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失去意识,但裴珂还是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海洋中,浮浮沉沉,远处的岸边光怪陆离,上演着过往一世的种种片段,隔着海水,像永远抵达不了。
这倒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他不必回去再经历那些,而像是一位过客,看着曾经地狱般的场景。
醒来的那刻裴珂看着天花板,从记忆里找出它所在的位置,似乎——
是安全的。
他曾在这里住过,干净的洋楼和庭院,暖色调的家居装修,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一名男仆。
是秦衍私人的一处住所,平日无人。
于是裴珂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继续沉睡,但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未再次入眠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穿着绵软的拖鞋过来,为他更换了下床头的水杯。
裴珂偏头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对上一双有些印象的眼睛。
“您醒了?我扶您起来,水是温的,医生开好的药在药盒里,一次吃一格的内容,吃完即可。”
裴珂在他帮助下靠坐在床头,听话地将药吃完,想起自己两次狼狈似乎都被男仆看了去。
他身下干净清爽,说明药效发作但并没有做忄青爱之事,秦衍最终还是将他安全救了回来。
身上穿着棉白睡衣,裴珂扶着男仆站起。
走路也没问题,只是身体太疲惫,用不上力气,好像昨晚挣扎过很久。
“我帮您准备午餐。”
裴珂点了下头,走了两步双手撑在客房里梳妆台前,观察自己的脸色。
睡觉刚醒的缘故,发丝被揉搓得蓬松,干净的面庞比往日更苍白,唇色也浅淡很多,明眼一看都能感觉眼睛无神,总体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寡淡,没有气色,像是生病了。
镜中的人表情淡漠,无喜无悲,不知道昨晚忄青药发作时,这张脸又是什么姣媚渴求的模样。
以前他被殷翡摁在镜前看自己被掼穿,裴珂并不想回想那时候自己的模样。
自己见到都不耻,更枉谈外人。
裴珂准确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走廊里,往后便再没印象,但可想而知,他一定会对身边唯一的男性做出马蚤扰的举动。
手腕处还有着红色的绳痕,应该是昨晚为了控制他绑过一段时间。
不知道看过他那副面目,秦衍又会在背后怎么鄙夷他。
但这些都不重要,对方还是将他带回来并找了医生,这让裴珂心存感激,他这位前世的对手,即便脾气臭,但好在是个有原则的人。
不过这一世,对方大概不会正眼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
倒也无所谓,裴珂不想再装清高的模样。
上辈子他努力维护脸面,假装自己也是正统贵族,自卑结果更加自尊,但被看作对手又怎样?最后一切皆空,沦为忄生奴。
死过一次才知道,脸面这东西只是虚妄,别人的想法与自身的幸福并无关系。
洗完澡裴珂一头带着滴水的湿丝走向餐厅,在楼梯下脚步一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叠着腿看平板电脑的男人。
即便没出门对方还是穿着整齐的职业装,衬衣扎在月要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裴珂停住多看几眼,他不记得秦衍近视,第一次见对方戴眼镜的造型竟有些新奇。
与往日相比,显得更冷酷了,极具攻击性,怪不得在外不会这模样。
男人捏住镂空纹络的镜腿将金边眼镜摘下,任它被链条坠着垂在月匈前,毫不客气地对上裴珂的视线。
换作平日裴珂自然不会畏惧这视线,但经历过昨夜,想到对方可能知晓他的另一面,他还是做不到厚脸皮,没几秒钟选择了回避。
他来到餐桌前就座,秦衍晚他一步,坐在对面,双臂搁在桌上,十指-交叉,一副要同他吃饭的架势。
男仆将餐点逐一端上来,为二人盛好汤,像是想起什么:“昨晚您司机拨来电话,我告诉他您很安全,刚才您醒后我已经通知他来接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我帮您充满了。”
“谢谢。”裴珂白玉般的细指将双耳盅挪到自己面前,视线一直垂着。
“您客气了,只是做了少爷吩咐的。”男仆不揽功,很快撤离,留下裴珂继续面对凝滞的气氛。
这让他想起之前那次也是极其尴尬,浴室里,秦衍转过身,他清自己事后痕迹,但那时对方迅速离开并没有留下来。
这次难道不更令人厌恶,怎么还会面对着他用餐呢?
