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一百章

  齐佑问, 想要什么样的天下。

  康熙想要的,当是盛唐最繁华的天下。

  在历朝历代中,康熙最喜欢大唐灿烂的文明。“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文人志士集聚的长安, 万国来朝的繁华。

  他盼着能做一代明主圣君, 如开元盛世中唐太宗, 唐明皇那般。

  成也萧何败萧何, 唐明皇治理下的后期大唐,历经“安史之乱”, 大唐至此一蹶不振, 疆土四分五裂。

  思及此,康熙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从心底深处来说,他不敢保证自己比唐明皇还要厉害。

  当年他八岁登基,各种强权势力环伺左右,费尽心机后才真正主政。

  唐明皇却不比他好多少, 父母皆死于非命, 在祖母武则天手下小心翼翼求生。历经生死,幽静多年, 最后方杀出重围,登基为帝。

  执政初期的唐明皇, 励精图治,知人善任,赏罚分明, 大唐如中原明珠般璀璨夺目。

  后来的唐明皇,宠幸纵容亲信, “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心怀鬼胎的安禄山。宠妃杨贵妃的娘家鸡犬升天, 后戚干政。

  同为帝王,康熙认为,当时的大唐面临何种境况,唐明皇肯定没看明白。

  哪怕再愚蠢的帝王,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江山陷入分崩离析。

  先前齐佑说,在内务府走一圈,遇到的全是兄弟们的亲戚。

  宜妃的娘家阿玛加上叔伯侄儿,加起来几十人,全在内务府当差。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任用,宜妃的阿玛三官保在世时,哪怕是一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被御史参奏,他并未理会。

  从此以后,得宠的包衣在朝廷大员面前趾高气扬,无视各自的差使等级,逾越品级的风气蔓延了开来。

  宜妃能与杨贵妃比吗?康熙当然不承认,对于外戚他一直打压提防。

  康熙脸颊抽出了下,估计唐明皇当年亦如他这般想,只想给心爱宠妃家人些脸面与好处罢了。

  九阿哥的嚣张,宜妃娘家的嚣张,与杨国忠等人又有何不同呢?

  噶礼,阿山,甚至曹寅他们,会不会是另外的李林甫与安禄山?

  唐明皇没能察觉的,康熙扪心自问,他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他们都贪婪无度。

  无论康熙如何找理由,有再多的身不由己,因为他的放纵,他们手伸得越来越长。

  已经入夏,康熙感到手脚阵阵冰凉。

  第一次有人敢问他这些话,他想了又想,却不敢再想下去。累得撑住头,试图平缓里面咚咚跳着的疼。

  深呼吸一口气,康熙口干舌燥,抓起已经凉了的茶碗,猛地一口气灌下去。

  凉茶沿着喉咙滑落,他觉着稍微缓过了气,抬头直视着齐佑,哑声道:“老七,你觉着天下江山,应当是何种模样?”

  齐佑神色坦然,想也不想答道:“太平祥和,国富民强,百姓真正安居乐业,有尊严地活着。”

  康熙浑身一震,喃喃道:“尊严......”

  齐佑不紧不慢地道:“汗阿玛,人人应当有信仰。不是信奉某个教宗,而是会自我约束。道德教化,会有一定的作用,还得加上律法。律法为主,给人警示与惩戒。当律法被破坏殆尽时,就好比房屋的房梁,地基开始毁坏,崩塌。强撑着,也撑不了多久。牵一发而动全身,律法不存,礼仪道德跟着消失。人连活着都难,尊严这些休得再提。反之,若是百姓活得有尊严,则足以表明,他们生活在兼容并包的国度,官员们是真正在做事,而不是在统治他们。”

  他停顿片刻,说道:“官员的俸禄,乃是百姓所缴纳。他们万万不能同意,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养着一群欺凌他们,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

  康熙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齐佑自小就说过,是底下的奴才供养着他,故而他要回报他们一二。

  这些年来,齐佑也一直没忘记他的许诺,身体力行为百姓做事。

  康熙以前不同意齐佑的想法,他们是皇室,是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底下的百姓,本就该为他们卖命。

  事实证明,齐佑为了他们,开荒,办学,推广种植番薯与洋芋等等。经过他治理的地方,无论是人口或赋税,都有大幅提高。

  尤其是顺义,尽管这里达官贵人的庄子加上皇庄,几乎占据了顺义全部的土地,发展早远超宣化府,甚至比关口张家口还要繁荣。

  顺义的马场被缩小,有一部分还做了百姓的耕地,上泗院退出,变成了养牛场。

  原来在马场当差的人,齐佑并没有让他们离开,保留了他们的差使,让他们改放牛。

  留下来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拿原来的俸禄。二是承包牛场的耕牛。

  假若承包一定数量的耕牛,每年向朝廷缴纳一定的银子,余下的银子,则归自己所有。

  当年选择拿俸禄的,都后悔不已。几个大胆承包的,靠着卖小牛犊,耕种季节赁出耕牛等,赚得盆满钵满。不用贪污,发财也发得心安理得,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令康熙高兴的,是拿了出海海贸的那几家,缴纳上来的税银。

