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仇人们要为我决斗[重生]>第七十五章 

  又一次出现了,那种情绪崩溃的状况。

  耳边充斥着恶魔的话语,从嗓音到内容,都如此熟悉。

  ‘你想要多少男人?’恶魔发出笑声。

  仿佛一个开关被拨动,精神开始陷入恍惚,眼前一遍又一遍上演着过往的画面,让人无力从中挣扎脱身。

  裴珂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他睁开眼睛花了段时间清醒,然后掀开盖住自己的棉被,踩上柔软的地毯,在床沿坐直身体。

  床底的感应灯亮起一条边线,房间里只有这微弱的光,映在裴珂的面颊,戴上层为不可见的光晕,像将灭未灭的烛光,很难抓住。

  人对于生命中那些发生的悲剧,到底应该如何处理?

  这可能是个恒久的难题,只能到哲学当中去寻找。

  裴珂起身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卫生间走去,打开墙壁上的灯,雪亮的光倾洒下来,才让人彻底清醒。

  镜中的人并没有泪渍,看来这次比面对秦衍时好太多,这算是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不知道陆予越看到他的弱点时会作何想法。

  不过只要对方手中没有权利,便任他想去。

  裴珂打开水流洗漱,借清醒的凉水从上往下抚了把脸,也许应该跟过往的人和事彻底割断,陆予越是,秦衍也是,看不到旧人,就自然不会想起来。

  不知道见到肖叶后,对方会不会也给出这个意见。

  不由自主地,裴珂想起那个非要给他安排咨询的人。

  虽然的确是相当自主的行为,但联系秦衍身处的位置,似乎也符合他的身份,男人大概习惯了对他人做安排部署。

  裴珂何尝不知道自己许多行为和习惯也与过去不同,这可能就是拥有权力后自然而然的改变。

  厌烦的东西多起来,但凡事情不合心意就会面露不悦,自尊心也水涨船高,所有人低头顺从才心情舒畅。

  裴珂长叹一声,闭紧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重回冷静。

  这个弱点不能存在,他必须要做绝对理智的人。

  他对着镜中将散开衣领的重新系好,扯了下因为揉搓多了几道褶皱的衣袖,转身快步离开。

  他要跟过去的自己去告别了。

  午夜的陆宅很安静,裴珂伸手让佣人帮他穿好风衣,按下对方想系纽扣的手,任衣衫敞开怀,让人去喊名司机陪同。

  虽说清醒几分,但为安全,还是不应自己开车,那些酒实打实还存在于身体中,手脚还软着。

  离开衣帽间的时候裴珂一停,想到什么,拉开一条抽屉,摸出一方唐草古铜火机放进了风衣口袋。

  走进地库,已经能感受到凉意,裴珂快步走向亮起车灯的那辆车,坐进后车厢念出一个住址。

  车辆开始行驶,裴珂看着窗外闪过的景物,感觉夜晚似乎更方便尝试深度思考。

  他已经在陆宅站稳脚跟,喜欢的东西便不必再放在外面,更何况那里没有任何安全性可言,秦衍都能摸到那里,一直任其放置是个隐患。

  又想起了这个人。

  裴珂感觉到厌烦。

  不知道秦衍一番操作后肖叶会怎样看待自己,肖叶不清楚俩人的纠葛,可能会多想。

  裴珂不想自己心理医生看他时戴上有色眼镜,虽然肖叶职业素质在,不会表现出来。

  真让人恼怒,秦衍这号人,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也不让他舒坦。

  到底目的地,裴珂抬头看着楼上,边打开车门边吩咐道:“留在车里。”

  “您今天没多穿点,用不用帮您披上。”司机突然开口,拿起车内叠得整齐的薄毯。

  夜风从车门缝隙处灌进来,裴珂有些惊讶地扫向前方,然后眼神表达出不满。

  他记起眼前的司机是谁了,是那个陪他去京城的人,向来喜欢多嘴几句。

  虽然这司机说得的确对,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哪轮得到别人质问?

