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裴林生回家看到裴寂的头发全剪了,小孩推了个平头,两鬓到脑后只留一层泛着毛刺的青色发茬,裴林生看得非常满意。

  吃完晚饭后家里来了几个跟裴寂差不多大的少年,都是他一个院里长大的发小,听说他回来了都来看他,众人在楼下说笑打闹了一阵,裴寂上楼时快九点了,路过徐承志房间时他看到客房门半敞着,里面传来裴林生跟徐承志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和,耐心十足。

  裴林生问徐承志衣食住行有没有不习惯的,让他有任何需要都得提,裴林生让徐承志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裴寂撇着嘴,心里不是滋味极了,裴林生对徐承志可比对他好得多的多,徐承志才是裴林生亲儿子吧!

  正憋闷着,裴寂又听裴林生哈哈大笑:“干得好!以后那小牛犊子再不听话,你就给我这么治他!”

  原来裴林生问徐承志是怎么把裴寂弄到理发店去的,徐承志照实说了,裴林生高兴得很。

  裴寂猛地甩上房门,从这一刻起决定,讨厌徐承志。

  半个小时后裴寂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却看到徐承志正站在他的置物柜前,好奇地仰头望着。

  那柜子的顶层上摆着一整套兵人模型,是谢云书送给裴寂的生日礼物,涵盖了所有兵种和武器,每个小人或扛着不同制式的枪,或钻在坦克兵车里,惟妙惟肖。

  有个小人倒了,徐承志伸手想把他扶起来——

  “你进我房间做什么?”裴寂不客气地出声。

  徐承志迅速回头,说道:“我来问问,你每天都几点跑步?”

  裴寂口气不善:“关你什么事?”

  徐承志友好地说:“明天我们一起跑,我早上过来叫你。”

  裴寂怪异地斜睨他一眼:“我干嘛跟你一块跑?我自己没长脚啊!”

  徐承志告诉裴寂:“你今天跑四百米障碍有点问题。”

  他把裴寂从起跑,到越过各个障碍时的姿势不规范以及全程体力分配不均的弱点都数了一遍,说得裴寂脸蛋通红恼羞成怒。

  “我怎么跑不要你管!别以为你赢了我就能在这给我指手画脚!告诉你,日子长着,咱俩的比试还没完呢!还有,”裴寂欲加之罪,往自己床上一指,“谁给我被子叠了?”

  裴寂中午睡了会觉,起来后没收拾过床,现在整张床铺整整齐齐,被子叠得豆腐块一样。

  徐承志说:“我叠的……”

  裴寂质问:“你这人怎么回事?随随便便就进我房间,还碰我床,烦不烦啊你!刚我要是不出声,你是不是还想拿我模型?”

  徐承志拧了下眉,想解释他就是来约裴寂一块跑步,他在外面敲裴寂的门,裴林生看见了,直接把裴寂的门拧开让他进屋等,他看到裴寂的床乱糟糟的,顺手给收拾了,纯粹就是看不得裴寂的床乱得狗窝似的,那是人住的?他也没想拿裴寂的模型,只是想把那个倒掉的士兵扶起来。

  可裴寂没给他说一个字的机会,就推着他的胸口,把他撵了出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本就敏感别捏,裴寂更是青春期综合征的重症患者,徐承志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让他轻易炸毛。

  ……

  第二天一早裴寂五点半就起床了,他有晨跑的习惯,每天六点到六点半跑半小时,风雨无阻。

  今天他特意起早,要把半小时跑步延长到一个小时,他昨晚还给自己做了个训练计划表。

  大院里的兵都要六点四十才起床,裴寂出门时偌大的院里还静悄悄的,这让他油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好像做为整个大院起得最早的人,就让他很骄傲一样。

  其实裴寂这个人,一直很要强,只要是能跟人比的东西,他什么都不愿意落在人后——除了学习。

  昨天虽然输给了徐承志,但是裴寂不泄气,他刚上高二那时候被谢云书压着揍,现在他能一人单挑书呆子和小江子两个人。

  徐承志早晚也得被他压趴下。

  谁知裴寂一到操场,就看到裴林生和一个中校站在一起,俩人手里都掐着表,跑道那头,一个利箭般的身影逆光而来,阳光镂出他清晰的轮廓倒映进裴寂的瞳孔里,那是徐承志。

  裴林生和中校在对徐承志进行测试,裴寂看徐承志沿着跑道一遍遍,跟上了发条似的,慢跑,加速,转弯,最后裴林生砸给他一个沙袋,让徐承志负重跑。

  裴寂腕上也戴了块运动手表,徐承志的每一个转折跑,他也在给徐承志计时,然后跟自己的平时成绩做一个比较。

  越比较,裴寂的嘴唇就抿得越紧,眼里、心底都有火焰在燃烧。

  裴寂突然听到裴林生说:“裴寂,去,去追承志!”

  裴寂一贯跟他老子唱反调,但这时候也不知怎的,条件反射似的腿一抬,就去追徐承志。

  裴林生大吼道:“裴寂你给我听着!徐承志已经耗了一半体力,他现在人困马乏,还负重二十公斤,你要是还跑不过他你就是个怂货!”

  裴寂吼回去:“你才是怂货!”

  “徐承志你听到没有?老子的儿子骂老子是怂货!你不把他给我收拾了你就不配给老子当干儿子!甩他五个圈!”

  徐承志回头爆吼:“是!”

