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然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小, 至少寒洮听得清清楚楚。

  在傅明煦整理好衣物转身之际,他沉默地朝着面色复杂的师兄妹二人点了点头。

  果然,张恒波眼里残存的小期待一下子熄灭, 而张嫣然却有了猜对两人关系的兴奋。

  她脑海中自动为两人脑补, 也为两人衣衫不整地从山洞出来找了原因。

  私奔啊, 果然刺激。

  张嫣然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师兄,开口:“既然这位道友盛情邀请, 我们合作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她跟师兄只有筑基后期,不易与能轻松杀死五彩斑蛇的寒洮起冲突。

  再说, 她看了傅明煦一眼,见其身上穿着凡人衣料,周身没有灵气修炼的痕迹,猜想这是一位无法修炼的凡人与仙门中人相恋,苦于对方长辈反对,两人才不得不私奔到这后山。

  这不,一有了相处机会, 两人就情不自禁了。

  傅明煦觉得她的表情实在奇怪, 看向自己时竟然有了几分同情。

  “这位..道友。”他不太习惯地转换称呼,眼中似含云雾,“为何这样看我?”

  即使刚才有过短暂的视觉冲击, 张嫣然仍旧暗叹这份美色,难怪诱得这仙门众人为其私奔。

  不仅如此, 她惊讶地发现身旁的师兄很久都未言语,侧头看去, 对方的面皮果然在微微涨红。

  美色惑人啊。

  张嫣然把师兄拉回神, 笑道:“没事, 只是觉得你俩的感情甚好。”

  傅明煦不明所以,倒是寒洮闻言嘴角悄悄勾起,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张恒波终于反应过来,撇去心里莫名的失落后,他有点担心真找到天玄兽后对方反悔,毕竟寒洮浑身气势凝聚,看起来就不好惹。

  “可以结契。”寒洮一眼看出他的担忧,眉峰舒展,建议道,“这样更安全。”

  傅明煦却想起他无法使用体内灵气,眉心微蹙,回过头道:“你的身体..”

  “我很好。”寒洮察觉到他的担心,眸中冷光散去,只剩下温和,“不需担心。”

  他虽无法使用体内灵气,但可以调动外界灵气来用,只不过没有那么顺手而已。

  说完,他指尖一动,一道白色的契约之光出现。

  这道光张恒波两人很熟悉,这是仙门之中为了防止临时结伴寻宝的弟子事后反悔而创立的,名为「友契」,一旦违背,就会心魔缠身。

  只是不知道那人是哪个仙门中人?

  但师兄妹两人都默契地没问,两人默认了对方是私奔出逃,既然如此,肯定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

  寒洮正是考虑了这一点,才决定与之同行。

  而傅明煦,还在心里感叹看样子龙族禁地的禁制烙印对他似乎影响不大。

  还真是人比龙气死人。

  三人结了契约,傅明煦的凡人身份更加被坐实。

  结成临时盟友后,接下来就是为去哪个方位寻找天玄兽进行讨论。毕竟天玄山绵延千里,而山中一般一次只会孕育一只天玄兽,天玄兽现世时会有七彩之光出现,传闻那是气运之光。

  气运一事玄之又玄,是许多修仙者难以抗拒的东西,而天玄兽的名字的由来,不仅是因为它出现在天玄山中,更是在几百年前时被天玄宗当时的弟子发现得知。

  传闻那弟子本是宗内的一名杂役弟子,仙质斑驳,在得到天玄兽与之融合后却机遇不断,最后超越了同期的许多天骄。虽最后在飞升天劫下身死道消,可他实力超群,身怀宝物众多的事迹却一直在宗内流传。

  而这次天玄兽出世,天玄山内便热闹起来。

  “我们在那道七彩光消失前找到这,只是这里除了几只普通的灵兽并无其他。”张嫣然秀眉紧锁,显然也不明白为何。

  倒是张恒波安慰她:“若是天玄兽轻易就能找到,也不会这么多天这里的草地都要被人踏平,最后却一无所获了。”

  “也是。”张嫣然同意他的观点。

  傅明煦听了这么多,却心中疑惑更甚,开口:“既然天玄兽是山气所化,为何就一定是灵兽模样?”