  “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被调走的原因。”

  裴珂语气冰冷地丢下这句话,甩上车门,若不是深夜的原因,自己大概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个惹人烦的家伙。

  明天就将人彻底调离家中。

  就在他上楼的同一时刻,远在十几公里外的陆宅里,将主人外套送进干洗箱的女佣听到负一层走廊上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像是禸体跟木板发生的碰撞,一声又一声,听上去暗哑沉闷。

  她忐忑地在杂物间的门前站定,拧开门把手,一具五花大绑的身体倾倒下来。

  刚才被她喊醒为主人开车的司机满头鲜血,口中被塞着毛巾,呜呜地说不出话语。

  女佣摘下堵口的毛巾,就听他缓了下,气喘吁吁。

  “快!快去救人——”

  *

  再站在这幅画前,裴珂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变化。

  他已经很难回到过去,去切身体验刚重生时,一无所有只求自保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绘出的这副图画。

  画中的人,太过卑微,连眼神也没有光彩,好像一具空洞的玩偶,没有灵魂。

  画面的颜色也暗沉,仿佛置身黑暗中。

  怎么会给自己画这样的东西呢?

  裴珂双手插兜,脚踩在刚掀开的雪色布幔上,偏开头。

  他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的他不容任何侵-犯,根本不可能穿上这种衣服,也没有人敢欺辱。

  一切都过去了。

  裴珂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即便他再不承认,看到画中的自己,他的心绪控制不住地跃动。

  这种感触,骗不了任何人。

  他拉过身后靠墙的高脚凳在画前坐下,看着过去的自己,用自然地语气开口,像面对一位老朋友。

  “我愈发感觉到你在我身体里的存在。”

  第一句似乎就奠定了悲伤的基调。

  “有时候,想欺骗自己,骗自己你只是一个幻梦,这才是我的人生,我是成功的,也将永远成功。”

  讲完一句,一停,隔了半晌才讲下一句。

  “但你知道,这很难做到。”

  “自欺欺人的人,其实知道什么才是真的。”

  发生的事情,很难抹去,时间是一维性的。

  “要是我突然有一天失忆,把一切都忘记,是不是就能快乐一些呢?真想你告诉我答案。”

  窗外的月光擦着轻薄的窗纱而过,落在脚边的木板上,像一条银河。

  陆宅里没有这样薄的窗帘,为了保证睡眠质量,那里的夜晚在卧室见不到月光。

  裴珂怔怔地看着那光,没有预兆的,落下泪来。

  “你才是喜欢哭的那个,但我现在,越来越像你了。”

  他摸着口袋中的东西,轻叹一声。

  “这不是个好现象,到底该向前看。”

  “我有些不记得你当时在海里想做的事了,好像很多,想让每个仇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好像又很少,只是简单自由地活着。”

  裴珂勾起抹笑,看着画中的人。

  “好像做到了,又好像没有。”

  “我有跟他们相同的实力了,而他们的生活也不顺利。”

  “我好像获得了一些自由,但身体自由不代表精神自由。”

  他掏出打火机,在手中开盖旋转,任意把玩,火苗在指间跳动,最后停在最基础的动作,简单地打开着,发出一团光火。

  “我终究不是你,但感谢你曾经存在,再见,裴珂。”

  光团凑近钉在木板上的油画纸。

  画中的人依旧看着他,仿佛对火光不以为意。

  这让裴珂竟然读出几分默认的意味。

  “我要烧掉你了。”他对曾经的自己说,任泪水淌下眼角,“但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话音落下,门突然被打开。

  裴珂迅速收起柔软的情绪,关掉打火机,冷眼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年轻的司机拎着油漆桶站在门口,看到他时眉眼放得温柔。

  “滚出去。”裴珂下令。

  “我猜您深夜独身出来可能不开心,没想到您会哭。”

  命令接连多次下,就失去了威慑力,裴珂没再重复,眼神下垂落在对方拎的东西上,皱起眉头,再抬起,眼神微眯,变得危险。

  桶被对方搁在了地上。

  “我是看着您成长的,虽然您把我调走再也看不到我,但我还是一直观察着您,我发现,您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噢,我是指真实的,不是指那种客套的。”

  说这些时司机还是微笑着,在深夜多少有些毛骨悚人。

  察觉到对方靠近,裴珂立刻警觉地从高脚凳上站起,另一只手探进口袋,暗中唤醒手机,循着记忆中电话的按键点去。

  与此同时语气镇定道:“谁派你来的?”

