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秦衍脸色一变的时候,裴珂就预料到不好,他将球杆撑在眼前地上,双手扶在上面转身看去。
果然发现了一个他并不欢迎的人——上次约他打球的傅总。
裴珂记得清楚,秦衍也不喜欢此人,见到自己与对方聊天,男人在会场上心生闷气,直接转身离开。
裴珂没去过慈善拍卖会,也未主动邀约傅深亭,眼下让他碰见自己跟秦衍同行,想来应该能察觉自己不喜欢他。
但傅深亭似乎并没有分寸感,径直向这边走来,带着微笑,看不出真实情绪。
“阿衍。”他称呼亲昵,像兄弟一样跟秦衍随意碰了下手掌。
随即对裴珂正式地伸出手。
裴珂跟他礼貌一握,轻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秦衍出乎裴珂意料:“大哥,好久不见。”
裴珂抬起眼帘,不动声色盯着秦衍,捕捉着他的表情。
秦衍是笑着的,刚才那个稍纵即逝的变脸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如果不是裴珂近距离挨着他,可能发现不到。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前不久我还跟老陈聊,怎么没见你过来。”
傅深亭口中这人裴珂知道,是这家俱乐部的老板,来的路上秦衍向他提过。
这倒也能解释了,如果眼前两人是结拜兄弟,那他们的社交圈重合度可能很高。
裴珂转过身看远处草坪上的球洞,有点不想呆在发球台听他们寒暄。
“前段时间事务有些忙,今天刚好有空。”
“我听说你跟家里发生些摩擦,内部产生变动,你堂兄接了你的部分权限。”
“没关系,早晚是我的。”
秦衍丝毫没掩饰自己的野心,裴珂心底有些惊讶,男人在他面前一直沉着稳重,即便是处理繁杂难办的事物,也只会沉默不语,从不轻狂放言。
他们两人,关系一定很好。
裴珂抬脚准备走,不想话题带上了他。
只听傅深亭道:“没想到你们关系走得近,早知道当时就该跟陆总约三人行,成功率还能高一些。”
这话挑不出毛病,就像是下意识所言,但裴珂还是感觉到一股阴阳怪气。
不过他也掌握了一定信息。
即便秦衍与傅深亭兄弟相称,却还是隐瞒了他们的关系。
那此刻自己表现出来亲密可能会让两人难堪。
裴珂打着马虎,语气坦诚:“要不是有生意跟秦总谈,可能现在还在家休养着,身体没好利索,今天得让两位见笑了。”
他比之前瘦了一圈,这段时间很少出面,上次傅深亭还看到过他手背的针眼,这个理由万无一失。
“那今天一定适可而止,身体重要,阿衍有我陪着也能打个尽兴。”
“这样安排最好,多谢傅总关怀。”裴珂嘴上笑着答谢,心底兴致降为零。
跟秦衍的约会被人横插一杠,给搅了个正着。
他对傅深亭没任何想法,即便对方又跟他表白又提出援手。
裴珂很满意自己还在暧昧阶段的伴侣,也发自心底亲近秦衍,他不想再给陌生人眼神。
如果自己以前当真是沾花惹草的性格,那他失忆后已经不是了,他会尽力改变暧昧的习惯,远离圈里有这种倾向的同性。
裴珂边打脑海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感觉到背后出了层薄汗,有意退出,便抬了下手。
远处跟来的保镖,默契地上前给他批了件厚外套。
他看向远处的秦衍和傅深亭,让旁边人去打个招呼,自己转身去更衣。
这里的浴池有种说不出的中药味道,据说强身健体,裴珂泡了不久就感觉体乏,险些晕倒在池里。
他披着浴袍上来坐在边沿,静了会儿才缓过来。
强劲的药不适合他这种体虚的人,补得太猛身体承受不住。
喝了侍从端来的养生茶,裴珂有了几分力气,一旁男孩强烈向他推荐这里的按摩。
想到另两人估计还在挥杆聊天,等着也是无事可做,裴珂答应了这个建议。
按摩室的铜炉里燃着古香,裴珂多看了几眼总感觉眼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可他直觉不喜欢这种东西。
“这是我们老板最喜欢的一款,傅先生也很喜欢,您感兴趣的话给您带两盒。”男孩手搭在裴珂的身上。
裴珂拒绝:“不必。”
他敏感的鼻腔不喜欢任何味道,只觉得周身干干净净的才清爽,衣帽间里的男士香水他没有一款喜欢的。
但他真的像在哪儿见过这场景。
怕是以前他身边有人喜欢燃香。
身上手的力道正好,轻揉捏压,不像按摩倒像安抚,裴珂控制不住地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是两小时后。
他揉了揉眼睛,神情有些慵懒,抬手任侍从帮他穿短袖浴衣。
“他们结束了吗?”