裴珂思索个中道。
餐桌上响起偶尔碗筷碰撞的轻响,两个人都是食不语的类型,整个用餐过程没有人讲话。
等一餐结束,裴珂终于挑起话语。
“你调查我。”
听起来有点火药味。
秦衍将餐巾放在盘中任男仆撤下,盯着裴珂一眨不眨,显然在等他讲完。
“你不该出现在昨晚聚会上,你大概有什么顾虑想接近我。”裴珂手肘撑在桌面,双手=交错挡在唇边,微一颔首,眼神从眼帘上方,透过浓密分明的长睫看出去,一股防守的姿态。
“你想知道的问题,我尽可能给你答案,不必再跟我继续接触了,你并不喜欢不是吗?”
秦衍展开双臂,双手扶住桌沿,身体前倾,抬起眼帘,状似无意。
“主人是谁?”
尽管做好准备,裴珂还是睫毛颤了下,他刹那间开始回想昨晚,想象自己到底做出过什么举动。
“谁训练的你?”秦衍侧头上下审视着他的反应,慢慢撑起上半身,隔着餐桌用站姿居高临下,“教得真听话,会主动含手指。”
裴珂下眼眶收紧,稳定了下乱了一瞬的气息,也起身做着与对方相同的动作,撑在桌上。
“激怒对方,然后得到更多信息,肖叶的课时费不便宜吧?”
裴珂极其了解自己前世的对手,更别提眼前的秦衍比印象中还要年轻青涩几岁。
“给你提问的机会,结果只关注我私人问题,喜欢我?”裴珂挑起个轻浮的笑,像前几次那样。
秦衍并没有被激怒,对比曾经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也让裴珂知道从此这一招算是彻底没法失效了。
行吧,双方的把戏彼此都没有奏效。
裴珂感觉乏力,身体先矮下去,伏在桌面,带着绳痕的手臂撑着坐回椅中。
秦衍也坐下来,身体后靠在圆形椅背上,挪过男仆端来的水,抛出问题:“你要如何处昨晚的事?”
非得别扭一番才正式开始谈话,不愧上一世就是死对头,裴珂喝了口高杯中的水,感觉到了浅淡荔枝味道,考虑一会儿。
躲避敌人不是最好的选择,一直退却也并非永远安全。跟裴琛结下的梁子存在,就不会有永远的安全。
认为对方有所顾忌就永不出手很不现实。
在这圈里瞬息万变,并没有什么关系能够永恒。之前裴琛安稳过一段时间,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多个月过去显然对方又蠢蠢欲动。
“不做什么处,认亏。”
“你是想以后处。”秦衍追问。
裴珂抬眼扫了下秦衍:“是,下个问题。”他不想再详细讲。
“阻止丞远投资,最终出发点是为谁?你还是他?”
真刁钻,裴珂有点后悔,但到底是几个问题,一对比,救人的恩情更重些,他宁愿多讲话也不愿来一场床事。
“为我。”
“所以你不喜欢他。”
“我不会喜欢胁迫我的人。”
上一世,察觉自己思维病态,即将爱上所谓的主人时,裴珂选择死亡,所以他对这句话极其笃定。
别人可以征服他的身体,不能征服他的心。
裴珂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坚定,他只感觉秦衍第三次提问中间停顿得久些。
“你跟阿翡不存在胁迫。”
“双方自愿,各取所需。”
秦衍难得点头,对这个答案有些默许,仿佛转换成利益就更好解。
他放下水杯:“你会继续按照这个速度扩展自己在陆氏的势力吗?”
