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鹤自打柴华君离去后,终是下定决心再次回到寻柱山。因着没有做好外祖父嘱托,回山之后跪了两天,又罚了二十鞭。
受过训诫后他与外祖父两人在山间盘膝而坐,四周寻柱山山景一向是桃红柳绿不分季节看不出变化。
外祖父须发皆白闭眼悠然道:“此次回山,可是遇到难处?”
崔云鹤亦是闭眼摇头又点头道:“遇一事不解,孙儿心中疑惑,道心动荡。”
老者微微点头。
崔云鹤微微皱眉似有苦恼:“下山偶遇一人,乍见之下以为狐妖作怪,后来方知并非妖孽。”
“然我见他,只觉此人处处......”他本想说勾人,却又觉得不妥便改口道:“处处诱人。”
“我便想要与他亲近一二,不知何故?”
“他白日还与我亲近,夜间又弃我而去,又是何故?”
老者听完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对方神态迷惑,方知终是少了父母教导。
他语气温和问道:“你要与他如何?”
崔云鹤睁开眼睛,沉思答道:“日日相处相伴即可。”
老者笑道:“情窦初开,大善。”
他微愣,不解。
老者笑道:“此事还需下山习得,世间之事定将教会你一切。若非不解,还有诗书典籍,岂不比你苦恼困惑来得好?”
“我虽知你如今下山心切,此次鲁莽还需到后山坚定道心思过三月可知?”
崔云鹤点头,看着外祖父嘴角微弯。
盛夏离去,柴华君化名崔华,在临安停留,那日离开崔家又刻意避开崔云鹤,孤身一人他才知这世间漂泊不易。
从客栈上房搬到下房最后搬到民房,身上银两所剩无几,本欲当了身上玉佩,最后却咬牙不再动柴家任何东西。
他这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真真实实。
柴华君自嘲自己这是虎落平阳,他日出头之时登时要那客栈掌柜好看。
然这世间之事本就是无道理可言。
他来临安已住下近三个月,期间四处打探做工,不是他嫌工钱少,便是他嫌活儿累,亦或者是抛头露脸不甚光彩。
其中不乏嫌他身板单薄,力气小,没功名在身的他都充耳不闻。那日听说书坊收字画,他便想起自己还有这压箱底的本事,以前他一幅图价值也是上千两白银,如今自然手到擒来。
谁知去到书坊,因为非临安人,他手里空空如也,伙计便直接把他赶出书坊。
接二连三所遭遇的打击虽然让柴华君有些沮丧却并无太大影响,还好身上还有几两碎银,便要往租住屋子走去,路过巷子,他见到一穿着绸缎的公子带着五大三粗的下人欺负一个穿着短打的青衣少年。
他素来是见不得有人受欺负的性子,便上前一步替那少年出头。
那绸缎公子一见,嘴里骂道:“看不出来你这小贼还有同伙,给我一起打。”
柴华君开始还与几人周旋,最后却是被四人围殴,毫无还手之力。他便将那少年抱在怀里,任□□打脚踢。
直到那几人消气离去,怀中少年挣脱柴华君双手,见着他一动不动似乎晕厥过去。便翻走他衣服里所剩无几的三两银子一吊钱转头离去。
柴华君看着那个瘦弱又一瘸一拐的背影,闭上眼睛。
他恨不起来那个少年,却突然明白自己真的很傻。
就像柴朗说的那样,离了柴家他以为他有多大本事?
这天之后柴华君突然安下心来。为了生计他去街头卖过几幅画,因为寂寂无名卖不出价,艰难之时甚至还想过用崔云鹤的相面之术为人相面。
最后他安定在临安一座酒楼当后堂整理账本,每月二两银,若是以前便是随手打赏下人都不够,如今他却能平心静气,再不复昔日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时常还会去街边卖一卖近期丹青,与身边赶考学子交谈一二。因为出售多了,被书坊看中,最后常常在胡家书坊寄卖也算条件变好了几分。
大概这世界上没有比他更糟糕的世家子。还好她隐姓埋名无人知晓。柴华君自嘲。
初次体验情爱滋味的崔云鹤再次下山后便一直跟在柴华君后面。
自打那晚他低头一吻后曾想过柴华君的反应,也许对方会如往常般戏谑调笑,又或者气得跳脚大骂,抑或者装作若无其事。
然从最后柴华君一番折腾后洒然离去,终是明白原来对方大抵只是图一时有趣却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
崔云鹤方知这世上原有如此无情之人。
然而崔华,一个崔字又让他有了颇多绮思。
他跟着柴华君在临安留下,低调行事,一边除邪去恶,一边远远望着对方蜕变成长。
崔云鹤透过对面茶楼看到柴华君在后堂拿着算盘五指纷飞,看到柴华君认真专注的神情,褪去以往的嬉皮笑脸,逐渐变得沉稳可靠,偶尔因为他的视线过于炽热而引来探究的目光。
看着他在去酒楼之前早早来到街上和一些赶考的举子一起卖诗卖画,一坐便是两个时辰,磨平昔日急躁性子。
看着他后来去书房寄卖丹青与店主客气有礼,消去身上尖刺和菱角。
崔云鹤起初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在一家卖馄饨的小夫妻那里才得知那是心疼。他在这些时间里关注身边发生的事情,学了很多,懂了很多。
冬日夜里酒楼关门晚,柴华君住处离得远,路上一贯不太平。然最近只要他出现,那些地痞无赖便立即躲得远远的,让柴华君心中有了些猜测。
这几个月遭遇的事情让他已不再是以前那般把他人对他的好看成理所当然,他深知自己也是这世间凡人,人与人之间不为名来便是利往。若既无名又无利,那便是情债。
见着前方燃着一盏灯,灯光虽然昏黄却照亮了他前面的路。柴华君似有所觉拼命向前跑,边跑边喊:“崔云鹤。”
他知道崔云鹤在临安,也知道对方为他而来。
他被东家苛责,突然出现的一阵怪风把东家帽子吹起。瓢泼大雨突然从巷子里走来送伞的女子。还有因为纸张不好被他画破的丹青,第二日又完好如初......
