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提点他后,秦衍面临着一个选择。
一边是对他给予厚望严格要求的家族,一边是倾尽全力却扑朔迷离的发展。
需要他两厢取其一。
但肖叶那番话多少也开导了他,秦衍决定与自己和解,取了折中的方法。
他要再进行最后一次尝试,无论能否成功,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往后随对方而去。
到底是别人的人生,与他并没有什么利益相关,特别是裴珂现如今对陆予越没什么威胁。
于是从京城回来后的第一周,秦衍去到了曾经见过裴珂的那处住所,他派人收集信息时听过汇报,那里未曾变换过租户,说明回到陆家、拥有自己住宅的裴珂仍旧在续租。
这有些蹊跷。
或者也可以解释为,裴珂终究还是不愿回到陆家,没有将那里当作自己的归属。
这是裴珂回陆家前除了明岚外,唯一一个留下痕迹的地方,当时秦衍还来过一趟,在这里撞上了五弟,他对这里并不陌生。
鉴于裴珂租房时将所有备用钥匙要走,为避免留下开锁痕迹,秦衍只能从专业人士借来了万能钥匙,这种钥匙插=入后齿片自动收缩,能适应不同形状的锁芯。
夜晚,他用电筒照亮整个门缝,没看到夹住的对照物,这才用钥匙打开门,避开了门口的那块柔软地毯。
他怕裴珂用上一些反间谍的手段,待回来后会察觉到有人进入过房间。
今晚的监控他让人动过手脚,并不会录下他的身影。
将门关上,秦衍打开灯,放松自己,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最后来看一眼,即便他对这里并不抱多大希望。
真正关系到性命的东西裴珂应该会选择放进银行,不会光明正大留在外面,能坦然放在这里,那大概他不担心会暴丨露秘密。
房间还是像曾经一样布置,只是各处都盖上了透明的塑料用来遮尘。
电还通着,冰箱是空的,四处干净得没有住过的痕迹。
秦衍怀疑裴珂临走前让人清扫过,他从客厅走向几个房间,打算挨个查看。
第一个房间是书房,但显然房间主人没有利用起来,书柜只有几本装模样的摆件,外表看起来像是外文书但连书页都掀不开。
裴珂回陆家后才开始办公,一定不会使用这个书房。
秦衍将写字台抽屉打开,摸遍桌面下方,一无所获地来到第二间。
这是个空房间,只在房间中央用白色帆布盖着什么东西。
秦衍走过去将它掀开,眼睛微微放大。
这幅画有真人坐着一般高,画技高超,惟妙惟肖,如果在夜里放在远处,二维的平面也有可能被看作真人。
闯入别人住宅翻找东西,猛然看见对方的自画像,而且还注视着自己,心间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画中的人比裴珂要纤瘦,显然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类比如今影视圈的女星。
秦衍不是没有看过裴珂的身体,虽然劲瘦但腰腹还是有肌肉存在,看得出在家有专业教练指导健身,而不是眼前这种弱不禁风,羸弱不堪。
画中人染着金色的发丝,微长垂在肩膀上,身穿黑底蔷薇的和服,一看就有些淫靡之风。
秦衍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裴珂虚化出来的现象,而是真实存在过,是那晚迷幻状态的裴珂曾经的模样。
眼下这画证明了至少他的感觉没错,不是自己无中生有异想天开,裴珂一定有过这种讠周教驯养的生活。
只是将它作为证据明显有些牵强,没有亲眼见过裴珂那副模样的人只会觉得是张画而已。
秦衍不喜欢这种空洞望着他的眼神,将它重新盖好来到最里面的一间。
这间卧室他曾经进来过,甚至还看到了裴珂正在换衣,那时候对方反呛他是不是要做下一位入幕之宾,结果他恼羞成怒转身离开。
卧室墙上挂着一把小提琴琴包,床上全部被帆布罩起来,书桌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放。
他后来已经知道了裴珂喜欢激怒他,这招便失效了,但在当时他还不知。
裴珂不愿被看到自己换衣才说那番话的吗?还是不愿他看到别的?