先前的问句多是陈述,只有到这个问题秦衍语气微变,像是真的无法猜到他的答案。
谈话间一直面色平淡的裴珂自嘲地翘起一边唇角。
他看着秦衍摇头,眼神复杂。
“如果我跟你一般,的确会这样发展,但,怎么可能呢?”裴珂看着杯沿,“工作的这段时间,是我感觉最充实的日子。”
靠自己双手去争取去向上,前世今生他需要的只是这样一个机会。
外人看他风光无限,大有一股成为少东家的感觉,但怎么可能呢?
家族内部势力暗涌,不可能容得下他,就在不知道多远的未来,必然有劫在等着他,然后一把将他从高位拽下。
任他再优秀再水滴不漏,照样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他与陆予越,从一出生身份便是对立的。
就在裴珂盯着杯沿时,秦衍也在量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如今眼帘垂下,盛满落寞和叹息。
这才是裴珂最常态的面目吧,抛开酒会上的精明意气,抛开聚餐时的玲珑骄纵,抛开生意场的犀利冷静,终于在他面前摘下面具,显现出对人生命运的无可奈何,像其他的人一样。
这样的态度交谈多正常,对方跟肖叶也是这样相处的吧。
并不是不能接触,只是之前自己总是被对方扭捏的腔调劝退,被引导到厌恶上。
而一旦抛开这层有色眼镜,心平气和,也不是不能交谈,而这正是他调查的深一步。
秦衍不认为裴珂撒谎,双方都在妥协,裴珂尽可能回答他的疑问,自己也不会问出对方不可能回答的问题,比如说裴珂怎么知道他叫秦行之。
他知道裴珂一定有所保留,裴珂也一定知道他没有全部问完。
真是奇怪的相处。
平静没持续多久便被破,急躁的门铃响过,男仆去开门,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快步冲到面前。
殷翡看到餐桌前安坐的裴珂,扶住墙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垂下头。
裴珂对他的到来感到惊讶,拉开餐椅起身往他方向走过两步:“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被拥住。
殷翡还穿着整齐的西装,像是从办公室直接跑来,他将头埋在裴珂肩窝,声音发闷:“昨夜你司机拨给我,我去找你没找到,后来知道你安全却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
他抬起头,鼻尖因为赶路原因微红,近距离看着裴珂:“一离开你就出事?”
裴珂没回话,腾在空中的手落在殷翡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下一秒殷翡吻住他,一个转身将人压在墙边,抬起唇,看着眼前的人,进而继续吻。
两个璧人,一般身高,同样俊美,衣着黑白相配,贴墙相拥而吻,一个病弱一个阴柔,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秦衍全程像个背景,他没生气,仔细观察着自己四弟的表情,就见墙上的裴珂视线跟他对上,眼睛微睁然后猛地偏头躲过这个想要深=入的吻。
殷翡的吻落在他的耳上,染起了一片霞光。
秦衍不知怎么,眼前忽然浮现出昨夜裴珂躲闪的情况。
带着哭腔地请求,秦行之,不要看。
“哥多谢!”殷翡被提醒,回头嬉皮笑脸,“一听司机说这儿的地址,我心都放下了,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佩服!”
秦衍搁在桌边的手抬了下当作回应,他看着殷翡这副模样,有些怀疑。
裴珂说对宁丞远无情,他第一个弟弟已经晕头转向,裴珂说跟殷翡是各取所需,怎么眼下第二个感觉也有点神魂颠倒。
裴珂已经从殷翡的臂弯中挣脱开,他声音没多少力气,听上去便比平日温柔几分:“不是有会?”
“开不开的,没你重要,是荔枝水,好甜。”殷翡舔了下唇弯起眼睛,“你去换衣,我送你回家。”
裴珂看了眼秦衍,颔首往卧室走。
殷翡视线黏在裴珂身上,揭也揭不下来,直到那背影转弯消失在眼前,这才收起笑容在刚才裴珂的座位上落座,端起剩余的半杯水一饮而尽,也不在意被人喝过。
“萧乔是吗?”