  他说话音调平缓,似山中泉水流淌。

  另外两人闻言一愣,均看向他。

  “为何不能是天玄山中的一棵树,一条小溪,亦或是一块石头呢?”傅明煦摘下旁边的一片嫩叶,轻笑道,“气之所化可为万物,我猜之所以称为天玄兽该是它第一次显现人前是灵兽模样。但山气有灵,恐怕这次会改变形态。”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他望着树叶间隙中能窥见的云海,笑道:“说不定,它会变成一朵云飘在天空里藏起来呢。”

  张嫣然两人随着他的猜测先是恍然大悟般的震惊,最后却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凡人的脑袋瓜子倒是好使,倒是他们着相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找到天玄兽岂不是千难万难?”张嫣然顿时有些泄气。

  傅明煦手心一松,那片嫩叶落入地上枯叶之中,嫩绿的颜色与周围的枯黄形成鲜明的对方。

  “不需去找天玄兽。”寒洮这时突然出声,他垂眸看着傅明煦的精致侧脸,“找天玄极草。”

  张嫣然双手一拍,大喜道:“是了!山气所化之物可以到处跑,但是天玄极草却不能动!”

  事情又变得豁然开朗,几人的目标由直接找天玄兽变成找天玄极草。

  “只是这天玄极草..”张恒波压根就没见过这灵草的模样,又开始犯难。

  傅明煦微微抿嘴,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容来,指了指寒洮:“他能找到在哪。”

  “什么?”张嫣然大惊。

  寒洮满脑雾水,却还是配合着点头:“嗯。”

  张恒波脸上惊疑不定,却在瞥见对方凉薄的目光时,打断了师妹想要询问的冲动。

  反正有契约在,能找到天玄兽,却是他们占便宜了。

  “等到晚上吧。”傅明煦说道,好似他对寒洮能找到天玄极草比他本人还要清楚,“先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储物袋无法打开,腹中饥饿异常,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顺带着吃点东西。

  四人来到一处溪水长流的开阔处,等两个师兄妹去跟同门说下今晚不回去时,偌大的空间再次剩下两人独处。

  傅明煦环视着周围,突然凑到寒洮旁边,问:“你还能找到先前来时的水潭吗?”

  寒洮却摇摇头:“那水潭该是阵法所致,单项传送一次失效,所以水潭也消失了。”

  两人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令人浑身舒适。

  得到回答的傅明煦心想果然如此,斟酌了一会又开口:“我看禁地把你传送到这是不是跟那什么天玄兽有关,若是如此的话,你却只要天玄极草,岂不是得不偿失?”

  况且,那天玄极草还是因为自己想要的。

  “我不需要。”寒洮淡淡道,显然天玄兽对他的吸引力不大。

  “好吧。”溪水清澈,傅明煦看着有些口渴,他起身折了溪水边的两片大蕉叶,合成喇叭后弯腰取水,随后仰起脖颈。

  叶片自然没有器皿好用,水顺着柔软的叶肉倾洒入喉,又有几丝沿着嘴角溢出,从下巴滑落。

  阳光倾洒,掉落的水珠折射着星点的光,落在脖颈上犹如汗珠晶莹。

  寒洮抬眼看去,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喉咙剧烈地滚动两下,一时之间口干舌燥的感觉席卷。

  “呼..”傅明煦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醒的空气,又喝了几口察觉腹中饥饿更甚后才停止。

  他随手抹了把脸,回到石头上坐着时眼睫上还挂着水珠。

  许是刚补充完水分的缘故,那片莹红在阳光下宛如冬日红梅,沾染着水渍后愈发莹润。

  只一眼,寒洮就赶紧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傅明煦不明白他心中所想,晒了会太阳后打破沉默:“等我能炼制天玄极草后,分出一半的丹药给你。”

  要取得无极灵草还需要寒洮出力,他自然要给予报酬。

  “好。”寒洮没有拒绝,只是好像对他口中的丹药兴趣不大,反而更好奇另外一件事,“为什么要说我能找到天玄极草?”