  裴林生吼得声震寰宇:“你们两个谁他娘的先停下来谁今天就别吃饭!谁有脸吃饭谁就是狗娘养的!”

  那个中校顿时喷笑:“裴师长,您这就有点狠了。”

  裴林生解下腰间的武装带,往左手心“啪”的打了一下,也笑了:“妈的!骂兵骂习惯了!”

  中校看着晨光中你追我赶,风一般飞驰的两个少年,真心称赞:“都是好苗子啊。”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裴林生说是这么说,眼里却满是笑意和赞赏。

  裴寂只听到风声呼呼从耳边灌过去,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疯过,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点着火的干柴,前方的徐承志在他眼中几乎化成一道绿色的幻影,他盯着那个绿影,发了狠的追。

  一开始裴寂靠着爆发力的确把徐承志甩到后面,过了五圈后,裴寂渐渐感到吃力,徐承志越过他,然后就一直保持着1.5米左右的距离在裴寂前面跑,裴寂慢,他也慢,裴寂加速,他也加速。

  这可把裴寂肺都气炸了,以为徐承志挑衅他,故意吊着他,他一时怒急攻心,伸手要扯徐承志背上的沙袋。

  徐承志却像脑后长了眼,猛地往前窜了一大步,裴寂拽了个空,徐承志忽然半转过头:“你右脚着力不对,重心放前脚掌,别老往脚踝上扭!”

  裴寂一愣,下意识的,就按徐承志的话调整了下。

  然后裴寂才发现徐承志不是在吊他,而是在给他领跑。

  长跑的过程中有人领跑的助力有多大?徐承志给裴寂示范了动作,带动着他的节奏,为他减小了风阻。

  人在剧烈跑动中说话是很吃力地,裴寂听到徐承志粗重的喘|息:“你极限是多少圈?”

  裴寂咬牙:“没极限!老子只要不死就能跑!”

  徐承志这下把整张脸都扭过来看裴寂。

  夏天的清晨,太阳裹挟着深浓的金红色从地平线那头升上来,将徐承志的脸染得通透,裴寂看到他的眼睛与自己对视时闪烁着黑亮而深邃的光芒。

  裴林生又吼了起来:“你两个他娘的谈情说爱呢又聊又瞅的?给我跑起来!裴寂!你他娘的是跟乌龟拜了把子吗?你是在跑还是在爬?今天跑不满三十圈你就给我滚蛋,滚回海滨躲你干妈怀里哭去!”

  骂完一个他又骂另一个:“徐承志!你以为你在玩龟兔赛跑呢?要不要在跑道上睡一觉,等裴寂把你甩后面去?”

  裴寂“啊”得大叫了一声,小宇宙疯狂燃烧!

  徐承志也踩上了风火轮。

  塑胶跑道上留下了一串串亮晶晶的水线,那是少年们一路挥洒下来的汗水。

  ……

  最后还是裴寂先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跑道上,徐承志也紧随其后,背上的沙袋“咚”一声落地,徐承志把自己当块饼似的摊在了地上。

  俩人浑身的骨头肌肉五脏六腑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裴林生跟那个中校走过来,一人一个用脚踢他们,职业军人穿着厚重军靴的脚从他们的大|腿踩到脚踝,每一下都没留力。

  裴寂虽然知道他们是在确认自己跟徐承志有没有抽筋,但还是忍不住咒骂。

  裴林生又挨个踢了他们一脚,骂道:“死不了就都给我滚回家去,别一副死猪样子赖这里给老子丢人!”

  然后裴林生就跟那个中校走了,边走还边说:“这俩崽子也就这水平了,让你看笑话了。”

  那个中校说:“不至于,再多操操,还有进步空间。”

  裴寂是真没一点力气了,不然他能跳起来咬人:“裴、裴林生这个……王、王八蛋……”

  徐承志嗓子也是哑的:“他是你爹。”

  “我没这么个爹!”

  徐承志还挺心平气和的:“你认不认,都是他的种。”

  裴寂怒了:“你他妈的,你到底是哪一国的?你是受虐狂啊,裴林生都把你整成这样了你还帮他说话!”

  徐承志默了两秒:“没有他,我早没命了。”

  “为啥?”裴寂好奇。

  徐承志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低声说:“我小时候,我们村里有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有天从我家里把我偷了出去,要从水塔上扔下来,那天裴叔跟我爸来我家玩,正好走到那个水塔下,把我给接着了。”

  裴寂听得惊奇:“那会你多大?”

  “不到两岁,你应该还没出生。”

  “哦,我咋没听裴林生讲过这事儿?”

  裴寂问完了才发现这问题有点傻,他记事前裴林生跟他讲他也听不懂,他记事后父母关系就开始恶化,他跟裴林生的关系也在恶化,裴林生又怎么会给他讲这些故事。

  “裴叔那次为了接我断了两根肋骨,我爸从小就告诉我,我这条命是裴叔的,”徐承志侧头看裴寂,“你也一样,没有他就没有你。”

  裴寂冷笑:“我跟你可不一样,他为了救你断了两根肋骨,他打断我两根肋骨,你把他当神是你的事儿,别扯上我!”

  原先裴寂对徐承志还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革|命友情,听到徐承志对裴林生的崇拜维护,他就不高兴了。

  他发现他跟徐承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做不成朋友了。

  裴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想跑,把徐承志甩得远远的,奈何双腿软得面条似的,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徐承志走在路的另一边,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在地上,左边一道,右边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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