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长长的睫毛像慌乱的黑蝶一样忽闪忽闪的,一抬眼看到他那暗沉沉的眸子,立刻慌乱瑟缩的避开了。
“我……”
她心中天人交战。
在此之前, 她心中其实是信任段烨的,她没来由的相信即使同床共枕, 近在咫尺, 他也不会擅自对她做什么, 所以她才敢让他留下。
只是如今,他主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明明白白的向她展露了自己的欲望,棠予再装一无所知的傻白甜,也装不过去了。
段烨这是在逼她给他一个回答。
她的手攥紧又松开,如是再三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没办法干脆利落的与他划清界限,也无法……回应他的渴望。
直到被逼到这一步,她才终于恍觉自己像个吊人胃口的渣女, 对他的暗示一直不答应也不拒绝, 他对她热情的时候,她一派冷淡,如今他想与她拉开距离了, 她又上赶着缠了上去。
棠予垂下眸子,不禁有些失落。
“朕稍候不过来了。”段烨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她耳畔的一缕碎发,替她别到耳后, 动作又温柔又悚人。
“棠予,你好好想清楚。”
棠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怔愣了许久,抬起头时,西照宫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 洒下一层寒凉的秋意。
门前有一片半黄的叶打着旋落下,棠予的目光怔怔的追随着,看着它像残蝶一般委身于湿洼的土地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伞。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意识到之后,有些无奈的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仿佛在用动作告诫自己:住脑!
她望着门前的秋雨,上前两步,将两扇门慢慢合上了。
……
陆陆续续的几场秋雨之后,空气中都沁着凉意。
棠予在西照宫中闭门不出,每日的消遣便是钻进厨房一通捣鼓,其余时间就吃吃睡睡与琉月聊聊天,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她倒是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日子。
只不过她心中却开怀不起来。
自从那日段烨与她挑明了想法之后,她再没让琉月去西照宫,而段烨,也一次都没来过。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停在了一个在急剧转折之前微妙的平衡点。
棠予一直试图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但是这次好似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尽善尽美。
要么,她死了入梦见小重华的心,要么……她向段烨妥协。
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无比的艰难。
……
这日雨后初晴,秋高气爽。
棠予心中算着日子,起来之后望了眼明净的天空,而后钻进厨房,慢悠悠的蒸了一笼紫薯糯米滋。
再过两个时辰,小重华那边就是除夕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她心中有些愧疚,因为上次入梦见到他的时候,她向他承诺过,每隔两三日便会来看看他,可是如今却一隔便隔了月余。
午饭过后,棠予提出了两坛梅子酒。
她告诉琉月,在她喝醉之后就去找陛下。
琉月还以为她为陛下的冷落而伤情,愁眉苦脸的想劝她,却一点也劝不住。
只能眼瞅着她如同喝水一般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酒,不到半个时辰便醉的起不来了。
琉月将她扶到床上,攥紧拳头咬了咬牙,一转身冲了出去。
……
风动树摇,落叶被秋风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在空中打着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段烨推开门,踏入了门槛之内。
刚一入室,他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酒香,还隐约夹着一丝不甚明显的花香,有些许的醉人之意。
他绕过那面绘着大片大片红棠的屏风,一抬眸,便看到歪倒在床铺上的棠予。
她双颊带着熏然的红意,眼尾像是抹了淡淡的胭脂,灿若桃李一般。
她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许是做了什么不如意的梦,蹙着眉头时不时地哼唧一声。
段烨走上前,躬下身替她褪了脚上的鞋子,然后抄着她的肩头和膝弯将她抱起来,轻轻地向床榻里放了放。
其实说出那一番话之后,没几日他便后悔了。
她缠人的主动牵他的衣角的时候,他在心中揣测她居心不良,没忍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将她一下子吓退了回去,躲进自己的屋中再也不敢见他。
最初那两日,段烨心中还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可是他吩咐的那些在西照宫外盯梢的人,日日所报,都是她在宫中安分守己,从未与外人有过分毫交流。