  “您不是知道吗?我受夫人的安排负责监控您。”

  裴珂被他话里多个“您”搞得有些反感,这个词念出来时,没有一丝尊敬,黏腻轻佻,反而像是一人对另一人的专属名词。

  “她给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更多地满足你。”

  裴珂后退着,他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轻微一震,似乎接通了,但他不确定是拨给了谁,希望是他的保镖。

  司机的视线被画吸引,没有听到安静夜里这声轻震。

  裴珂心底庆幸,开口:“深夜送我来香樟路我名下这套住宅,你早有预谋对吧?”

  看到司机不回答,手即将落在画上人的面庞,裴珂忍无可忍,上前几步捉住他的手腕,语气带上情绪。

  “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司机反握住他的手腕,认真问。

  “我想要您,能满足我吗?”

  神经病。

  裴珂脑海中闪过这个词,又感觉荒谬,他想要甩掉手腕上的手,对方的力气却超乎他的想象,那只手像八爪鱼一样,牢牢吸在他腕部,温度要将他融化。

  “你到底要什么?!”裴珂嗔怒。

  这绝不可能是听从于陆夫人的理由,曾经的自己可跟他一点不相识,那时候对方就开始监控他了。

  “我完不成今天的任务,陆夫人就会拔掉周璐的氧气管,”司机发出一声叹息,回答他的问题,“您动作再快也比不上她的速度,但很快了,周璐这些年经过几次手术,马上就痊愈,即便我这个当哥哥的死去,她也能健康成长了。”

  裴珂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就陷入思索,他并不认识这号人。

  “对,您不知道她,正如您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一样,我这样的人不配被您知道,我太卑微了,只能仰视您,看着您跟一个又一个男人在一起,只能在心中妒忌。”

  裴珂被对方带倒在地上。

  他看到什么,惊讶地看向身后同一水平高度的油漆桶,里面的光团他很熟悉,就在刚才他也见过。

  倒地的时刻,才嗅到木地板上一丝奇怪的味道。

  汽油。

  裴珂眼眶睁大,开始努力挣扎,想要甩掉扑倒他的人。

  醉后的身体让他根本无力敌过对方。

  “您不知道我叫什么那也无所谓,反正我跟您一同去黄泉,我们一同转世,就能在一起。”

  “你这个疯子!”裴珂骂道。

  “要是没有这个契机,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您,但现在不同了,我感觉很值得。”司机掐住裴珂的下颌,“我真的很想吻您,一直都想,当然我这样的人不配,但我也有喜欢别人的权利对吗?”

  “以往只有那些同样是豪门的贵族才能吻到您,但现在我也有这个机会了。”

  感觉到身下被什么抵住,裴珂泛起一股恶心。

  “滚开!”

  陌生的唇瓣落下,轻颤,谨慎,虔诚。

  年轻的司机闭上眼睛,跪着在吻他。

  “您以后就不会不开心了。”他眼中的泪落下来,直视着裴珂的眼睛,“看到您哭我的心也很痛,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些年您其实很辛苦吧,想到要死去,我今日很难过,但能跟您在一起,却又很开心。”

  “狗东西你也配!”裴珂用挣脱获得自由的手狠擦完唇,一拳打向眼前人的脸,打偏朝向一方,身体气得发抖。

  他没放弃挣扎,但所有的努力却都像是徒劳。

  嘴间已经能嗅到烟的味道,裴珂月匈膛快速起伏着,偏过头感触到陌生的唇划过面颊,然后落在耳珠上。

  他重活一世,怎么能死在这种人的手中?这种低贱的爬虫不配当他的对手。

  “要不您答应我,我再重新考虑一下。”

  湿热的气息往耳中灌,但裴珂却知道那是虚假。

  对方明明可以杀人后离开却非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他共赴黄泉,就不能期待对方会回心转意。

