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三十六章

  齐佑一行在临近黄昏时到了顺义, 在离庄子约莫一里地左右,正准备拐下官道时,马车停住了。

  驾车的得高奔到车门边,紧张地说道:“爷, 路被挡住了。”

  “知道, 都是熟人, 你别担心。”齐佑从车窗边转过头, 笑着起身来到车门边。得高赶紧让开,护着他跳下了马车。

  林义诚嚎嗓了声, 提着补袍下摆, 朝着齐佑飞奔过来,跑得太快太急,鞋子都丢了一只。

  落后一步的夏师爷,跟着提着长衫下摆奔,来不及管林义诚的鞋, 如同乳燕投林般, 踩着他的鞋,一并朝齐佑奔来。

  齐佑脸上带着笑, 看着胡子拉碴,嘴唇干燥起皮, 身上的补袍皱巴巴,一块块污渍,手肘磨得油光锃亮的林义诚。

  再看一眼平时稳重多了的夏师爷, 此时眼底两团青色,眼袋快拉到了下巴, 左眼还通红带着血丝, 嘴角起了一个大包。

  唉, 齐佑叹了声气,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他就这么两个不顶事的帮手。

  林义诚双手揖地,嚎了声:“七爷,您终于回来了啊!”

  夏师爷紧随其后作揖,激动得颤声道:“七爷,您终于回来了啊,在下等得好生辛苦!”

  得高机灵,捡了林义诚的鞋子送回来。他一把抓过,单脚跳着便往脚上套。跳着跳着没站稳,啪叽一下摔倒在地。

  “哎哟!”林义诚叫了声,双手撑着地,撅起屁股手忙脚乱爬起来,手上沾了泥土,他随便往身上一抹了事。

  唉!齐佑看得眼酸,又叹息了声。

  他早就给他们递了消息回来,就是怕他们担心,谁知他们依旧这般沉不住气。

  林义诚吸了下鼻子,猛地直转过身,带起的风直扑齐佑,乍然一股酸爽得销魂的滋味,令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七爷,您瞧,他们都来了,他们都在等着您啊。”林义诚指着前面那群衣衫褴褛的包衣奴才,扯着嗓子大吼:“七爷回来了,我说了不骗你们。七爷一口唾沫砸个大坑,说话算话,说回来就回来!救你们,就要救到底!”

  齐佑看着林大牛张柏他们,流着泪朝他奔了来,隔着几步远,纷纷跪在地上。

  如同送他离开那般,无声哭泣。

  齐佑眼睛涩涩的,他掏出竹哨,用力吹响,哨声清脆。

  跪趴在地的包衣奴才抬头朝他看来,齐佑深吸了口气,眼神一一扫过一张张熟悉,夹杂着陌生的面孔,微笑起来,大声道:“你们快起来吧,我回来了。”

  不知谁先欢呼了声,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怒吼嘶豪声响彻云霄。与先前的哨音互相呼应,惊得旁边林子里的鸟儿们扑腾着乱飞。

  林义诚被吓了一大跳,“哎!”他急得扎着手要阻止,被齐佑拉住了。

  “让他们发泄一下吧。”齐佑笑容满面,看着林义诚,真诚地说道:“你要不要跟着他们吼一下,我瞧你快憋坏了,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了你。”

  林义诚嘿嘿笑,笑了两声,想到这段时日为了稳住这群包衣奴才们别暴动,腿都跑细了圈。霎时,他嘴角耷拉下来,没出息呜呜哭了。

  夏师爷比林义诚好些,抹了把眼泪,笑着想说句什么。

  听到周围喊哑了嗓子,如泣血般的怒吼,话哽咽在了喉咙边,泣不成声。

  齐佑微笑着,泪盈于睫。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无论处于什么时候,永远坚韧果敢。哪怕暂时会被压弯了腰,却从不曾真正折断了脊梁骨。

  齐佑转过头,眼神扫过站在那里,满脸呆怔的张诚;跟着来抄达春家,清点财产的内务府赃罚库司库,神色大骇的尼满。

  过了一会,齐佑抬起手,再拿着竹哨用力吹响。急促的哨音之后,包衣奴才们的声音很快停下,脸上激动未消,朝他看了过来。

  齐佑手往下压,让他们稍安勿躁,指着缩在一旁,鬼鬼祟祟想溜的达春,冷冷说道:“先把他给我抓住,绑起来扔到一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搭理他,不值当。”

