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阮绾, 他的妻子,那个小小软软的少女,朝着他笑时天真烂漫, 眸中尽是依赖和温柔,然而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对他冷漠疏离, 更甚还有厌恶之意。

  沈二爷心里一窒,沉声道:“绾绾,怎么了?可是心情不好?”

  “住嘴!谁允许你这般叫我?”少女此刻的嫌恶更加明显, 像是躲避害虫一般,语气也冲了几分。

  沈二爷一时不知如何解读妻子的言行,他沉了眉眼,迈着大步走到少女身边,冷声道:“闹什么脾气!”

  少女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面露惊讶之意,像是打量着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她有些没好气道:“沈彦恺,你吃错什么药了?当初嫁给你,不是说好了我们之间互不干涉吗?”

  互不干涉?明明绾绾嫁给他那晚, 并没说过这种话, 而且,绾绾不可能这样对他。

  “你是阮绾?”沈二爷终于回神, 他知道眼前人, 绝非他认识的阮绾,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妻子。

  少女经他这么一问, 面色更是惊讶,她有些疑惑道:“你疯了么?我不是阮绾, 又会是谁?你到底要干嘛,我赶着出门,别碍我路。”

  她话音一落,此时一旁的丫鬟道:“姑娘,再不出去,时间就来不及了,段少爷整正在等着您呢。”

  少女闻言,此时也顾不得沈二爷,连忙整了整衣衫,紧张道:“赶紧走吧,对了青眉,我今天的打扮应该还好吧?表哥看了会不会喜欢?”

  表哥?段少爷?沈二爷看着少女欢天喜地的模样,面上顿时浮出一层寒意,而此时他也才发现,那个看着面生的丫鬟,曾是阮绾的陪嫁丫鬟之子——青眉。

  若他没记错,这个名为青眉的丫鬟,已经被他毒哑,送到乡下去了,为何如今会出现在此处?青棠又去了何处?

  沈二爷正思索着,只见少女身影突然消失,画面一转,此刻他的妻子正对着段秉言言笑晏晏,然而明明,她恨不得段秉言死。

  “绾绾,今日怎地出门迟了一些,可是出了什么事?”沈二爷看着段秉言肆无忌惮勾着少女的发丝把玩,眉眼阴冷无比,然而想起少女方才厌恶的目光,他一时竟犹豫了。

  少女亲昵地朝着段秉言笑着,就像平日对着他一样,沈二爷眼中戾气翻涌,明明她是他的妻子,怎地会同段秉言如此要好。

  “表哥,都怪沈家那病秧子,他今日竟然问我去哪里,看着好凶呢。”少女懒懒靠在一旁,并不排斥段秉言的接触。

  “他不会是爱上你了吧?不过,他不是知道他妹妹的死和我们有关么,为何会问你?”段秉言眼底露出几分冷意,佯装不在意问道。

  沈二爷闻言一愣,几乎是不敢相信一般看向阮绾,少女好似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朝着他看来,此时她吃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啧啧啧,绾绾,你这病秧子丈夫还真是会找,竟然跟到这里来了。”段秉言看向他,眼中带着挑衅之意。

  沈二爷还未从方才段秉言说的那番话里回神,就听得少女绵软的嗓音道:“方才你都听到什么了?”

  他对上她的目光,有惊讶,有疑惑,有害怕,唯独没有愧疚和爱意,犹如冬日寒雪所化的冰刃,直戳向他的心脏,硬生生的痛。

  “你到底是谁?绾绾她……绝不会这么对我。”沈二爷从未想过,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陌生。

  少女看着男人受伤的目光,她好似有些不忍,特别是方才那番话,她想要解释什么,此时一旁的段秉言道:“绾绾,你不是不爱他吗,你担心什么?你可是宰相府千金啊。”

  段秉言话音刚落,沈二爷未反应过来,此时眼前闪过一个个场景,他看到自家妹妹死在自己怀里,段秉言和阮绾亲昵的场景,他看到她被段秉言抛弃,他成了万人之上的宰相,而她则毒发身亡。

  一切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他眼前,看像是一场梦,却真实无比,他总觉得经历过一遍,令他痛不欲生,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感,是抹灭不了的。

  沈二爷醒来时,已经是五更天,他看着周围场景,蜡烛已经熄灭,月光也已消失,只有窗外的潇潇的风声,一直刮进他心底。

  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无尽的黑夜,望不到尽头,方才的梦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中,虽然片段零碎,可拼凑起来,却是令人心寒的场景。

  他想起顾逸明说的前世今生,想起少女冷漠疏离的模样,他此时此刻才记起,成亲那晚,她也是这样嫌弃他,并且在他胸口踢了一脚。

  也许她和他一样,做了这样一场怪异的梦,梦里有另外一种人生,然而这说的通么?

  他想亲口问一问她,她隐瞒之事,是不是同此事有关,或者说,他的这个梦,其实就是一场梦罢了。

  沈二爷眉间凝着一场风雪,心上也悬着一把尖锐的刀,他正沉思时,传来一阵敲门声,便听道:“施主,空妙大师说,半刻钟后动身。”

  “好,麻烦你走这一趟。”沈二爷应道,便走到一旁的水盆前,洗了一把脸,冰凉刺骨的水,冻得人面目生疼,而他却毫无感觉。

  他推开门,踏入带着些许晨光的夜色之中,走向谁也不知方向的前路。

  ……

  此时京都沈府内,灯火通明,正院内有仆人进进出出,青棠站在门口,低声朝着兴文说道:“兴文,可知二爷何时回来?”