  傅明煦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忘记跟他详细说明,随即开口:“天玄极草不过是天玄宗对其的称呼,但我更愿称它为山瑰,其实它与天玄兽一样没有实际的名字,准确地说,一个是山气所化,沾染山脉气运,而另一个则是山中精纯灵气所化,汇聚一山精华。”

  “气运一事太过玄奥,但一山精华却比珍稀灵草更加稀有。”说到这,他难免兴奋,也不自觉靠近对方也没察觉,“等我修为高了,就能以此炼成九品丹,说不定能借此白日飞升呢。”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说笑的,谁不知道苍灵大陆天梯断绝呢,但总归他想描述的功效就跟这差不多。

  寒洮眉心一动:“你想飞升?”

  傅明煦闻言摆摆手:“飞升离我太远,我只想炼丹。”

  寒洮定定地看着他,对他对炼丹一途的痴迷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需要我怎么做?”他问。

  傅明煦见他这么配合,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小声解释:“山瑰受山灵钟爱,可龙族却受天地钟爱。”

  他微微低头,乌发垂落后露出一下截瓷白恍然不知,闷声道:“我需要你一滴龙血,足以吸引山瑰也就是天玄极草的主动现身。”

  墨发雪肤毫无征兆地坦露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寒洮目光一顿,感到指尖一阵发痒时才发现垂落的发尾落在他的指尖。

  山间清风徐徐,丝滑的发尾随风轻荡,入手微凉,却缠得他指尖炙热。

  傅明煦毫不自知地低声说完,甚至为开口要龙血感到心虚。

  寒洮眼中闪过一阵无错,可更想触碰的念头令他头晕目眩,只能闷着喉管冒出一个字:“好。”

  听到他答应,傅明煦抬头时眼中星点闪烁:“那就这样说定了!”

  发尾从指尖溜走,寒洮心中闪过失落,却在对上那双格外清澈的笑眸时怔住。

  他清楚地知道,每当与傅明煦多相处一刻,内心深处那种阴暗而卑劣的渴望就更深一层。

  寒洮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自制力就宛如一根绷紧的弦,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断。

  拒绝了现在就取血的念头,傅明煦神秘兮兮地说要等到天黑才行。

  张恒波两人也不知道去哪,怕他们回来找人,他也只在旁边找了些野果充饥。

  寒洮的目光在他找来的两颗果子上停留一瞬,又让他在原地等待,不消片刻拿了一大捧回来,还细心地用蕉叶包裹好递给他。

  两颗果子没法完全充饥,傅明煦也没客气,主动清洗干净后与他分着吃了。

  寒洮瞥了一眼他嘴角沾染上的嫩红果汁,干脆强制移走视线默默地吃果子。

  只是他吃了几颗却连味道都没尝出。

  傅明煦见他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也没多想,只以为龙族该是更喜欢肉类。

  山间野果子的味道不错,傅明煦肚子装得满满的,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他绕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风景,眼见日头西斜,张恒波师兄妹两人还没回来,忍不住皱眉道:“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难道是回宗门了?

  “不会。”寒洮记下先前摘野果子的位置,缓缓说道,“修仙之人最忌违契心魔缠身。”

  “难道是出事了?”傅明煦朝两人之前离开的方向望去,眉头紧拧,“天都要黑了。”

  天色渐晚,太阳斜挂在地平线上将落未落。两人所处的位置正是谷底,此时霞光满天,暖橘色的光芒倾泄而出,给整个山谷染上一层绯色。

  山间的温度随着太阳的消失降得厉害,傅明煦搓了搓胳膊,暗想要是能唤出龙炎就好了,既可以照明又能取暖。

  寒洮也是第一次来这,对另外两人的踪迹确实不知。但之前结成的友契并未预警,说明两人没有遇到生命危险。

  傅明煦闻言微微放心,决定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先在这等着。

  寒洮并无不可,在看见他打了个喷嚏后,干脆捡了地上的枯枝,用先前找到的火石生起篝火。

  暖意袭来之际,霞光被黑暗渐渐驱逐,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天一黑,白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影子重叠,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张牙舞爪的怪兽。

  傅明煦本能地朝寒洮坐得近了一些,随手给篝火添了把柴火,说:“要不我们还是去山洞等吧。”