  林大牛眼里淬满了恨意,反应极快,第一个朝达春扑了过去。如他的名字那样,跟凶猛发狂的牛犊,一下将达春扑到在地,扯下他身上华丽的腰带。

  达春好似蛆虫般扭动挣扎,林大牛扬拳砸在了他脸上,砸得他鬼哭狼嚎一声,鼻子一热,血流了出来。

  跟着他来的护卫们见机不对,拔腿就想要溜走,被一涌而上的包衣奴才们扑上去,撕咬扑打。

  没一会,达春众人鼻青脸肿,被捆起来堆成了一团。

  达春跪在那里,吐出嘴里的血沫,看到站在齐佑身后穿着七品补子的尼满,不甘心哭嚎道:“七爷,小的究竟犯了什么罪,您就是要让小的死,也得让小的死得明明白白啊。小的是皇上的奴才,当着皇差,七爷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七爷这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啊!”

  齐佑淡淡笑了,只说道:“皇庄是我的了。”

  达春像是被戳破了气的皮球,面若死灰,一下瘫倒在那里。

  皇庄给了齐佑,连带着庄子上的庄头包衣奴才,都到了齐佑名下。

  齐佑曾教过他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听不懂,后来去问了读书人,深觉不屑。

  如今齐佑成了他的主子,收拾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齐佑不知道达春心中所想,更没空去理会他如何想。

  私刑不可取,但那么多包衣奴才的血债,他必须偿还。

  依律办事这条路,还很漫长。前提得是律法合理,法治健全以及完善。

  齐佑对尼满说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先修息一晚,从明日开始吧。林县令,劳烦你派个通钱粮的书吏去搭把手,得高,你也去帮忙。”

  尼满从没见过眼前这般的大阵仗,好一阵方回过神。待听明白齐佑的安排,明显怔了怔,忙应了是。

  齐佑只点头笑了笑,没再多说。

  抄家打仗,向来都是发财的好时机。尤其是抄家,乃是人人争抢大好的肥差。

  一般来说,齐佑哪怕再大公无私,都该给尼满留些好处。俗称小鬼难缠,留下些买路钱,以后好办事。

  齐佑却不愿意这般做,他不喜欢这种约定俗成的收受好处。

  收受好处这件事,谁都不敢拿到台面上来正大光明说。但好似人人都这样做,成为心照不宣的规矩之后,就变成了合理合法,收得心安理得。

  现在齐佑管不了别人,在他这里,一定要将这种陋习灭掉。

  所以,齐佑派了三方监督,得高是自己人,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放水。

  至于书吏,齐佑眼里寒光闪动。

  官吏官吏,这个词连在了一起,官与吏之间却有很大的区别。官员一般都是读书考学出仕,能升迁调动。

  而吏则是如差役,做着衙门里文书之类差使的人。他们俸禄极低,一般都由当地有头有脸,读过书,略通文字的人担任。

  这种差使大多都是子承父业,亲亲相传。别看只是吏,久而久之,他们结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

  若是官员在任期贪腐,干的是一锤子买卖的事情。他们却能长长久久营私舞弊下去,一点点出蛀穿国家的基石。

  齐佑还暂时腾不开手收拾他们,要彻底消灭这群蛀虫,必须得彻底改革吏治。他现在还做不到,但他想借机细看一下书吏这群人。

  跟着齐佑前来的侍卫,与尼满他们一起,押着达春他们离去。

  皇庄的包衣奴才们难掩兴奋,其他庄子里的包衣奴才,则忐忑又隐含期待,朝齐佑看了过来。

  齐佑朝着他们笑起来,扬声道:“从明天开始,我会与林县令与夏师爷,一起帮着庄主们,前来与你们签订赁地合同。”

  包衣奴才们都愣在了那里,齐佑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以后土地赁给你们耕种,你们跟佃户那样交租。以后,粮食收得多,你们就落下得多,只要勤快,有手有脚的,都不会被饿死。”

  包衣奴才们听懂之后,霎时高兴得又是哭,又要大喊。

  齐佑忙抬手阻止了,大声笑道:“我还没说完呢。你们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为国征战,读书考学,有本事种出了高产的粮食,献出来得了奖赏等,则可以脱籍。”