显然听到了点消息,面容全然无刚才那股裴珂面前的轻松潇洒。
秦衍双臂搭在餐椅扶手,有些不认同:“你想做什么?”
“敢动我的人!”
“你们公开过?没有,圈里不知道,萧乔也不知道,他对你没恶意,别随意树敌。”
也不知这话殷翡听进去多少,他啧了一声:“反正我记下了,他长我几岁我知道。”
长几岁便代表拥有更多资源和权利,刚学飞的雏鸟的确不该去随意招惹已有经验的成鸟。
殷翡想到什么看向秦衍:“但哥你知道,对吧?不然你昨晚为什么救下裴珂,我们关系只有宁丞远看见过,他告诉过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嘴碎。”
秦衍手指敲了下木制扶手:“他不是有意说给我的,醉酒后没把好门,别这样说丞远。”
“呵,”殷翡心情忽然畅快,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醉酒还记得这事,看来是印象深刻,哥,我知道你这种干正事的人肯定不屑于跟外人说这些八卦,我俩的关系替我保密啊。”
给他戴顶高帽只是想保密关系,秦衍心底叹息,他估计裴珂快要出来不再谈这回事,捡其余琐碎的家常问了几句。
“……我外祖母那天还提你,我知道她一直拿你当她乖孙,嫌弃我不争气,好了吗?”殷翡转头看着裴珂这一身,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套秦衍的衣服,比裴珂身型稍长,所以袖口挽起几截,以致于手腕的红痕更加醒目。
秦衍自己偏爱浅卡其的暖色调,看到对方穿着他曾经相同的款式,一时间也说不出心中奇怪的感觉。他顺着殷翡视线看去,不准备做解释。
“我等有时间跟你一道去看她。”
“跟你这榜样站一块那不更得挨训,”殷翡回神,眼神比刚才戴上更多暖意,“哥那我走啦,这事我记着了。”
秦衍不想听他跟自己客气,一仰头示意自己听到,挥了下手做告别。
等人去楼空,只能听到男仆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他看向刚才裴珂坐过的位置,感觉有些意兴索然,刚才的交谈中他得到了许多信息,只可惜结束得太早,如果能有机会相处持久些,那大概更好。
真是一个神秘的人。
只是那段训练忄生宠的经历到底位于裴珂人生中的哪一部分呢?秦衍再怎么审视那短短的简历年表都找不到它存在的位置,不可能未成年,只能是步入大学后,但兼职中有这种时间吗?
该再细查一下他工作过的地点和身边的人。
只要它存在,就一定能留下痕迹!
*
“二哥品性真好,”殷翡一手着方向盘,另一手拇指抚着裴珂的手腕,“这跟性别无关,他虽然喜欢女人,但就是换个女人忄青动,他也不会趁火劫。”
这种正常人所应当的事情,放到富人堆里就能被捧成君子。
“难道不是他禁谷欠?”裴珂任对方抚着,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景色,分格装好的药盒撞在他的外套口袋。
“那是洁身自好,他有女朋友的,两个人在国外是校友,现在到谈婚论嫁那步,不过,不一样。”殷翡偏头看着一副病容的情人,翘起唇角。
“你跟别人不同,能抗住你的讠秀惑,我觉得至少比我强,我昨晚该在你身边。”
他五指与裴珂交错,然后收拢。
“帮我解药?”裴珂没挣脱开。
“不让你喝那杯酒。”
裴珂转过头,看到那张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熟悉面容,又再次垂下眼帘:“专心开车,我已经没事了。”
三十分钟后他抵达陆宅见到了焦急的年轻司机,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回到自己房间。
一夜未归似乎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邮箱与微信里全是工作上的催促或询问,管家听到他回来,派人传达了下陆家威的话,裴珂点头回过在床上又睡过去。
身体被一片灶热唤醒,裴珂朦胧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帘缝隙处的暗色才知是黄昏。
兴奋剂在体内并未代谢干净,不用药中和抑制,那股邪火又往外涌。
在车上时殷翡还提过用不用帮他纾解,被裴珂拒绝了,这虽是个好办法可惜自己身体吃不消这样疾烈的运动。
再说,也并非泻一次就能解决,只怕会像饕餮之徒,要了还要。
裴珂在黑暗中去摸索床头的药盒,却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他一惊另一手撑起上半身,但因为乏力并没有支撑几秒,只能向后斜靠在床头看向床边的黑影。
“出去。”
低软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威胁力。
裴珂不知道是谁进到房间,第一天来家里时,陆予越身旁那个叫冯青的仆人闯进了他的浴室,从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秘密。
“哥你在找这盒药?你发烧了?”
