或许是看着这样随随便便就愿意为陌生的混血魔物掏出一个金币的大手笔吧，他心里涌出了一些连他本人都带着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收徒是不可能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收徒的。”恶龙认真思考，“不过朋友倒是可以有。”
“……就那种大难临头各自跑的那种朋友。”担心对方误会，恶龙补充了这么一句作为解释。
想想反正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约定好了出事就分头逃跑”的朋友和他住在一起了，多一个少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恶龙抬眼看向面前的混血魔物，问：“你愿意和我成为这样的朋友，暂住在我家么？”
“你说什么……”他眼中的那点希冀越来越亮，最终充盈眼眶，闪耀得都有些像是要凝出实质的能在太阳底下闪光的眼泪来。
恶龙重复：“我说，成为那种大难临头各自跑的朋友，暂住在我家。”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和我这么请求了，那么我就勉强答应一下你把。”混血魔物深呼吸一口，努力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我就知道，你果然是舍不得我这样有潜力的徒弟的。”
“你放心，未来等以后我的力量彻底解封，你肯定也会因我而威名远扬。记住我的名字——卡尔，以后，这个名字将与你的名讳一并，传遍这整片大陆。”和哥布林皮特一样，眼前的这个混血魔物也没把恶龙认真说的话当真。
毕竟，有谁会真的想要那种一出事就逃跑的朋友呢。
恶龙表示自己拒绝：“……不，我只想要那种特别的朋友，不想收徒。”
……
卡尔显然没把戴维的拒绝当回事。
像是个精明的商人似得，这个混血魔物开始用冷漠的、近乎于打量商品似得眼神来打量着自己，开始思考自己最终打动对方的地方。
然而哪怕是天生就会对自己不自觉带上主观加成分的他，一时也有些找不到在与对方这短暂的相处中，自己所展现出来的价值。
——是那点在对方要遭殃时，所展现出来的那点善良？
可善良并不能当饭吃，这亦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
——是他在面对金币时，所展现出来的那点对物价的认知？
可金钱观谁都有，只要去商店里买过一次东西，就会明白一个金币所能体现出来的真实的重量。
——难道是他当时为了给自己铺路时，所展现出来的那份虚伪力量？
也只能是那个了吧，毕竟除了那段浮夸的语言外，他几乎和其他人给对公的印象相比，没有任何不同，都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
……只是没想到，当时对方嘴上说着不信，现在却是在以此作为标准。
果然还只是个生活在优越环境下，于是格外幸运却又格外好骗的家伙。
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心里却不知怎么突然就有点想笑，可那份“必须得留下来”的坚持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的这份冲动。
于是，在和勇者恶龙一并买完东西离开小镇时，这个混血魔物跟说上头了似得，不断尝试着让恶龙也与他一并畅想未来。
“我和你说，今天收我为徒，也是你运气好。”卡尔侃侃而谈，“像我这样厉害的混血龙，以后肯定能恶名远扬，成为天下第一厉害的魔王，拥有无数手下。”
“……我没收徒。”恶龙此时也懒得搭理眼前不知道继承了什么魔物血脉的混血魔物碰瓷的行为，只想把这段莫须有的师徒情撇开。
然而就像是那被哥布林单方面承认下来的主从关系一样，眼前的混血魔物也单方面承认了他们的师徒情谊，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
卡尔强装出自信的模样：“知道我的那位住在恶龙之颠、被誉为天底下最强大邪恶的恶龙亲戚吧。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必然会取代他天下极恶的名号，成为帝国勇者的头号公敌。”
或许是他最后说的那半句话太过铿锵有力，以至于旁边赶车的勇者也感觉到了威胁，忍不住投过来一个不信任的视线。
未来必定强大的“混血龙”卡尔绝对不可能会忍受这样的质疑，见状当即强撑着说道：“看什么看，就你这样的勇者，我以后肯定能一个打上十个。”
曾经的骑士长：……
看戴维本人都没什么反应，他最后选择就当作是没听见了。
卡尔继续当着恶龙本龙的面大放厥词：“我以后肯定能打败他成为天下第一，现在你提前遇到我算是赚大了。”
恶龙想反驳，但他也说不出什么“你肯定不行”之类的话来伤人自尊。
没办法，恶龙只好换个角度思考：“不，他压根就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龙。就算你未来打败他了，也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
作为恶龙之巅上的恶龙本龙，他太清楚自己的实力在龙族里是个什么水平——
虽然算不上最弱，但也不能称作是最强。就他知道的那些龙里，就有不少比他要厉害的。
只是那些龙都住在四处无人的荒郊野外，所有前去的勇者要么和尼达尔那次一样，大闹一场后就再无下文，要么就是在被龙发现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片藏宝之地。
没人能轻易找到他们，也没人能活着生还，于是到了最后，住在被勇者传为试炼之地的恶龙之颠的他，反倒是因为每次都在打败勇者后放他们下山，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世间最强大的恶龙。
——当然，这一切也是因为他住的地方最为显眼，和其他龙相比一下子就能找到。
“他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龙，你不要胡说。”卡尔反驳，他的语气里带着点类似于迷弟的崇拜意味，“他是帝国公敌，他是天下极恶，他每年都能打败成百上千个勇者。”
“在这个帝国里，他就是最厉害的魔物。如果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所有人都在说恶龙的可怕，这就是帝国公认的事情。
恶龙：“……其实他一直都不喜欢你们这么喊他。”
卡尔不信。换作是别人这么怕他畏他，他估计都能在半夜睡着的时候硬生生笑醒：“怎么可能，天下极恶，帝国公敌，这些名号听起来多威风啊，他怎么可能不会喜欢，你不要胡说。”
恶龙之颠上的恶龙本龙：……
“不过不管他以后喜欢不喜欢，这些称呼未来都不会再属于他了。”卡尔话题一转，再一次回归谈话主题，开始借此来鼓吹自己，“等以后，这些称呼都将属于我。就算是勇者，彼时也会因为听到我的名号而恐惧战栗。”
“当然，作为我的师父，你也可以放心，我以后是不会亏待你的。”
卡尔继续闭眼瞎吹：“知道那个被恶龙抢走又被勇者带回来的漂亮公主么？！你放心，他做不到的我以后都能做到，他抢不到的公主我以后也能抢过来。”
“当然，因为你是我的师父，就算是那样漂亮的公主，我也是会愿意让给你。”
知道内情的恶龙没忍住笑了：“如果你把这个当作是目标，那么无论未来会有多强大，但这个目标你肯定是完不成了。”
卡尔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间都差点以为自己的谎言被识破拆穿了：“……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头恶龙从始至终，都没有抢过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