“是的,两位先生都在休闲室,我帮您带路。”
绕过弯曲的路,男孩在走廊停下,对着前方伸出手作了个邀请的动作,不再向前。
裴珂自己径直走去,软绵的家居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走廊里是雕砌的镂空木屏风,曲曲折折,没等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
裴珂下意识脚步一慢,随后站在了能听清却不被发现的地方。
“你跟他的关系放在一旁,我们来谈谈那件事。”傅深亭话落,接着是倒茶的流水声。
“我来吧。”
“不,我想亲自为你倒。”
裴珂想到什么,散伙茶的确得亲自倒。
秦衍呼吸变重,率先开口:“对不起。”
房间里陷入沉默。
傅深亭道:“我一直没想出,为什么他能迅速果断地与我分手,明显我能给予他更多利益,哪怕他拿到裴氏再提,都不会那么怪异。”
暗处的裴珂眼睛睁了睁,瞳孔收缩。
“温妍没那么大的能力,他也不是会被左右的人,今天看到你,我好像有些明白。”
秦衍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你从来不撒谎,今天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这样做,又用什么说服他的。”
即便谈论的话题蕴含着巨大的矛盾,傅深亭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仿佛是位局外人。
秦衍声音低沉:“讲完我们还能继续做兄弟吗?”
他没得到肯定的回答。
秦衍也不执着于答案:“我从阿翡那里听到你同裴珂在一起的消息,那时候温妍待产,我认为他跟有妇之夫在一起很不妥当,所以……”
傅深亭温和地打断他:“你是他什么人吗?有资格给他的选择下断定?”
秦衍一停:“我已经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错误。”
“好,所以什么?”
“所以我找到他的弱点,以此要挟他分手。”
裴珂眼眶抖了抖,感觉心间一痛。
好像第一次解开枕边人的面纱,当秦衍不再是他心底熟悉的秦衍,他很难过。
“所以凌晨四点他给我拨电话时你在哪儿?”
“我在他的办公室,电话是我拨的,我把他按在办公桌上逼他说出的那些话。”秦衍做到了彻底坦白,没有任何掩饰。
傅深亭笑出了声,这在安静的房间里很突兀,随后是他轻声的自言自语。
“我当真以为他那么绝情,结果如今发现,他不是,呵。”
他似乎得到了什么安慰,语气都轻快起来:“你找到了什么弱点,现在他还受这点困扰吗?”
“我向他做过承诺,只要他完成我的要求,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将履行自己的承诺。”
一时间只能听到手指敲在木椅扶手上的声音,哒,哒,哒,间隔均匀,像钟表。
裴珂眼前闪过画面,他仿佛能看到敲椅的手指带着一枚古玉扳指。
他想起什么,侍从说过傅先生也喜欢香,所以自己脑海中燃香的画面应该也来自于傅深亭。
“阿衍,你被利用了。”
“这一切发生的当天我就意识到了,我对拆分你们感到抱歉。”
裴珂想起什么,怪不得初醒时殷翡闯进病房,秦衍会说出“你利用我在先”这话。
所以,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
裴珂抬眼看向镂空的屏风前方,像是能看到那里坐着的人。
一位是他的前恋人,一位是他醒来后以为并且喜欢的新恋人,虽然他们还没发生什么实质行为。
果然,他之前的私生活乱七八糟,竟然能跟这么多人都有关联。
“你出现在三亚不是偶然对吗?游艇监控显示你去前厅,你看到了我们做-爱。”
“是的,我去确认得到的信息。”
傅深亭又笑出声,似乎很无奈,他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开始谈裴珂。
“他发生过意外是吗?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只能依靠你对吧?你们坐一辆车来的,不可能谈生意,你球技一般也不喜欢这项运动,擅长并喜欢的是他。”
他分析完,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阿衍,你有什么意图?”