药盒被摇动发出撞击声。
裴珂下意识握拳绷紧腕部的肌肉,随后放松下来。
陆予越一声不吭在黑暗中看他睡觉?这小子平时顽劣不堪,这样平静势必有妖,裴珂心里悬起根弦。
他摇了下手,对方握得更紧,这预示着他说什么都没用。
“哥我帮你。”陆予越开灯,将裴珂拽得坐起身,知道他撑不住整个人坐在他身后环住他,拿过床头柜旁的水杯,手指挑开盒盖。
裴珂背靠着陆予越,感觉对方呼吸都洒在耳旁,顿时感觉浑身寒毛乍起,特别是那熟悉的嗓音。
“这一格都吃吗?”
裴珂口齿不清地唔了一声,伸手去摸药盒,被躲闪过去。
“张口。”
双臂从月要间穿过,禁锢着人没法跑,裴珂听到这命令的语气,没动。
“我自己来。”
“哥你这么虚弱,水杯都端不住吧?”
他最厌恶的声音距离他这样近,裴珂生性想要躲避。
胁迫一个无力的病人,不知道陆予越做这种事到底有何成就感,还是扮演兄友弟恭的假象成瘾,在这种没人看到的地方也要假惺惺。
裴珂刚醒脑海混沌,跑不出这牢笼,最终只能顺从地仰头照做。
药落在口中,有一颗擦着唇而过,落在棉被上。
“找到了。”陆予越捡起它送到怀中人面前,非得裴珂向前一探自己吃到,跟逗弄宠物一样。
显然也没有照顾人的经历,水杯倾斜得过分,一半凉水喝下,一半洒在身上。
这份冷意倒是让昏沉的裴珂了个激灵,陆予越怎么会突然来找他?发生了什么?
“靠!这个是真不好意思。”始作俑者慌忙把水杯放下,抽过几张纸按在咽喉的命门上。
裴珂没动,只扶住他的手臂,任那只手在上面停了片刻才开始正经擦拭。
“那天我听到我妈跟爸谈话,说你管公司一把手,想把京城的新公司全给你。”
裴珂背靠着陆予越,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能被对方感受到,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
今天秦衍问过这点,裴珂自知这样平和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只是没想到调走自己会是以这种名号,他本以为,陆予越母亲会故意在公司内引发什么事端然后怪罪到他头上。
假如那个女人这样做,他不想开战只能当做不知道。
京城的新公司,顶多是个空壳,名头上好听,实际是卸下他在陆氏手中一点点膨胀的权力。
他实行革新整改集团,剔除多年常驻的腐虫,手段狠戾把人得罪光,等到了谈功论赏时,幕后者要把利用完的他踢开了。
“好。”裴珂答应得很干脆,仿佛是件平常事。
“但是爸回拒了她,你会听爸的吗?”
裴珂感受到热风,瑟缩了下肩膀,他这种状态真不适合跟人身体接触,刚吃下的药还没发挥作用,幸好陆予越这小屁孩没有察觉他的情况。
“我去。”
结果月要间的禁锢收得更紧,疼得让人痛呼,裴珂身体歪倒在床上,一深一浅的呼吸。
“你是不是挺高兴能离陆家远远的?”陆予越语调带上气,“这念头第一天进家门就没断过我说对了是吧?这么厌烦这个家?”