  不过是想看他忍辱负重的神情罢了。

  裴珂最懂得欺辱的方式。

  身体上方的青年狂热地看着他,仿佛在期待他的答案。

  裴珂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他不是曾经的自己,再也不允许自己顺应别人想玩弄他的心意,这是属于现在的他的骄傲。

  “你不配。”裴珂蠕动唇,在火焰的燃烧声中冷静吐出这三个字。

  “那太好了,青年眼中闪动着喜悦,“您还是高高在上不肯看我一眼,真好,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模样,难以征服,那我心底最后一丝愧疚也没有了。”

  对方的手落在裴珂身穿衬衣的月要间:“我能跟您永远在一起了,离开陆家,离开公司,离开那些男人和这个世界,您永远都不会难过了。”

  裴珂拿胳膊抵着对方的脖颈,感受着那只手四处流连,闭上眼睛。

  是病态的人同类相吸引吗?自己就足够沉郁阴暗,竟然遇到个比自己更扭曲的人。

  呵,裴珂泄出一丝笑容,睁开泪意阑珊的眼睛,松开手。

  青年吻去他的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裴珂询问。

  “嗯?你想知道我的名字?”青年抬起脸,眼中闪过惊喜和难以置信。

  烟雾在房间里弥漫,所幸两人位置较低,但还是吸-入几口。

  裴珂咳嗽几声,看着天花板,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笑道:“我忘了,不必问你,回去查就可以,陆宅的名册上一定有你的信息。”

  说完他移动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勾起唇。

  “我不会跟你去死,我会活着离开,然后下令让你想救的人窒息而亡,让你这条命白白浪费,你最珍贵的是什么,我就把什么摧毁,她叫周璐是吗?”

  青年听着他这般恶魔的话语睁大眼睛,张开口准备反驳。

  千钧一发之际,裴珂用所有力气挥起右手的东西,趁其走神不备用尖角击打在眼前人太阳穴上。

  身上人被打得一摇晃,陷入受击后短暂的停顿中。

  裴珂闷喝一声咬牙再挥出一击,用上力气拽住他的衣领,身体翻转换作自己压在他的上方。

  月光下,光洁惨白的额角渗出血丝,生出一片靛红。

  对杀人凶手不必带任何一丝怜悯,二者只有赢家才能存活。

  裴珂挥出第三击,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下带走,换来的是急速地喘气。

  燃烧的烟火被吸入肺部,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裴珂伏在青年肩头,将鼻梁贴在地上,贪婪地从空气中捕捉为数不多的扬起,等咳嗽平息。

  身下人不再动弹,仿佛陷入昏厥。

  裴珂松开手,古铜色的金属火机从指间滑落在地上,发出“咔嗒”一声。

  幸好,选的是方形,裴珂在朦胧中想。

  他从眼前人身上抬头,从已经降低能见度的房间里看到门口所在的方向,撑起上半身,恢复跪姿。

  “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裴珂抬手捂住鼻尖将咳嗽憋回肺里,他这才意识到,眼下这间封闭房间中最大的威胁似乎不是越来越少的氧气,而是——

  让人头晕腿软的一氧化碳。

  他想起身,结果身体不受控制地趔趄倒地。

  完全没有力气了,他的头脑晕得也分辨不出方向。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就令人倒下再也无法爬起,刚才不该浪费时间平静口耑息,应该抓紧向外走。

  只是走到外面,就能逃掉了吗?