越是语气平和的询问,越深入心底。
裴珂长长地呼吸,他感觉,傅深亭就像是代他发问一般,他其实也在等待着答案。
但秦衍什么都没说,像以前每次一样,选择了沉默。
“阿衍,我们可以继续作兄弟,既然你对自己行为感到后悔,那你现在有可以弥补的机会,这一次不要再从中作梗,我原谅你。”
这是在让秦衍作选择,到底选择兄弟,还是选择喜欢的人。
任何人摆上被挑选的位置,都面临被抛弃的可能。
裴珂从醒来至今从未有如此慌张的时刻,他很难想象如果秦衍离开自己,他会多茫然。
可是,凭什么傅深亭认为秦衍成全他们就真能在一起,他本人的意志不重要吗?
他这种剧烈波动的情绪很短暂,几乎只有一秒钟。
然后他就听到了让他安心的话,被讲出得那样坚定。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只一句话,什么都不必再讲。
秦衍做出了选择。
椅腿被推动,接着是喝茶声,最后茶盏被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
“多年的兄弟情谊我记在心底,你对我的照顾我也很感激,但有些事情没有两全,对不起。”
裴珂抬脚向前走,近了,隔着镂空的屏风看到了鞠躬的人。
秦衍做完这一切起身向外走。
傅深亭也喝了那杯茶,空气中唰一声,折扇被抖开,就听他语气同样决绝冷漠:“你既然这么快做出决定,那我也没有什么可惜的,祝好!”
裴珂没打算隐藏,于是他同转过拐角的秦衍对视了个正着。
裴珂第一次见秦衍的表情失控,男人震惊地睁着眼睛,随后缓缓眯蹙起眉,仿佛对眼前的场景有些无法理解。
裴珂想对他勾起唇角,让他放轻松一些,但这似乎很难做到。
他笑不出来,最终只能垂下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我刚醒没多久,直接过来了。”
秦衍忽然顿悟了什么,猛地侧身看向屏风,像是隔着它在看里面的人,紧接着又回身看向裴珂,缓慢恢复往日的神情。
是啊,连裴珂都觉得,自己来得真巧。
“我想跟他谈谈。”裴珂知道,傅深亭肯定在里面等他。
秦衍抬头走到他面前,伸手用指尖扫过裴珂鬓角的发丝,最终将一切感情隐藏,像往常一样说着一本正经的话。
“我就在门外等你,如果你头痛发作,就终止交谈,不再接受任何刺激,当然,医生说,亲近也要节制。”
他的声音很冷静,裴珂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让自己与往日无差。
而后半句多余的话,也有些可笑,好像他会跟傅深亭复合热吻一样。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未说。
“我知道了。”裴珂偏开头留那只手停在半空,绕过秦衍向里走去。
*
休闲室有一张棋牌桌,上面摆着茶壶和一套茶具。
傅深亭目送着身穿浴衣的青年走进来落座。
裴珂的发丝曾经染棕过,如今颜色掉落,又恢复了纯黑。
这是个古板的颜色,很有他二弟的风格,就像上次宴会时见到的发型一样。
但黑色让裴珂整个人气质更加干净纯粹。
这段时间的生病让他锁骨更加清晰精致,V领的浴衣露-出一角讠秀人的白-皙肌肤。
傅深亭喜欢裴珂的灵魂,也为他的身体疯狂。
他往后再找过无数人,没人再像裴珂一样,俊美,聪颖,坚毅,不断成长,就像一颗灼灼的明珠,散发着光芒,越靠近越了解越深陷其中。
而现在,他失忆了,眼底多出一丝天真,就像他们最初相遇时一样。
傅深亭目光不由自主地变了,他卸下了风轻云淡的伪装,温柔如水。
“要来一杯吗?”