但是他不知崔云鹤要什么?很多次他都很想冲到对方面前问个究竟,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怕像前次冲动行事,最后得知自己竟然会有龙阳之好让他无法接受,落荒而逃。
绕过长长的巷子,前方是一堵凸出的白墙。崔云鹤站在墙后,两人一墙之隔。
柴华君突然顿住脚步,崔云鹤就在墙后没有出声应答。
如今大半年过去他竟一时间不敢穿着青衣短衫转身去看墙后白衣飘飘之人。
他闭了闭眼,转身走了另一条道。
到家烧水沐浴,在浴桶里头放了些艾草。
自打他安顿临安虽然忙碌,却总是失眠,他不知道这般处境如何是个头,逐渐发觉曾经那些口出狂言不过是一场笑话。离开柴家的他犹如丧家之犬,庸庸碌碌一生也不为过。
身体的疲劳让他无暇去思考那些过去的生活,却清晰的知道崔云鹤这一年的处处相帮,以及一层层剥开崔家客房那短暂的一吻中的故事。
午夜梦回,那些张狂不羁飞扬的神采都恍如隔世,醒来后看着帐顶有些陈旧的青色,方才想起那些镶金嵌玉的摆设不过都是大梦一场。
离床头不远处地上用盆子接着半盆雨水,这滴落的雨声沾湿昨夜梦境。
柴华君坐在床边摸着嘴唇,微微恍惚。
因为一只猫缠上崔云鹤,又逃开崔云鹤。
而崔云鹤从博陵追到临安,如今又追到梦里。
他大概是真的被那道士施了妖法,若是对方知道会有何反应?柴华君低低笑了一声。
次年九月的雨突然又大又急,他因为酒楼盘账离得有些晚,穿上蓑衣和斗笠依然被雨水糊了满脸,京里传来消息,陛下病急,招八王爷燕非凌回朝。
柴华君深一脚浅一脚向前,熟悉的女子抱着一把大伞站在前面,女子脸上带笑,将雨伞伸向他眼前。
他却已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与他出来说个清楚,便不再接受对方的好。他与崔云鹤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一片孤舟浮叶,随风飘泊却也不是这般无名无分受人情债。
绕过那女子,一阵大风吹来,柴华君趁机解开斗笠的绳子,斗笠在雨中滚过几圈掉在地上。他回头几步伸手去捡那斗笠,抬头便见崔云鹤撑伞站在他身后。
崔云鹤终是不舍他。
突然出现的容颜,较分别之时多了一份内敛沉稳。
柴华君一动不动。
崔云鹤亦是没有动作。
柴华君笑道:“崔道长,好久不见。”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崔云鹤闭眼,此人最近总是刻意避开与他接触的一切机会,甚至搬离原来住处。他本要离开临安,这一去凶吉未知不知何时能回,终是不甘心。
崔云鹤上前将人圈在墙边。雨伞将两人与雨水隔开。
“柴公子如此作态,可是因我貌赛潘安,俊逸非凡,故而凡心大动,欲拒还迎~引我关注~”
一字一句,字字印在他心尖,只是如今换做他崔云鹤开口。
柴华君突然心头一颤,他已不记得当年说过哪些混账话。亦不曾料想随口一言竟让对方记到今天。
“是你先撩拨我。”崔云鹤的声音在雨中分外清晰。
柴华君低低一笑,突然伸手勾住对方下巴,小声道:“我以为道长还需让人等上三五个月,方才舍得见我。”
崔云鹤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却被柔软覆盖,对方有些恶劣的轻咬一口。他反客为主,一把将人拉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