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地用过午膳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段七七抓起一只馒头就出门,又是要去忙活打仗和补给的事了。风禅匆忙地灌下最后一口排骨汤,抓起剑就跟过去,活似段小庄主的贴身保镖。
陆杨还拿着饭碗,瞥了一眼瘫痪在躺椅上的道士。
这货之前还竭尽所能地用各种词汇嘲讽坐在轮椅上的自己,就差明明白白地喊‘裘千尺’了。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这个嘴欠成瘾的人,瘫得连轮椅都坐不成。
陆杨在心中憋笑,淡淡地问:“老风这是怎么了。”
“如今咱们四九大侠可是江湖正道的顶梁柱,风哥自然要好好保护她。”李吉祥被塞了一口菜,嚼了嚼,继续含混不清地说话:“还有,风禅之前去救了孔雀山庄的断后军,段老庄主认出了他的无相剑法,临死前就将自己的青冥剑送他了,求他保护好七七,他这是偿还赠剑之恩呢。”
陆杨点点头,看着他眼角的伤痕,没忍住凑过去摸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个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很熟悉,但依然不晓得他到底是谁。
李吉祥抬眼看向他,对视一会儿后,他吐了吐舌头。
陆杨收回手,随口问:“李吉祥,你之前是不是戴眼镜?”
李吉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怪异起来,即使如此还是挤出了个笑脸:“你怎么知道?”
“我总觉得你这会儿会推一下眼镜,再阴戳戳地要算计人。”
“......哦”
陆杨又随口问:“你真看上了那个什么宗的小少主?”
“嗯,我要娶她。”
这种坚定的话从他嘴中蹦出来,显得尤其不真实。陆杨再问:“那你的那帮露水情缘?”
“早就断干净了,我下半辈子,一定要做陶姑娘的守护神。”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看神情,似乎不是要做守护神,而是要做看门狗。
林梦娇被膈应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放下碗筷,捏起他没伤的那半边脸,捏来掐去:“那这位大情种要怎么跟陈千叠提亲?在我们还跟武林盟打得好似扬了对方祖坟一样,嗯?”
这形容实在标准。陆杨默默地夹菜,心想不就是陈高唐先扬了老风,师父又扬了陈高唐?
李吉祥抬起手,无力地挣扎着,这还是他来到世上头一回这般狼狈:“谁说要跟那狗日的提亲,要找也是找淮水宗主。”
“怎么找?”另外两人好奇地问。
只见李吉祥冷笑一声,眼神瞬间暗下去,好似按了他的哪个开关,让他的第二人格苏醒了一般。他的声音中夹杂着丝丝寒气,好似要当场将这屋子冻起来,连放在他脚边的火盆子都冷了下去。
他道:“哼哼,只要把淮水宗主悄悄地做掉,就没有人阻拦我娶陶姑娘了。”
陆杨后脖子有些凉,没控制住抖了抖,林梦娇捂紧了衣裳,猛地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严。
李吉祥顿了顿,突然换了个表情,又笑了:“嘿嘿,我哪里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呢,当然是要等咱们赢了以后,再三媒六聘地去娶陶姑娘呀,哈哈。”
另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若那个什么淮水宗主真的要阻拦这件事,恐怕会落个尸骨无存,或是比陈千叠还惨的下场。
有位包了头巾的女子过来敲门,她怀里抱着个胡乱挣动的小娃娃,咿咿呀呀地嘟囔着些什么。
“谷主,少主醒了。”
林梦娇赶紧接过小家伙,抱在怀里好一阵安抚,又在屋里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哄了半天。
陆杨与李吉祥坐在一边看着。
李吉祥小声对他说:“这可是未来名义上的皇长子”
陆杨被惊得呛了一下,咳了咳,也小声说:“那我面子可真大。”
林梦娇抱着孩子凑过来,要给陆杨展示,孩子身上一股淡淡的奶香气。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不敢使劲抱,莫名有些慌张。
小娃娃在他怀中使劲乱动,扭来扭去,虽说很不适应,但也没有哭闹,天生就很和善一样。过了一会儿,却又一口咬在陆杨的肩上,牙还没长齐,基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陆杨还是头一回抱孩子,以往在山上都是见到幼年形态的人类,还没有见过幼崽形态的,是以略有些激动喜悦,好似孩子是他的:“我们小林兴真是太可爱了。”
林兴听到后,两只大大的眼睛不住眨巴,好像能听懂这个叔叔是在夸奖他。小孩子睫毛浓密,结合了他父母的优点,生得实在可爱。
他仔细地观察面前这个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过了一会儿,喃喃开口道“......妈妈。”
陆杨抱孩子的手一僵。
林梦娇倒是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李吉祥躺着还不忘补刀:“这位英雄母亲,你真荣幸。”
陆杨谨慎地把孩子放回林梦娇怀里,扭脸要拽着道士的衣领,趁人之危就要趁个利索,直接揍他丫的。
刚拽起来,道士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却听见屋外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迈了一大步在门内,朝里喊道:“吉祥,不好了,李青似乎要咽气了!”