听到这阴阳怪调,轮到裴珂惊讶,自己留下陆予越肯定继续忐忑,担心被瓜分家产,但选择离开怎么也触了这小霸王的霉头?
怎么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你……”陆予越压在他身上,“就算你非要去,等我做上爸的位子也能把你调回来,你之前说过帮我干那些活的,我可不想自己揽那么大个摊子,想想就头大。”
原来还是挂念他的工作能力,裴珂想起之前陆予越的美好计划,活儿全部由兄长来做,自己只需要名义上位置。
这个如意算盘太天真。
掌握实权的人一挥手,就能把他赶下来。
他头埋在被上叹息:“听你的,先起来。”
“以后也要听我的。”
“好。”
“必须一直听我的。”
裴珂又应了声,这才感觉被松开,他没立刻起来,维持原有的姿势侧倒在床上放松身体。
“以后哥生病我还来照顾。”
那可真是托他的福,这样挟制般照顾,处处都在施压,仿佛全部都由他来掌控。
得到答案的陆予越高兴地离开,留裴珂一人。
布料湿沾在身上并不舒服,刚才的挣扎拉扯让宽松的睡衣从肩上滑下,头顶的吊灯此刻也无比刺眼,裴珂懒得处这些,只蜷起身体抵挡热朝,在较高的体温中想陆予越刚才话语和未来自己的命运。
去京城,只需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有彻底远离陆家,但却多施舍了片自由给他。
门再次被推开,轻缓的脚步声不像陆予越。
“谁?”
“少爷喊我来帮您换……”冯青的话后半截卡住。
裴珂看到对方盯着自己的视线,半撑起身体把衣领扯好。
冯青手中捧着叠整齐的衣物。
难得陆予越还记得他衣服湿掉的细节,看来心情是真不错,有这种闲心做善事。
裴珂拽住后领向前一扯,又一扯,将它当套头衫拉掉。
冯青连忙抖开带来的睡衣帮他穿好袖子,不等去扣人就已经躺在了床上,他只能继续弯下腰捻起衣角来系。
手指轻抖,一颗纽扣一次没捏住,再去捡指腹不小心擦过肌肤。
裴珂闭着眼睛似乎没有察觉,冯青定了下心继续系,然后将刚才扭踢到一边的棉被捡来盖好。
“关灯,倒杯水来。”
“是。”
等他再送水进去,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冯青略带忧虑地掩上门往回走,脑海里浪潮汹涌澎湃。
这个被找回来的少爷,实在太好看,以致于这种美超越性别,无关性向,都会给人一种惊艳。
乌黑的发丝有些遮在额角,半边脸埋进柔软被角,细白的肌肤渡上层浅粉,听见声音抬起长睫,柔软的眼眸看向他,一方直角肩像在邀请。
病弱会给人增添一种无力和忧郁感。
特别是闭上眼睛任他扣纽扣时,一点都感觉不到平日那个西装革履的高位者。
冯青发觉自己心生一股怜惜,马上他就惊恐地否定自己。
他不能被假象迷惑,从裴珂第一天来家里他就坚定对方不简单,这点永远不应该改变,而且……少爷刚从那个房间出来,发生过什么?冯青感觉自己心事更重了。
睡前他终于找到个机会与少爷私谈。
“我进去送睡衣时感觉裴少爷很奇怪,少爷您没发觉吗?”