于是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之后,他在问琉月话的时候,无意中从她口中得知,棠予曾说过西照宫中有一个小鬼,日日在她耳边说他冷,她为此还特意准备了小孩的棉衣和一床厚厚的棉被。
他想起她三番两次提起的“害怕”,心中蓦然动摇起来。
那之后,又平静无波的过了近十日。
段烨每天听下属和琉月汇报她日复一日单调寡淡的生活,心中的歉疚和悔意一点一点的加深。
在他就要忍不住放下身段主动去寻她的时候,琉月急匆匆的跑来,告诉他棠予醉酒的消息。
“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琉月当时急匆匆的对他这样道,眉目间满是怕他拒绝的央求。
熟不知,段烨听到这句话,真是高兴极了。
她话音还未落的时候,他就抬脚出了重光宫。
……
梦中世界正值元玺十二年的除夕之夜。
棠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放眼望去,各处皆挂着大红灯笼,一重又一重的殿宇皆笼在淡红的喜色之中。
唯有脚下这处宫殿,黑灯瞎火,寂静无声,寥然一片。
他不在这里吗?棠予心中暗道。
她站起身扫视了一下四周,却连个灯影也没瞧见。
心头正有些焦急的时候,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片刻之后,黑暗的院中出现了一团小小的黑影。
恰好此时云开月明,棠予借着轻薄却明亮的月光看到他微微发亮的眼睛。
满含着希冀和惊喜,似乎在说——
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上莫名的感动,冥冥之中强烈的感受到,她割舍不下他。
而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曾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忽然落在檐上月下,是他在除夕之夜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那之后每一年的除夕都不及。
……
棠予醒来的时候,段烨并不在她的床前。
她推开窗瞧了瞧天色,见此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四下里静悄悄的,应是睡梦中的人都还未醒。
前段时间她闲来无事,在宫中的一角开辟了一块菜地,此时新发的苗长了一指高,绿的脆生生的,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她在井边打上来一桶水,舀了一瓢一片一片的泼,心里回忆着昨夜的梦,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因为每次下厨都会给他留一份饭菜,这次一下子隔了十余日,棠予仅仅拿出来一半不到,便鸡鸭鱼肉的摆了满桌,因为怕灯火引人注意,他们只点了两根蜡烛,在微弱的灯火下相对而坐,吃着丰盛的菜肴,倒也十分温馨。
之后,她给他换了一床新的棉被,还给他换了一身新衣,夜深的时候,他拉着她的衣袖,说他不想睡,于是棠予便将他带上了屋顶,他们在满天繁星下一起守岁。
到最后他是在是撑不住,伏在她的膝头睡着了,棠予悄悄给他脱了鞋子和衣服,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掖好了被子,而后趁着夜色出了西照宫。
她用两个时辰绕着皇宫走了一圈,确定此处与崇燕的建筑布局一模一样,又费了一点周折摸进了藏书楼内,看了一本史书后终于确认,这里正是崇燕的天下,而此时正值元玺十二年。
“元玺十二年……”棠予心不在焉的嘀咕了一句,“那是什么时候?”
“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十……”她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一些,“十一年前?”
“是啊,元玺一共持续了十七年,在新帝继位之后改年号为景曜,如今正值景曜五年,距你说的那一年恰好十一年。”
棠予心中涌起不小的波涛,她的手无意识间将瓢把攥紧了,眼中有某种激烈的东西在翻涌。
若是元玺真的存在于不远的过去,那么,她的梦境有没有可能……与现实相勾连?
她梦境中的小重华八.九十来岁,若她的猜想是真的,如今他应该已过弱冠之年,或许……已经长成了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
她手中的水瓢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浅浅的水溅出来,泼湿了她半个鞋面。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段烨。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一声声的快起来,她默默无声,情绪却一片激荡。她有些眩晕,一时间觉得天地都在摇晃。
“琉月!去请陛下来!”
她一刻也等不了,她想立刻向他确认这件事。
“陛下如今正上朝呢。”
棠予抿了抿唇,眸子一毅。
“那我去殿外等他!”
说罢,她转身就要向外冲,却被一个青衣女子施施然的一抬袖,挡住了去路。
“你不能出去。”
她生着一张秀美的鹅蛋脸,身穿一件淡青色的八仙纹祥襦裙,外罩水绿色勾莲的大袖,是一个又清新又美貌的女子。
她看上去地位不低,并不是宫女之流,可是棠予此前却从未见过她。
自从她被禁足在西照宫中之后,能见到的不过两人而已,一人是琉月,另一人便是段烨。
她究竟是什么人,在宫中又有怎样的地位,为什么能随意出入这里,还能……这般清傲的拦她的去路。
“你是谁?”
棠予的声音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