  裴珂倒在地上,从头到指尖都乏力,只剩睁开的眼睛,虚弱地看着天花板。

  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就竖立在自己身旁。

  今晚他想来烧掉他,谁想他也要被烧掉。

  也许人面对死亡总能想开一些事情,裴珂终于跟自己和解。

  其实,无论哪个他,都是他自己。

  裴珂伸手握住画架,一下,又一下,摇动着它三分之一的支脚。

  他想跟曾经的自己在一起,无论对方多么不堪,那都是他自己,都是一个叫裴珂的人。

  他停下酝酿几秒蓄力,终于在第三下将它摇倒在地上,画板就跌在他的身上,担着他的一边肩膀,而画则紧贴着他的身体。

  真好,他们,合二为一了。

  裴珂哭了,带着笑容。

  他移动手指在失去意识的边缘触摸不平的画面,攥起一个角。

  他想,自己真是没有出息,第二次死了,还是会流泪。

  但这次,他对自己同样短暂的人生很满意。

  这次他去见母亲,她一定不会觉得他懦弱无用了。

  裴珂笑得开心,紧紧闭上了眼睛,涌出积攒的更多泪水。

  尔后他再没有动作,像平静地睡着了,只剩唇上最后一丝笑,凝固住。

  *

  表弟的生日宴闹得很晚,以往秦衍不愿陪同到这个时间,但今日不知怎么,可能也因为他心情不佳,多喝了几轮酒到了最后。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还一直持续。

  惹得男人皱起眉头,这个时间还敢来骚扰他,如果没有要紧事,他一定会动怒。

  掏出口袋,屏幕上显示着不久前还通过话的名字。

  秦衍有些懊恼地将头转向一侧,攥紧手机,指间用力。

  他发现无论自己多么不耐,似乎都无法真的挂掉这个电话。

  即便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管这个人的任何事,但轮到裴珂罕见地亲自拨来电话,他还是无法拒接。

  不如这样,无论什么事情,他都搁到明天处理,然后警告对方不要在这个时间拨来,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就直接转交给助理。

  他们是可能会有联系,但只可能在商务上,而且不必非要侵占私人时间。

  裴珂几个小时前还一副醉酒的模样,都还没到明天,这家伙就要来跟他吵吗?

  秦衍心中千万般不愿,仍离开乱糟糟的包厢厅内,来到安静的走廊上。

  门一关,就好像两个世界。

  如果裴珂是找他发酒疯,他一定不会客气。

  不必跟一个醉鬼讲什么礼貌,再说他也醉了,没必要谁谦让谁。

  半醉的秦衍按下接通键。

  对面传来一阵沙沙声,好像手机在与布料摩擦。

  是误触吗?

  ‘深夜送我来香樟路我名下这套住宅,你早有预谋对吧?’

  秦衍昏涨的头脑猛然惊醒。

  裴珂的话明显并不是与他对话,却是暗中讲给他听的,以某种隐蔽的方式。

  他凝神一秒,表情变得严肃,一瞬间想到裴珂指的地点在哪里。

  保持着举起电话的姿势,他左右看了下走廊,确认出口的位置,选择了个方向迈开步伐。

  身后包厢里表弟推开门找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哥,看到一道远远的背影。

  ‘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我想要您,能满足我吗?’

  听筒内传来陌生的男声,秦衍坐进车中,心底浮出一层怒火。

  这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配提这种要求?

  他将蓝牙耳机塞进耳中,快速地倒车。

  酒精的作用残存,让他失了准头,驶出停车场时车身擦着栏杆而过,留下一道长痕迹。

  人的意志力是有无限可能的,即便以秦衍脑海的混沌度不足够将车开稳,但他还是强行提起精神,让超速行驶的车固定在两条行车道线中间。

  至少不能没见到裴珂,把自己再搭进去。

  最终的目的是救人,而这件事的前提是他能够安全抵达那处住所。

  已经给自己保镖队下达命令的秦衍将车窗打开,借夜风冷静头脑,如果不出意外,他到那边更近一些,他的掌心已经摩擦方向盘在思考选后车厢哪件武器。

  风将他整齐的发丝吹得蓬松,人前不苟言笑的男人从未有过这种不羁的造型。

  面前是红灯,左边有辆油罐车初露车头。

  秦衍踩下急刹车,车辆猛然漂移,倾斜横在车道上,远超出斑马线的范围。

  他感觉整个人格已经一分为二,一半是清醒,一半是狂乱。

  耳机里传出身体倒地的声音,以及裴珂的呵斥。

  男人的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在深夜的十足路口发出一声长笛。

  秦衍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他向来是看不起无能狂怒的,他不想自己成为这种人。

  但是,他是真的很气愤。

  裴珂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

  本以为醉酒的深夜,人会安稳回到家中,怎么又突然发生这种情况?他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吗?难受不直接休息吗?为什么要往那儿跑?口中“不要碰它”是谁?

  是画吗?

  画重要吗?