“绝交的茶不吉利,”裴珂向后一靠,倚在拱形椅背上,放松身姿,“是茶还是香?这个点我不该睡两小时。”
傅深亭听从了他的建议,将手中捏住的茶盏转了转,放回桌上。
不过他没想到裴珂进来第一句是这个问题。
“我向你道歉,这个设计的初衷是希望你知道真相,你也不想被一直蒙在鼓里吧。”
傅深亭十指相交,双肘撑在桌面,身体向前挪动,让二人距离靠近。
“你失忆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你会听信我的话还是选择相信身边人呢?阿珂,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
裴珂像是有些不适应他这番深情,皱起眉,眼立满是审视。
最终他转过头去:“上次见面,发现我失忆你为何不直接开口。”
敢于询问,就是想要尝试着了解。
“突然冒出来一个情人,任谁都会对其警惕吧,我那晚开始关注你,发现你同他一起离开,再之后,你乘坐过他名下的车,所以大概想到了,不过有些事也是今天才确定。”
裴珂点头:“但你设计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没有将秦衍当成兄弟了。”
傅深亭敏感地察觉到,裴珂似乎在这件事上很执拗。
“我们彼此彼此,他让我痛失所爱,我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恨他,阿珂,我当时心灰意冷,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妻子临产,”裴珂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已经结婚了吗?”
傅深亭一顿,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如果裴珂现在没有失忆前那般冷漠,那他一定有很高的道德标准。
“我是联姻,你知道这点,现在我已经离婚了,未来也会是单身。”
傅深亭讲完轻叹一声:“你要相信过去自己的眼光,你选择了我,那代表我有可取之处,我知道现在走进你心底很困难,但起码我们可以恢复正常交往,嗯?”
裴珂没讲话,只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做抉择。
傅深亭继续道:“你可以试着了解一下我这个人,看是否喜欢同我相处,我熟悉你的一切,知道什么模式最适合我们。你不是主动离开的,那代表我们还有可能。”
“傅深亭,”裴珂打断他的话,身体向前,“过去的我为了利益选择跟你分手,那就是接受了与你分开的事实,秦衍履行了承诺,我也该继续履行,无关失忆。”
傅深亭脸色一变,有些失控,他几乎将心底肺腑之言都倾诉了,他将自己低到尘埃,只希望他们像朋友一样交往。
他从来没有被如此拒绝。
“我们有感情,无论是生活还是商场,没人比我们更合适。”
“那是失忆前,而且,现在的我并不完全认可过去的自己。”裴珂像陌生人一样。
所以,即便裴珂如今纯净仿若他们初遇,可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傅深亭倒宁愿,眼前是分手那日的裴珂,成熟冷漠,利益至上,却还念着他们的情谊。
而现在,过去的那段时光,只有他自己记得,多不公平。
裴珂起身:“对不起,傅先生,你的请求我拒绝,因为我知道你最终的诉求,但我无法回应你,所以最好连朋友也别开始。”
“如果我们有一段美好的回忆,那我很荣幸,但它终究是过去,希望你尽快走出来。”
见他向外走,傅深亭上前攥住他的手腕。
“我问最后一次,阿珂,如果你恢复记忆……”
裴珂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意,他叹息着打断他的话。
“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傅深亭带着湿润的眼眶突然平静了。
早就痛过一次,却还要自找再来一次。
这个人,的确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跟他彻底两路。
是他听到失忆听到分手原因,过于理想化了。
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失忆前没有,失忆后更没有。
强烈的自尊让傅深亭迅速更换面部表情,恢复了人前那个君子如玉的模样,声音冷静克制。
“是我唐突,日后有缘再跟陆总合作。”
他松开手,在空中一顿,化作一个请的姿势。
然后垂下眼帘,看着裴珂的腿从他身旁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向裴珂,他不想那道淡黄色浴衣的背影成为他一生的记忆。
即便他不想承认。
自己已经被永远留在了那段时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秦衍:现在跪搓衣板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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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就算挽留吐露心声,其实也真假掺杂,让裴珂相信过去自己的眼光?是你威逼利诱的喂!伪君子不可能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