愣头青小伙儿一脸疑惑:“他生病了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冯青轻松不少,心中感谢自家少爷的忄生向:“裴少爷的脸很红,而且一直在低口耑。”
“发烧是呼吸不就重些,不然我让你去帮他换衣服,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肯定爬都爬不起来。”
冯青看着不开窍的自家少爷忍不住想扶额,只得凑近他:“您没发现裴少爷穿得睡裤……”
“还搞得这么神秘,有什么不能说的,睡裤怎么了?”陆予越揉了下耳朵,忍住痒听完冯青下一句气声,然后神情一滞。
“所以您以后不要与他太过亲近,即便您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裴少爷的忄生向毕竟摆在这儿,多少也要顾忌。”冯青苦口婆心。
陆予越目瞪口呆,看看冯青又看看旁处像在回忆。
“你说他那时候是、是……”他一磕巴,脸色迅速升起一片可疑的绯色,“他的确睡得不踏实,但黑着灯我哪儿观察到,开灯也没观察那儿……”
“尴尬!”陆予越猛然捂住脸,“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的个神,小爷我这么直的人!我还一直压着……啊,你闭嘴,快滚滚,不准再提这件事!”
可怜冯青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自己少爷到底有没有听进耳中。
等人离开,陆予越两只手煽着风给脸降温,一阵白一阵红许久没降下温,还时不时看着自己的手指。
仿佛那儿还残留着喂药时唇触碰的感觉。
*
一个平静的午后,秦家后花园一对年轻的男女并肩坐在长椅上。
“今天伯母很开心。”女人戴着宽沿的黑白双色圆帽,时尚又优雅。
“她见到你就开心。”秦衍看着远处湖面的风景,少见地平和,“芷茹,不忙可以多来陪一陪她,二姐也很喜欢你。”
“我看时间,你每次都在的话,那我乐意之极。”被喊作芷茹的女人轻笑一声,并没有应下什么,“我最近听见些风声。”
秦衍上扬着嗯了一声表示疑问,示意她继续讲。
“起先我不相信,后来问过你家里的佣人,是有个男仆经常被你调走,在外过夜才回来,所以想跟你说一声,别让这个人的存在影响我们。”
秦衍并没有对被安插眼线生气,他思考一阵儿。
“风声是什么?”
“你带走一个男人过夜。”
秦衍点了下头:“既然我已经将人带走,又是如何得知我是过夜或者是做其他事?”
精致的千金小姐缀着珍珠耳环,微微歪头:“但那个人不是中了药?”
“既然是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救人阻拦了别人的计策呢?”秦衍继续讲道,“我知道你应该还掌握了其他信息,但我的私人医生和仆人不可能多嘴,所以最关键的信息你并没有拿到,你若知道真相一定不会讲今天的话。你把握不准只能提点我,我能解这种试探,但更希望你相信我。”
芷茹摇了下头:“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管你救人也好,真喜欢一个人也好,我只是希望你做事时能多想一想我,我不想让身边姐妹听到自己未婚夫的流言蜚语。”
秦衍没讲话。
“你向来很注意的不是吗?也不会随意插手别人的恩怨,你有分寸。但这次,如你所说是救人,让某些人计划没能得逞,因此对方制造出流言,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我知道了。”
“那就好,只是个小插曲,我也不是很在意,你不再有类似传闻,那听过的人就只会当成假消息。”
女人起身先他一步离开,留秦衍在原地继续看向前方的风景。
柳芷茹,他未来的妻子,并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有其他情人,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名声相关。
难得他刚才耐心分析,想帮她辩清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语。
但本就不在意真假的人,怎么会把他的话听进去。
秦衍并没有感觉多失望,大约也是因为本就没对联姻寄托太多希望,但确实他也不想再多花费时间和语言在未婚妻身上。
彼此维持相敬如宾大约是最好的结果。
秦衍收回赏景的视线,起步往回主宅走去。
他这种人,大约一生都是如此按部就班,永远不会出现什么惊心动魄。
作者有话要说:格勒:别灰心,惊心动魄的爱恋在等着你!要你疯癫要你痴狂哈哈哈
要去京城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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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久越粗长啊!兴许哪天就带着好几万来了![拍胸脯]
愿与大家顺利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