秦衍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一切,就仿佛眼下空荡荡的房间里,曾经那个人还站在那儿。
‘你不会喜欢跟我在这里讲的。’裴珂调笑着,眼中带着挑衅。
那时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橘色炽灯,照得人散发着暖意,桌上还放着书籍和笔记本。
秦衍睁开眼睛,一下回到冷清的房间中。
他打开抽屉,都是书,应该是裴珂上大学时的专业课书。
抽屉再往外拉,看到了里面的红色笔记本。
秦衍翻动,发现它被撕去了前半截,后面只剩下半本空白。
看来裴珂离开之前的确处理过,只是——
秦衍看着掀开的第一页,将细电筒照在上面微微倾斜,又看了眼抽屉里的圆珠笔,将笔记本阖上揣进了风衣口袋。
几天后,他让人将笔记本放回原处,因为第一页上的痕迹被复原出来了。
裴珂没有多撕,写到哪一页就撕到哪里,所以最后一页用笔写下的痕迹印在了它后面的空白页上。
虽然因为文字有轻有重,留下的笔画也多半残存,但还是用科技手段放大页面使用蒙版拓印了出来,并且猜出了都是哪些字。
这不难,拼凑出最完整的一个来,知道是什么,在这个范围核对就行。
那一纸一共写了七个股票名称。
秦衍拿着记下名称的一小张纸从证券软件中核对,并没有找出有什么共同点,有跌有涨,有好有坏,有一看就经营不善的,也有一看就势头良好的。
也许是裴珂没事记下来想研究,当时他还曾制止了宁丞远的风险投资,应该是想学习金融知识。
秦衍得不到原因只能这样粗略一想,自己最后一步已经做完,从今往后要认真投入到工作中了,也许,他并不适合侦探这一身份。
他将这件事忘在脑后,后来听到了裴珂回来就职的消息,等一段时间过去,再于舞会上见到裴珂,秦衍感觉对方哪里不同了。
他在京城没见过裴珂应酬的模样,只能拿去京前和离京后作比较。
曾经的裴珂有所收敛,在公共场合还保留着自己的性格,很少笑容,克制谦逊,只在小范围酒场上与富家子弟插科打诨,尽力想要融入。
而眼下,对方俨然像是就诞生于堂皇富丽之中。
裴珂的笑在看到秦衍时也没停住,而是微微垂眼看着手中摇动的酒杯,一副君子翩翩的模样。
也不再是刚毕业大学生那般任发丝自然垂下,而是向后梳起,不完全贴服,定型成被风吹向后的模样,只余下两指宽的几丝从眼眉上方垂下。
这让他戴上几丝侵略忄生。
也是,再不是当初那个没有多少实权的私生子,已经改了姓氏,成了名正言顺的陆家少爷。
不必再谨小慎微地看他人的脸色,不必再担心之前下-药的事件。
秦衍见他那边谈笑声不断,气氛热烈,本不想凑近,毕竟距离他最后一次调查已过去了余月。
但他与对方,到底不跟其他人一样只是萍水之交,他知道对方很多秘密。
他们虽没有直接的纠葛,但因为一些与二人有关的人,不得不多次相遇。
秦衍等裴珂周围人少,走过去,语气平淡。
“你在京城也是如此吗?”
裴珂听到问话,再次跟身旁人客气几句,送走他,这才转向秦衍,主动与他碰杯:“环境改变人,总要学着成长不是吗?”
他热情的笑容很标准。
“变化很多,这样张扬……想过从这位置上摔下来会怎样吗?予越的母亲一定会采取措施。”
裴珂歪头打量着他,笑容不变:“挺高兴你站在我的角度想问题,虽然很有可能你只是想帮予越探个口风。”
他倾身过来:“但秦总,我们身份不同,你不努力没什么,我不孤注一掷就一无所有了。”
秦衍看着坦然与他交流的人,忽然读懂了裴珂想表达的含义。
对方一点都不怕。
摔疼算什么,知道输掉会死他也无所畏惧。
他就是想要赢,野心都明目张胆地写在眼神里。
“只要我对陆氏有利用价值,陆夫人就无法瞒过陆家威将我除掉,况且,你所担心的那件事不会发生,我记得自己的答案。”
裴珂讲完喝了口酒。
秦衍想起自己几次询问对方是否想争家产,即便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裴珂都说出了拒绝。
那大概就是真的不想吧,他选择相信裴珂现在所说的话。
“刚知道柳家有白事你的婚期耽误了,很遗憾听到这件事。”
秦衍感觉对方的确是与原先不同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很放松。
“生死常理,在所难免,我并不太在意,你同阿翡……”
“已经成为过去了。”
这答案让秦衍满意,他在脑海中搜索着问题,还有什么需要问呢?
曾经总在揣测裴珂,如今放下段时间,倒脑海一片空白了,针对和敌意没了后,二人似乎纯粹就是商界中遇见的同行。
“你还为心理问题同肖叶保持联系吗?”