  话一说完,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高呼声,吼叫声四起,比先前的还要高昂。

  齐佑笑着摇头,深深吐出了口气,替自己小小高兴了下。

  这些时日的辛苦没有白费,虽然有点累,只取得了些些微的成就。

  但总算有了起色,他们的喜悦,能撑着他走好长一段路。

  见天色不早,齐佑对呆在那里的林义诚与夏师爷说道:“走,别在这里发傻了,随我回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夜幕渐渐降临,齐佑坐在马车前面,听着身后的欢笑声,欣赏着眼前的夕阳。

  黑夜之后,太阳又会升起。

  回到庄子之后,齐佑依旧住在了原来的院子,先去洗漱。

  实在看不下去林县令与夏师爷两人的模样,让他们也去洗了把脸,收拾了下,坐下来一起吃茶商议细节。

  齐佑拿出一份事先理好的章程,分给林县令与夏师爷两人,说道:“过两日,等到那些庄主,管事们来了顺义,我会办个酒席,请他们一起来吃酒。你们先看一下,熟悉需要注意的重点,比如租子几成,租赁年限,农具,耕牛,种子谁出,租子如何调整。涉及到任何数据的问题,一定要解释到位。”

  两人看着纸上写着流程表三个大字,一条条看下去,从头读到尾,马上弄明白了齐佑要他们做的事情。不用他们灯下黑,靠着自己去摸索。

  林义诚兴奋不已,挥舞着手臂,说道:“若是以后做事之前,都理好步骤计划,找出重点。照着这个来,做完一项再检查,看有没有遗漏之处,差使就不会出差错了。”

  夏师爷跟着附和,齐佑笑了笑,说道:“这一次是我先帮着做了个范本,以后得你们自己来,可以作为参考,但不能生搬硬套,得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改变。而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要做出个预判。”

  他眉头微拧,说道:“好比,这次庄子变动的事情,你们不能只看到旗人的庄子,还要关注着其他汉人地主们的反应。因为旗人不收税,所以包衣奴才的地租,比起汉人的租子要交得少。患寡不患均,仔细其他地主们,怂恿着佃户闹事。”

  林义诚不解,说道:“地主收的租子高,他们得了好处,若闹事的话,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师爷陷入了沉思,齐佑看了他眼,干脆利落点明道:“一,他们也想享有不交赋税的权利,二,借佃农们来闹事,闹成了,他们得好处,闹不成,死的也不是他们。”

  齐佑现在还没能力帮到他们,不过只要他在,会竭尽全力,改善他们的境况。

  土地兼并带来的问题很严重,严重还在于兼并后的粮食,全部把控在富人权贵手上。一旦遇到饥荒或者灾年,就是富人发财的好时机。

  朝廷赈灾不到位,只要有灾情,上面肯定会有赈济,比如免赋税,开仓放粮。

  康熙曾经减免过好几次百姓的赋税,可百姓手上的地没多少,免到他们头上的微乎其微。

  至于开仓放粮,层层克扣盘剥下来,到灾民手上的有几斤几两,自不用提了。

  说到底,又要回到最基本的问题,粮食产量过低,百姓靠天吃饭,无法抵御任何的风险。

  真正要全面增产,解决饥荒,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普及教育,靠着科学发展生产力。

  齐佑苦笑,这一切,好似陷入了一个没有出路的循环。

  吃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哪怕读书,也想着的是考科举,成天研究如何写八股文。

  读书为了出仕当官,当人当人,当他们曾经最恨,其实最羡慕做的那群人。

  看到林义诚与夏师爷两人紧张的神色,齐佑笑了下,安慰他们道:“这只是一个提醒,让你们想得多些。在顺义还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毕竟这里主要都是八旗的庄子。你们要想到的是,那是那句患寡不患均。马上要入冬了,皇庄包衣奴才他们新修了宅子,有衣穿,到了冬天不会挨饿受冻。其他庄子就不一定了,要是他们闹起来,你们觉着该如何做?”