三人连带着小孩子都猛地一个回头,瞧见来者是鲁见深。他脸上也挂了彩,拄着一根拐,看起来行动不是很方便,但走起来却健步如飞,忽略了屋内其他人,几乎是扑到李吉祥躺椅跟前,脸色很不好:“他不愿意吃药,刚刚咬破自己手指要写遗书,我拦不住。”
陆杨下意识就要往门外冲,跑到一半猛地刹住,浑身止不住地颤。
见他犹豫,身后的林梦娇果断地、决绝地、毫不留情地将他踹出了房门。
鲁见深走得极快,几乎平地起飞,边往前走边频频回头看,身后的年轻人似乎叫陆什么的,脸色极度苍白,行走时极度僵硬,走几步踉跄一下,就跟丢了魂一样。
鲁见深在这两年里,总听李吉祥他们几个提起这人,毕竟以前只见过一回,也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他似乎运气很不好,命也很不好。有好几回,他坐在李青床头看林梦娇为他施针,都能听见李青模模糊糊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私下里问过李吉祥一回,这俩人之间有什么纠葛?道士一听,脸色一瞬间黑得吓人,磨着牙说是旧情人的关系,其他的也不愿多透露,只念叨着陈千叠必须死之类的话。
曾经的高楼少主,如今的高楼话事人鲁见深,为何对李青这般关心?因为他实在给了江湖正道极大的助力,几乎散尽家财,典当了不少铺面田产。这等仁义,高层几乎都对他没什么偏见,更不觉得这人是什么邪崇妖物,见他被病痛折磨至此,皆觉得其十分可怜。
不晓得若是这位梦里人出现在李青床前,他会不会有所好转。
到了那间黑洞洞的小屋子,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内里只点了一支烛火,昏黄不已。
倒是有七八个仆从围在床边,按住李青的四肢,防止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见鲁见深带了个略显沧桑的男人回来,几个仆从都默默地从床边挪开,为二人凑出来一个空间。
陆杨缓缓挪到床边,去瞧床上的那个人。
他已经瘦到不成人样了。
从前最在乎自己身上有没有疤痕残缺的人,手腕上脖子上布满了自缢过的痕迹,他的双目通红,脸呈灰白色,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像一匹裹尸布。
但他仍然比普通人要好看许多,依旧是漂亮的一棵观赏盆景,只是已没有多少盛开的时间罢了。
李青静静地闭着眼睛,嘴唇干裂,有着不健康的苍白,他的呼吸微弱,不仔细看,瞧不出胸膛的起伏。
他听出,来者是鲁见深。因为这人身上总是带满了维修工具,叮叮咣咣的,走路一阵乱响,又暂时是个瘸子,一脚轻一脚浅,很容易就认出来。
李青攒了一口气,轻轻地开口:“......等陈千叠死了,把消息烧给我。”
鲁见深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我们肯定能找到解蛊方法的,再等等吧。”
李青隔了很久才继续说,气若游丝:“太疼了......我不要活了。若陆杨没有死,把我的所有遗物都给他......我......咳咳!”
他猛烈地咳了好几下,没留神吐出一口血来,有几滴洒在了陆杨的衣袖上。
陆杨低头看了一眼,揪心得要命,心一沉就坐在床边,险些握住李青那只瘦到骨节分明的手。
李青挣动了一下,闻到空气中多出来的草药味,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猛地睁开眼,瞧见那张略显沧桑的脸后,咳得更厉害了。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又因为太急切太激动,一时间讲不出完整的话语,支支吾吾的,突然落了几滴泪在枕头上。
“......你怎么才来。”李青眼角不断地滑落着滚烫的水珠,似乎委屈极了,一颗一颗砸在陆杨的心窝里:“你来晚了......晚了......我要死了......”
鲁见深看得心里一揪,之前那么多次毒发,吐过那么多回血,都没见李青掉过一滴眼泪,这陆杨一来,眼底就跟下雨似的。
陆杨看着那张白净的脸,紧紧盯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却又别过头,轻飘飘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青巴巴地望着他。
陆杨笑了一下,说:“难不成,李小宗主又要利用我些什么?说实话,如今的我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也不值得被利用,小宗主不如换个人装可怜,那样还能讨到些好处。”
李青胳膊无力地抬起来,想要拽他的袖子:“......我...”
“我也是贱。”陆杨低下头又笑了几声:“看到你的眼泪,居然还是会心疼。还望小宗主莫要见怪,我这种山里人,没怎么见过世面,外头随便跑来一个漂亮的人,稍微给点好处,我就上赶着去喜欢。以后不这样了,有些坑,栽过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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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绝对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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