  他生他的气,却更气耳机里那个满口是您以下犯上的卑鄙小人。

  已经遭受过那样难的经历,为什么还要让那个人再体验这种事情呢?

  秦衍扪心问天,问命,问轮回,问宿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长相绝艳就命中注定遭遇这样的折辱吗?凭什么呢?

  灯倒计着秒数,他在最后几秒猛打方向盘,踩着火快速起步,五秒上百迈,第一次将自己的车开出它本身应有的性能。

  等他到了那里,一定要先狠狠揍那小人一顿,再狠狠教育裴珂。

  何至于激怒凶手,骄傲地一点都不愿低下头颅。

  好像,的确是只有他会做出的举动,

  ‘我不会跟你去死,我会活着离开……’裴珂的声音镇定清晰。

  耳机里传来争执和打斗,哐当一声,身体像是翻转撞击到地板。

  时隔数里,根本无法即刻到达战场,心仿佛在被炙烤,焦灼而又急切。

  提耳等待片刻,听到再未出现那小人的话语,像是裴珂偷袭得手,秦衍在高速的行驶车中,忽然感觉到放松,紧紧扼制的咽喉的无形之手持续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松开,让他连呼吸也轻快起来。

  他泄出声笑,有些哭笑不得。

  他要怎么评价裴珂这个人呢?

  这样一会儿时间内发生的故事,让他心情起伏跌宕。

  他好像从未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即便曾经年少时面对严酷的家庭成绩考核会紧张,但因为准备充分,也不会像刚才一样,一丝握住的力都没有。

  “喂,裴珂?”

  你还好吗?

  秦衍舌忝了下唇,把后半句关心藏起,免得换来对方的讥讽,又说自己不是弱者之类的话。

  还没爬起来吗?

  秦衍皱眉,他来不及等小区门口的升降杆抬起,直接将它撞折九十度。

  没关系,他赶到了。

  “我马上要到楼……”

  车头拐过弯,浓重夜色中只剩下了那把燃着火焰,冲天而去,蓬勃而猛烈。

  一时间黑暗的天地中再也见不到其他。

  秦衍世界有一刹那地静止。

  他透过半开的车窗看着那炬火焰,一寸又一寸,仿佛慢镜头一般擦着他而过。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安静地看着那里,停止了思考。

  然后他心底缓慢生出一个疑问,对眼前的景象有了一定的认知困难。

  那是,什么呢?

  然后车辆狠狠撞在前方的花坛上,砰一声耳边鸣响,安全囊猛然炸开将受撞击向前的身体顶到车座上,给予缓冲。

  半醉的头部产生隐痛感,从内往里渗出。

  身体传达出信号,很想休息,很想闭上眼睛,很想缓慢地喘息,平复这种剧烈的震荡。

  秦衍忽略掉这种感觉,他右手抹了把眉弓下滑的液体,拿到朦胧睁开的眼前看了眼没有在意,另一只手在车门上摸索。

  咔嗒一声,车锁打开,弹开一条缝隙。

  恢复是用秒来计算的,一秒,两秒,第五秒时秦衍已经能目视清晰,同时解开了安全带。

  他按下车内通话语音。

  将声音传达给在他身后的保镖队。

  “消防……拨火警……”

  然后推开车门整个人趔趄地从车中倒在地上。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是不是他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候,手肘撑在地上东倒西歪地站起扶住车门。

  完全站在夜色中,足以直面那嚣张的火焰。

  连天空似乎都被照亮。

  破旧待拆的小区有零星几户人家亮起灯,被它映衬得暗淡无光。

  “裴珂……”

  秦衍念着这个名字,狼狈地转头寻找,看到远处的已经停工的废旧喷泉池,朝那里奔过去,翻过池沿落进水池。

  喷泉池很浅,里面曾经的电缆和喷水管道铬得人生疼,常年积水不流动,漂浮着绿色的浮萍,带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