  待在这里还怪渗人的。

  “等一下。”寒洮突然站起身,他凝神朝周围倾听,随后一把灭掉篝火。

  火被灭掉之时溅起火花,傅明煦吓了一跳,在看到他脸上凝重的神色时心里咯噔一下。

  寒洮低头,声音落在他耳侧:“你听。”

  傅明煦一下子紧张起来,浑身寒毛竖起,侧耳去听时,除了山谷里的风声和树叶摩挲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

  寒洮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一把拉过他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随后直接调动身边的灵气,以石为基,转眼间一个简单的隐蔽阵法形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傅明煦正想问,嘴巴还没张开就被大手覆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别动。”寒洮见他安静下来,这才沉声道,“你听。”

  傅明煦刚想腹诽除了风声能听见什么,这个念头刚产生,他就听到了一阵铁链在地上沉重拖曳的声音。

  苍穹中有弯月斜挂,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

  树影婆娑,那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令人耳膜不适。

  看过的鬼怪故事在脑海中徒然浮现,傅明煦浑身紧绷,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陷入紧张情绪中的他没有察觉到寒洮浑身一颤,所有的注意力皆被地上拖曳的链条声吸引。

  拖曳声越发刺耳,声音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弯月如钩,月光惨白,使得这铁链声宛如从地狱而来。

  傅明煦喉结动了动,他两只手下意识地抓住寒洮的手腕,十分用力,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很快,一道人影慢慢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人身上气息斑驳,手中拿着一根漆黑如墨的链条,不急不缓地走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似哭似笑,诡异得仿佛从黄泉走出的勾魂使者。

  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傅明煦浑身僵硬,他眼珠子转动两下,目光最后落在那人身后。

  刚才许是因为树影没有看清,他此时才发现那链条的尽头好像拖着一个人。

  所以,之前重物拖曳在地的声音不是错觉。

  那人一步一步地走着,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在意,只拖着链条有目的地前进。

  离得近了,那链条尾端的人形才显露出来。

  傅明煦屏息望去,竟发现那被拖着的还是一位「熟人」。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前被寒洮从城主府扔出的乐潮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还被链条捆在地上拖曳,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

  昔日靓丽的彩衣破烂不堪,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尘土,哪里还有手执凤镜意气风发的模样。

  拿着链条的人行走速度始终如一,哪怕是遇到石头,链条拖曳的声音不过更重一些。

  傅明煦眼睁睁地看着链条从眼前拖着,拽动间乐潮的头撞在石头上,转眼间鲜血淋淋。

  执链条的人听到声响后回头,一双眼睛的瞳仁在月光下透出青白之色。他眼珠子动了动,动作宛如牵线木偶,然后拖曳着乐潮继续前行。

  真是乐潮,那乐情呢?傅明煦心中闪过疑问,却忍着没动。

  既然连寒洮都需避其锋芒,说明这人比他想象得还要危险。

  那人似乎没有发现两人的存在,继续拖着链条前行。

  乐潮被拖曳经过两人面前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一脸惊恐,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寒洮微热的气息落在耳侧,在这奇异的黑夜中,傅明煦莫名觉得安心。

  现在情况未明,两人身上还有禁地的禁制,他没有对乐潮出手相救的念头,想必寒洮亦如是。

  等链条声慢慢远去,寒洮设置的简易隐蔽阵才彻底失效。

  寒风袭来,傅明煦冻了个哆嗦,直到身上被包裹住才缓过劲来。

  他一回头,寒洮只身着底衫看着他。

  而自己身上披着的,不是对方的黑色外衫又是什么。

  温热的气息笼罩上来,傅明煦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一手扯开外衫就要还给他。

  “这不合适。”他尴尬道。

  可寒洮阻止了他的动作,抿唇道:“我不怕冷。”

  傅明煦刚想说自己也不怕,可一阵山风吹来,刚好钻入扯开的外衫之中,他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

  身体的自然反应比他的嘴可诚实多了,他别扭地挠了挠头,忍住想留住温热的欲望,试探性地朝寒洮伸出手。

  寒洮眸光一闪,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