  宁波一地有三家海商,他们几家缴纳的税银,能占宁波府所有铺子三分之一的商税。

  康熙思忖片刻,揉了揉眉心,勉强打起精神说道:“老四过几日要回京,河道那边的事情,你去给他些主意,帮着想法子处理好。唔,江南那边拿下的官员,就按着律令审吧,你抽空盯一盯,免得有人徇私枉法。”

  想到齐佑带回来的银子与铜钱,康熙想吩咐他去铸成官银,话到嘴边又一转,说道:“老七,从扬州运回来的都是些碎银加上铜钱,你是作何打算?”

  齐佑坦白道:“汗阿玛,铸造官银产生的火耗,地方衙门没有能力来承担,这笔缺损,肯定要由百姓来承担。比方产生了一百两的火耗,衙门摊派下去的,可不止一百两。雁过拔毛,他们绝不会放弃能伸手的机会。这可是正大光明的摊派,朝廷亦心知肚明。”

  对于火耗的事情,康熙自然一清二楚。他为了江山太平,无数次给百姓免税,当然不想这笔税收,再转嫁到百姓头上去。

  可让户部来承担这笔亏损,他就算舍得,有时候也舍不起。户部没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赈灾,打仗,官员俸禄,都需要银子。

  齐佑道:“火耗本不用产生,银子或者铜钱,都是用于交换的钱币。如果能承担得起火耗亏空,干脆将火耗归公,铸成统一的钱币当然是好事。但从眼下朝廷的状况来看,我认为是不必要的损失。完全可以将这笔火耗亏损,拿去做别的事情,比如投入学堂,鼓励百姓的创造上。”

  康熙思索了半晌,一时拿不定主意。再一想,反正都是实打实的钱财,他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在了一边,说道:“你赶路辛苦了,先回去洗漱歇息一下吧。西郊的庄子,你还是第一次去,先回去看看习不习惯。等歇好之后,再来畅春园好生逛一逛,别到时候迷了路。”

  齐佑应是,起身告退。离开清溪书屋,前去给戴佳氏请了安。

  畅春园里的景色多,院子少,后妃多。戴佳氏的院子里,跟着住了足足四个年轻的小答应。

  齐佑不方便在此多留,吃了午饭之后就起身离开。上了马,行了约莫两里地,来到康熙赐给他的庄子,门口的匾额还空着。

  下马仰头看了一会,齐佑对等在门口得高道:“等下我写个名,你拿去做块匾额来。”

  得高躬身应是,说道:“王爷,先前奴才已经四下查看过,宅子里什么都不缺,皇上已经差人将屋子布置好了。奴才不知王爷喜欢哪间院子,就没先自作主张。等王爷选好之后,再安排人手伺候。”

  齐佑的院子从不让生人伺候,他所用的人不多,除了得高桂和之外,有几个是在顺义所选。贴身伺候的人,全都已经跟了他多年,稳妥放心。

  想到康熙与梁九功都老了许多的模样,齐佑看向得高与跟在身后的桂和,他们跟着他到处跑,累归累,精神头倒十足。

  虽是亲爹,齐佑还是比较偏向于,康熙都是自找的。

  看在眼前庄子的份上,毕竟康熙的儿子多,慈父心要分成多份,着实难得。

  加上改革引起的混乱,都是他一手促成。齐佑叹了口气,准备休息缓缓,任劳任怨善后。

  院子的建筑风格,非京城常规四合院,偏向江南园林式样。

  齐佑挺喜欢这种格局,他选了间临湖的院落常住。

  湖里碧波荡漾,靠岸边还停着一艘扁舟。湖里的一边,荷叶连连,偶有带着粉色花苞的尖尖冒出头。

  沿着九曲游廊,来到挖出来的湖心亭里。亭里布置了竹塌,四周挂着纱绡,风吹过轻摆摇晃,凉爽舒适。

  齐佑看得满意,打算在这里午歇。得高带着人打了水,拿了换洗衣衫来。

  洗漱完,换上舒适的便服之后,齐佑刚准备歇息,桂和跑了来,说道:“王爷,直郡王来了。”

  齐佑知道直郡王性子急,这个时辰跑来,不见的话,他又得一大堆的抱怨酸话。无奈,翻身坐起,说道:“你去领他到这里来吧。”

  桂和领命,没一会,直郡王走得衣袍下摆惊涛骇浪般摆动,一头一脑的汗来到了凉亭。

  齐佑见礼,抬眼看去,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直郡王黑了许多,还胖了些。从他不断喘气,眼袋垂下,满脑门儿的油的模样来看,他是浮肿虚胖。

  直郡王手不断在面前闪动,上下打量着齐佑,又转头四下张望,怪叫道:“老七,你还真是会享受,瞧这湖,啧啧,这亭子,景致真好!”