  秦衍又翻了个身让背部也沾上水,爬出喷泉池向他记忆中的楼道跑去。

  他边跑边脱外套,罩在身上。

  怪不得裴珂再没有声音。

  怪不得裴珂不会回应他。

  黑暗的楼梯通道里满是烟雾,三步一跨有时也找不准落脚点,膝盖磕在台阶上。

  但秦衍感觉不到这点疼痛。

  他的月匈口更痛,全身上下仿佛只有那里有感觉。

  他根本来不及想这是因为安全囊撞击还是其他。

  他来到那户门口,摸到关闭的房门门把手,一种绝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裴珂就在里面,裴珂就与他隔着一道门。

  而门隔着生死。

  一边是他,一边是裴珂。

  外套落在地上,秦衍感觉到眼眶流出什么东西,落在紧紧攥住门扶手的手背上。

  “裴珂……”

  秦衍被情绪吞没的时间只有一秒,之后便立刻吞咽了一下,转头看向消防栓,举起手肘用全身的力量砸上去。

  玻璃破碎,他握住里面的消防斧。

  “你不能死……”

  像是信念一般,支撑着他继续行动。

  斧头砸向门板,发出木头碎裂的声音。

  一下,一下,秦衍低吼着双手握住木柄落下。

  烟雾让他咳嗽起来。

  裴珂现在怎么样?他在里面,是不是会吸入了更多的烟?秦衍知道火灾致死原因中居高不下的是什么。

  面容姣好的年轻男人似乎在远远地看着他,就在秦衍的世界里。

  他带着惯有的高傲和冷静,挑着眉看他的动作。

  仿佛已经离去,在看着他的无用功。

  让人心痛得窒息。

  秦衍终于将门砍出个缺口,斧面伸出去利用杠杆一别,撬开门缝,再手撕开关不严的门,然后捡起外套用衣袖将它系在鼻尖冲进火海。

  满目都是赤红的,仿佛误入了极焰地狱。

  跃动的火舌几乎舔舐着发丝和头皮而过。

  耳边是木质博古架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秦衍在能见度极低的房间里摸到倒地的人。

  火焰客厅要强烈一些,集中在布艺沙发家具那儿,画室还没有蔓延,所以倒地的人并没有被火苗侵袭。

  秦衍摸向这具身体的口袋,耳中音量调到最大的蓝牙耳机时隔许久传来沙拉的摩擦声,在这样的背景中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两丝。

  他找到他了!

  他找到他了,靠唯一一次深夜没有早休息,靠他不甘不愿接起的那一个电话,他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秦衍拖拽将人抱在怀里,成年男性的身体让半醉受伤的他很难负担,以致于横抱起的那刻,刚起身的双膝又重新跪向地板。

  我会救你出去的,裴珂,请你放心。

  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秦衍第二次尝试,踉跄着向外冲去。

  他们一同出了门,一同下了半层楼,然后一同倒在台阶上,两具身体紧紧相依。

  不该如此。

  秦衍想。

  裴珂不该如此,上一世那样凄惨死去的人,这一世不该再一次以这样方式离开,不该再一次在他面前咽下呼吸。

  他那个人,好像没有被命运怜爱过。

  明明已经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却在这一切终于到达手中时,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不可以,也不允许。

  秦衍用仅剩的力气再次抱起他倚靠着楼梯栏杆向下走去。

  当他双膝终于跨出楼道跪在地上时,远处消防的车声也隐约而至。

  脸上落下什么东西,带来点滴冰凉。

  秦衍抬起头,看到了如晚霞般天色中那些群舞飘荡的白色。

  下雪了。

  在这样一个他拥住他的夜晚。

  秦衍脱力般双手垂下,但揽人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带着他跟着弯腰,头抵在怀中人的身上。

  “裴珂,千万不要死。”

  他低声念着,感觉到从打有记忆时没有哭过的自己在抽泣,连哭声都听得清晰。

  “你比任何人,都应该,活下去。”

  话语哽咽,几乎无法继续念下去。

  裴珂……

  泪像没有阀门控制的龙头,没有节制地涌出来。

  原来自己这样一个高位的男人,也能有这样多的泪水。

  裴珂……

  秦衍垫在裴珂腿下的手与另一合拢,环紧身前的人,闭紧双眼,诚恳深切地向他怀里的人低声请求。

  “请你……”

  “一定……”

  “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