裴珂曲起手指刮了刮眉弓:“啊那个,病情比较稳定,所以有相当长的时间没再联系了,我现在时间很忙,难以空出来约他,心病造就的问题,终归是要自救,外力只是一种辅助,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同他会怎样亲密。”
秦衍倒未担心这一点,以肖叶的性格,不可能跟病人产生其余的感情。
他想,裴珂大概是因为之前在车里接电话的事,以为他还记在心中,但秦衍的确是随口一提。
他已经不再调查了,今日见到裴珂,问这些问题也是闲谈。
“听说你最近发展不错。”裴珂的酒杯已空,招过酒侍为二人补上,“注意点吧。”
“嗯?”秦衍的注意力迅速从对方身上转向自己,他感觉这简单的四个字有些深意。
“听到点风声。”裴珂与他一撞杯,再次微笑转身去往其他地方,对他也免掉了那套客气。
秦衍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神色没有舒展,以前他们对峙时裴珂嘴边的瞎话很多,但那时对方地位低,只为自保周旋,以现在对方的身份不可能再乱讲。
对方没那个闲心。
他回去打起精神内外查个遍,发现了核心领导被人撬走的蛛丝马迹。
在对方暴-露目的后,做好充分准备的秦衍并没有损失太多。
但那人的确是他深切信任的党羽,这让秦衍未免心凉,他恨背叛,觉得环境在逼迫着他更强更狠。
这点,似乎裴珂做到了。
青年稳居在自己位置上,不断推动帝国扩展,引得所有人都侧目。
秦衍去找肖叶调节这次险些失利的心情,他有些忍不住拿自己与裴珂比较,感慨两人之间的差距。
“裴珂他身世坎坷,经历凄惨,也许痛苦赋予了他力量,或者作为交换的代价上帝给了他天分,总之,你不会想成为他的。”
肖叶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夹住桌上的酒杯:“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那时候你刚回国,我们见面,我还不认识他。”
秦衍回忆起那次相会,他记得是在湖边。
肖叶看向他,嘻笑:“你那次愁眉不展,问我一个人在人前和人后反差大,是不是有所隐瞒,我当时就问你为什么关注人家,现在我仍旧想问这个问题,你不会弯了吧?”
“你姑且可以将这种关注称之为直觉,我直觉多数是准的。”
肖叶偏开头,不屑一顾:“我只从一见钟情的婚礼上听过这个词,说得好像天生一对……”
他这句话越讲越低,脸色逐渐变得正经,收敛起笑意。
“回国后初见面,你说他人前是对别人,人后是对你。”肖叶回头看向还在思考中的秦衍,“你后来问我迷幻药,你说他不让你看向他,那人也是他对吗?”
秦衍没在意好友说了什么,他感觉刚才有什么从脑海中窜过,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肖叶转变为沉默,看向秦衍眼神复杂。
最后只补了一句:“等那段限制过去,你早点定婚期吧。”
秦衍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初次见面那天打给你的是裴珂,他向你约心理咨询,所以……”
话只说了一半,就陷入了思考中。
涉及到自己客户,肖叶选择了闭嘴,而且听到这个名字他蹙眉更重了些,眼神比刚才还担忧。
秦衍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的肯定是正确的,他曾经一直这样坚定地认为,还求证过。
这样一条重要的证据竟然被他遗忘了!
他拍了下肖叶的肩膀直接起身离去,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只剩下沉下脸色的肖叶。
秦衍回到家中从封尘的档案袋中拿出资料,找到了一条很早时期的记录——
‘被调查人昨晚十一点五十八分在凯森第四分店便利超市购买了一张公共电话卡。’
日期正是他回国后与肖叶初次见面那个周末的前一天。
他将手中的资料丢在桌上,双手撑住额头。
肖叶还跟他吐槽说对方用的是公共号码,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知道他号码的。
那时候的裴珂,还没有接触名流社会,是怎么有肖叶私人号码的?
这压根不合理。
但当时没有思绪的事件如今却可以跟其他证据联系起来。
裴珂真的有天才一般的经商能力吗?初进商场就表现不凡,如今更是年纪轻轻不输群雄。
裴珂真的能快速从一个私生子变为熟悉各种上流项目的贵族吗?甚至没被培训过的内容也能像个老手一样。
裴珂那段过往为什么找不到存在的时间阶段?
肖叶的号码和他叫作行之的名字,这又是如何得来的?
秦衍的双拳猛然锤在桌上,发出一声抑制的低声呐喊。
他已经尝试着让自己放弃,收回精力,但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做不到。
至少,现在这位叫陆珂的人,不是本应该懵懂的那个私生子。
秦衍将手伸向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唯一一个他没弄懂的证据。
七个股票名称。
他遵从自己曾经定下的誓言,不再去调查。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精力,那么……
他就等在这里!让时间来证明,直到他明白裴珂为什么会写下这些它们。
然后到那一天,他将带着所有证据去见裴珂,与他当面对峙!
作者有话要说:肖叶os:md,不会真天生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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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
——“肖叶,如果一个人,人前跟人后反差极大,他是不是隐藏了什么?”
——“人前是对谁,人后又是对谁。”
——“人前对所有人,人后只对我。”
——“那你对他一定是特殊的。”
【第五十五章 】
“如果你是像其他人一样的普通人,他会想要避开你吗?……如果只针对你,则你是他潜意识里重要的人,这种重要可以有两种性质,亲近与远离,即朋友或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