  “二爷只说会尽快赶回来,你也别着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照顾夫人,等着二爷回来。”兴文看着自家妻子忧心忡忡的模样,宽慰道。

  青棠哪里能听进去,自家姑娘一日不醒,她便着急,唯恐真的如那太医说的那般,她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姑娘嫁给二爷,好不容易从宰相府里逃出来,能过得越来越幸福,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兴文拍了拍自家妻子的手,他自然也是忧心,他看着自家主子因为夫人熬了好几日,真怕这两人都倒下去。

  正当两人说着话时,此时跑来一个小丫鬟,急匆匆道:“青棠姐姐,大门口来了一众人,说……说是夫人的娘家人,特地来看望夫人的,这可怎么办呢?”

  娘家人?青棠闻言,眼皮子一跳,她想到了阮盈,那个恨不得置自家姑娘于死地的人,她冷了眉眼道:“不见!二爷不在,夫人身子不适,这几日不见客!”

  “棠儿,我着人去守着府内各处门口,你安心照看夫人。”兴文当然听说过另一位宰相府千金的手段,若说夫人是明着来,那这位阮盈小姐就是背后使手段,阴险狡诈。

  青棠点了点头,继而又朝着那个丫鬟道:“千万不要让他们进来,也不必告诉他们府里发生了什么,就说二爷夫人不得空便是。”

  小丫鬟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室内的季雅秀听得动静,掀开帘子道:“青棠,发生了何事?”

  青棠朝着她行了一礼,低声道:“宰相府的人来了,奴婢担心他们不存好心,您也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姑娘的。”

  “哼,专门挑这个时间来,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造次。”季雅秀冷声笑道,继而朝着暗处比了一个手势,只见一道黑影,有个人影飞檐走壁,朝着府外而去。

  青棠见状,心里自然是安了几分,毕竟此处有郡主坐镇,而且府里还有静南王世子带来的暗卫守着,自家姑娘是安全的,现在只需要等着二爷回来便可。

  “别担心,你家姑娘不会有事的。”季雅秀淡淡说道,转身又进了屋内,她看着躺在榻上,瘦弱苍白的少女,其实也怀疑方才的笃定,是不是自欺欺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阮绾,以前她还未出嫁时,像只刺猬一般会蜇人,她以为阮绾一辈子会这样下去。

  阮绾下嫁沈二爷,她以为会是悲剧,毕竟当初她以为阮绾和段秉言会是一对,青梅竹马,远比一个陌生人还要亲昵。

  然而诡异的是,阮绾不仅嫁了,而且还同沈二爷十分恩爱,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和沈府大房周旋,顺利分家,又像对仇人一般报复阮盈和段秉言,这皆是出乎她意料的。

  谁会想到,被打压那么久的沈家二房,不仅搭上了静南王府的这条大船,而且还和大房分家,如今算是过得越来越好。

  她很疑惑,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向没心没肺的好友,为何会变得心事重重,甚至因思虑过多昏迷。

  季雅秀眉眼微蹙,坐在榻旁,低低道:“绾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何时才能醒来?”

  此时昏迷中的阮绾,额头尽是冷汗,只觉得周身发冷,好似掉进冰窟之中,她一睁眼,发现周围又黑又冷。

  她知道,自己被困在梦中了。

  也许这是天意,就这样死去,也许结果会好一点,至于真相,她之前便留了一封信,青棠知道位置,她死后,青棠会交给沈二爷的。

  罢了,就这样睡去吧。

  阮绾这般想着,便闭上了眼,整个人蜷缩在黑暗中,犹如孤苦无依的灵魂,四处漂泊着,没有归处。

  而紧盯着阮绾的季雅秀,终于发觉不对,阮绾原本还存着些许温度的手,如今正慢慢变冷,就算用汤婆子暖着,也无济于事,嘴唇发白,原本紧皱的眉眼,如今也舒展开来。

  “青棠!赶紧将太医请来!”季雅秀急急叫着,声音发抖,她的直觉告诉她,阮绾这次若醒不来,也许就真的醒不来了。

  青棠应了一声,连忙抬步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然而刚出角门,便看到小丫鬟红着眼睛跑来,哽咽道:“青棠姐姐,他们在门口闹起来了,说……说夫人……病危……如今府门围着不少人。”

  “这些腌臜东西!老娘撕烂他们的臭嘴!你让人继续守着门口,我先将太医请去正院。”青棠此时内心焦灼,一个头两个大,自家姑娘如今昏迷,她才知道平常姑娘保持家务,还要应付那些亲戚,多费事。

  小丫鬟领命去了门口,此时门外愈演愈烈,有人哭嚎着,“我可怜的小姐啊,都怪沈二爷在外面花天酒地,让你独守空闺,缠绵病榻,如今竟然已经……病重在床了。”

  “听闻沈二爷今日还冒着寒风出了门,将我家小姐抛弃在家中,如今连个大夫都没请,是打算让她等死吗?”

  尖锐的哭号声伴着呼啸的风声,极为聒噪,沈府一下子就围满了人,坐在不远处马车里的人,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冷笑道:“真是苍天助我,阮绾那jian人,就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