  林义诚刚松了口气,一听齐佑的话,眉头又紧皱了起来,郁闷地说道:“这人呐,就是永远不知道满足。七爷您都给他们争取到了这么好的前程,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奴役盘剥,肯干就有饭吃。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是不懂感恩。”

  夏师爷也长长叹息,说道:“人呐,永远不知道知足,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齐佑神色淡了几分,沉声说道:“哪儿都有好人,哪儿也有坏人。你们不能只看着施恩受恩,而是要从另一方面去看。他们就算现在马上把冬小麦种下去,得要熬到明年端午左右才有收成。这段时日,他们仍然面临缺衣少食的困境。”

  林义诚与夏师爷见齐佑脸色明显不好了,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齐佑很不喜欢这种看似遇到了委屈,就情绪化的做事方式。普通寻常人可以,但林义诚不行。

  因为他是官,官应当看到背后的问题,去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想到的,是要如何改善,别只管着不满抱怨,我倒有个想法,但不能每次都我想办法。林县令,你作为一县的父母官,别管旗人民人,就当做顺义县都是你的子民,你要如何帮助他们解决眼前的难题。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去好生想想。”

  看到愁眉苦脸的两人,齐佑耐心说道:“我给你们点方向,要想尽一切办法,动员一切力量,缺什么,就去找什么。别只在脑子里想,一点点列出来,兴许会找到方法。我们明晚商议的时候,你们再说来听听,我们一起分析。”

  林义诚与夏师爷神色松了些,陷入了沉思。

  齐佑打断了他们,“可别现在想,还有事情呢。林县令,你的县衙工部准了,户部的银子马上拿下来,你可以着手修建了。不但修县衙,还得修路,同样是工部出银子。前来修路的人,步兵巡抚衙门会组织城里的乞丐,还有春上的流民送过来。你要做的事情,则是照着先前的折子,整理出要修多少里路,修多宽,可要挖山,可要架桥,架什么样的桥,路基怎么筑,每里造价多少银子。”

  林义诚听到能修衙门了,自己至少可以在县志上留下一笔,乐得牙不见眼。

  他如今聪明了些,马上说道:“七爷您放心,下官会比照着您先前的折子,将所有用的银子,列得清楚明白。下官不会修路架桥,会去寻懂行的师傅,虚心请教。”

  齐佑点头,“你学得很快,这样很好。我给你推荐个人,筑路架桥,前期需要测绘。跟着我来的两个西洋先生,他们可以帮忙。当然,你们也可以找老师傅来,大家一起努力,将大清与西洋的学问融会贯通,一起用到实处。”

  林义诚与夏师爷对视一眼,同时欣喜地说道:“这感情好!”毕竟林义诚是东家,夏师爷赶紧住了嘴,让他先说。

  林义诚起身一揖:“顺义的很多路都改变了,下官先前琢磨过,要如何测绘,重新绘制堪舆图。七爷真是帮了下官的大忙。”

  齐佑摆摆手,笑眯眯说道:“你别先顾着谢我,这些乞丐与流民过来,你要想着他们的吃住问题,还有治安。步兵巡抚衙门做事你们也清楚,只怕是见到乞丐就捉了送来。他们长期在街头行乞,脑子可灵活得很。做了那小头目的,可不屑来吃你这点粗面馒头。”

  林义诚沉吟了下,脸一沉,说道:“既然来了,岂能由得着他们!”

  齐佑见状,无语叹了口气,耐心说道:“你不能硬着来,唉,你得多想一些,要防着的是他们打架闹事,切莫因小失大。不愿意的,让他走了就是。小头目才有几人?只要你们不打不骂,让他们有地方住,赚得一口安稳的饭吃,绝大部分还是会安心干活。”

  林义诚神色尴尬,嘿嘿笑道:“都是下官想左了,七爷说得是。”

  齐佑喝了口茶,呼出口气,说道:“林县令,你先前立的帮助顺义县百姓读书,教化之责,也可以开始了。修衙门的银子,我们照着实际多报了三成,工部最后一个大钱都没减,户部会如数拨付。这多出来的银子,你拿去修建学堂,还有聘请先生吧。”

  林义诚一喜,喜到一半,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

  修衙门不过两百多两银子,哪怕三成也就是五六十两,实在是捉襟见肘。他哭丧着脸说道:“七爷,三成的银子,也修不了什么学堂,请不了先生啊。”

  齐佑拿出了苏麻喇给他的钱袋,里面有好些金锞子,加起来约莫值一百两左右。

  拿在手上垫了垫,说道:“这里还有一些,学堂要好生规划,慢慢修。学堂是为了以后蒙童启蒙,学习各种手艺知识的地方,是长长久久的事情,这点银子可不够。不过,先生可以请起来了。”

  林义诚愣了下,问道:“没有学堂,他们在何处读书?”

  不但没有学堂,白天还要下地干活,晚上家中连灯油都点不起,谈何读书。

  革命先烈们,他们同样面临着重重困难,摸索出了无数的成功经验。

  齐佑笑道:“夜校啊,夜间扫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