  不待齐佑回答,直郡王一屁股在塌上坐下,接过桂和递上来的布巾擦拭着头脸,不满哼了声,抱怨道:“汗阿玛待你真好,庄子宽敞不说,里面种的都是奇花异草。进了影壁,庭院里那几颗银杏树,得有上百年了!你不知道,这座庄子,太子爷看上了,老三,十四都看上了。他们向汗阿玛讨要过,汗阿玛没有答应,原来留着给了你。”

  齐佑真没注意庄子种着的花草树木,更没注意到什么银杏。

  看着酸气冲天的直郡王,齐佑不由得笑起来,好笑问道:“大哥,您没看上这座庄子?”

  直郡王噎了下,斜了齐佑眼,直言不讳道:“我也看上了,跟汗阿玛要过,他没给。罢了,给你就给你吧,你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要知道,几十万两银子,修座小紫禁城都绰绰有余,你一座庄子算什么!”

  齐佑见直郡王还念念不忘太子的几十万两银子,失笑问道:“大哥,您这个时辰来找我何事?”

  直郡王扬首吃了几口温茶,放下茶碗,凑上前紧盯着齐佑,说道:“老七,你这一趟出去,将扬州,江南衙门的官员都快搬空了。可最肥的几个差使,人还没动呢。你给我透个底,这些位置,可会空出来?”

  最肥的几个差使,当是两江总督,江宁织造加上苏州织造。曹家李家与阿山,先前康熙未曾提及。

  齐佑眉毛微抬,不客气问道:“大哥,你想安插谁过去?”

  直郡王迎着齐佑深幽的目光,下意识别开了头,干巴巴道:“这几个地方,哪是我想安插谁就安插谁,得看汗阿玛的意思。不过,就算我安插不进去,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这个别人当然指太子,齐佑心下了然,也没有戳穿直郡王,说道:“汗阿玛没有提到他们,我也不知他们究竟会如何。”

  直郡王相信齐佑,若是他知道,却不宜说的,就会干脆沉默。经由他口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想到太子也得不到好处,直郡王就放心了。他先将此事抛到一边,准备静观其变。

  放下一桩急事,直郡王有了闲心打趣齐佑,说道:“这次你将十五十六的外家办了,可是彻底得罪了两兄弟。王氏得宠,十五十六被汗阿玛看做眼珠子般疼着。他们两人,与老八他们玩得好,兄弟手足情深。”

  齐佑在京城的时日少,康熙的儿子们实在太多,他只与曾一起上过学的熟悉些。

  其他年幼的兄弟,他都只在去年回京过年时,在筵席上见过一面。还有好几个小的,连见都没见过,比之陌生人还不如。

  得罪不得罪,齐佑并不在乎。直郡王的话却很有意思,王氏与苏州李家有关,十五十六与八贝勒他们相好。

  直郡王起身走上前,撩起纱绡望着亭外的湖泊。片刻后,他回转身,揶揄道:“老七,你还没成亲,身边也没个女人伺候。有些事情啊,你不懂。有的女人身子软得,跟那湖水一样。”

  他放下纱绡,手朝湖里面指去,“女人的眼泪,也跟水一样。红着眼朝你嘤嘤抽泣,就是铁石心肠都得融化了,恨不得将心都掏了给她,哄得她开颜。”

  直郡王的言外之意,莫非说王氏得宠,会向康熙求情。他在提醒齐佑,康熙会被吹了枕边风,放过王家。

  如果康熙连王家都放过,那曹家李家,加上阿山他们就更没事了。

  曹家李家没事,八贝勒九阿哥他们就没事。等到蛰伏些时日,在江南可以势头再起。

  齐佑只静静听着,淡笑不语。

  直郡王被局势逼得太急了。

  急了就会乱投医,钻牛角尖。

  他要争的这个大位,明面上的劲敌是太子,其次再是其他兄弟。

  眼前的局面,八贝勒他们的势力越大越好,可以分担一些太子的火力。

  这也是齐佑留着曹家李家与阿山,没动他们的原因之一。

  直郡王想要借齐佑的手,处置几家,打压八贝勒一系的势力。

  齐佑当然不会沦为他的打手,更不是为了那个大位,所谓的权衡手腕。

  拿下几家,对齐佑来说有一些难度,却不会太大。但因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会彻底激怒康熙。

  再说拿下几家之后,体制没改,新去的人不一定比他们好。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是上上之策。

  齐佑将他们留给了康熙处置,算准他最后只会不痛不痒训斥几家几句,将阿山调职,再罚点银子。

  让他们吐出银子,就达到了齐佑的大半目的。江南官场曾大换血,新官上任,总先得提着脑袋做事。

  盐这一块没了油水,齐佑估计他们会把手伸向海贸。海贸这一块,就是齐佑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有他在,他们边都沾不到。

  留着八贝勒这一派的势力,让他们彼此在京城中混战,厮杀。

  等到婚后离开京城,埋头做他的实事。再过几年回京,就可以等着坐收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