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顿棋很快宣布因太后病重,要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为太后祈福,文武百官都要参加。叶星沉再入宫见到封力勤和楚绍淮,已没了昔日的威风,二人皆保持低头沉默,言行举止格外低调。除了官服上的吊坠,再无多余饰品。

凌冽的寒风吹佛每个人的面颊,叶顿棋和往常并无区别,高耸的束冠遮挡住他的脸,叫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秀东站在叶顿棋身边大声宣布:“祈福仪式开始,奏乐!”

众臣跪拜,官帽下的面孔心思各异。等礼毕,众人已在寒风中苦熬一个时辰。

正在所有人以为秀东是站出来宣布结束的时候,秀东展开一卷圣旨,在众人眼前朗读。

“众爱卿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念丞相劳苦功高,特赐封丞相宿州,赐楚丞相麟州为封地,望安度晚年。赐幽州、冀州于宁王,封安宁王,王位世袭。恢复地方科考和殿选制度,选拔年轻优秀人才,命翰林苑欧学士暂代左相一职,负责本次考试。大将军顾跃守卫皇城有功,赐婚姝珈郡主,不日前往北地抵御匈奴。后位空悬,封熹妃为熹贵妃,暂代皇后印鉴,主理后宫。”

叶星沉默默听闻每个人,准确说是每个家族的宿命,乖巧领旨谢恩。一个高大的身影窜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跪地。

“皇上,请您收回成命。顾跃乐意前往北地,但郡主千金之躯,北地艰苦,恐多有不便。”

另一个小身板立马跳出来跪在顾跃身边,正是叶姝珈。

“儿臣愿前往北地,一生追随顾将军。”

皇族出身的女儿家当众如此,顾跃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顾熹辰本来站在叶姝珈身边,一副想站出来的样子,瞄了眼跪着的两个人,只得作罢。

人群乌泱泱散去,很快叶星沉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封力勤愁眉不展:“皇上这是让外戚都远离皇城了,想到了有我,没成想还有贤侄你。你本就无实权,实在委屈了。”

“正是本来没实权,所以挺无所谓。好在端阳还在刑部任职,封家尚有一线生机。”叶星沉言下之意是不要作,别贪心,看封力勤这幅样子,十有八九没听进去。

封力勤话锋一转:“等以后大家都清闲了,一定多往来。可惜了啊,上次我去宁王府还有女主人……哎。”

“周夫人去得突然,又是以那样的形式,本王实在不愿办丧礼,还望舅舅见谅。今日前朝后宫多有变动,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去封地吧。”叶星沉说完,对封力勤作揖离去。

封力勤看着叶星沉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自从周夫人去了,他这侄子越发疲于政务了,往后倒是彻底落得清闲。一路怀着小心思回到封府,就见封端阳带着楚菡淡然收拾东西。封力勤本就不喜欢庶出的楚菡,觉得是皇帝派来恶心封家的。

“你们在干嘛?刚下旨便要把我们老两口的东西扔出去吗?”封力勤开口语气不善。

楚菡正准备开口,封端阳上前一步面对封力勤。

“爹,现在封、楚是一家人,楚菡没有坏心。我们如此也是为您考虑,现如今皇上明显在削弱家族势力。圣旨名义上赏赐封地,实则都是刚整治过的边远地区,我的建议是连夜启程。你们莫怕,我在皇城一定伺机而动,重新振兴封、楚两家。”

封力勤颤抖着轻拍封端阳的肩膀:“我儿大了,也罢,为父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有什么事,咱们飞鸽传书吧。”

“我去给您安排轿辇,楚菡,劳你为二老多备些干粮。”封端阳说完,转头去忙活。

封力勤夫妻上了轿子,封母多有不舍,被封端阳用眼神劝退。

“人多眼杂,路上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快出发吧,得空去看你们。”封端阳握了握母亲的手,又和封力勤点了点头,轻拍马屁股。

马车一路走远,楚菡站在封端阳身边,神情悲戚。

“陛下给我们赐婚的时候,我还以为一切尚有转机。谁知转眼,几大家族全部发配,就连受宠的顾家,也只女子留在了皇城。”

“别怕,只要你我还在,就一定能让封、楚两家重整旗鼓。你不是一直很不满自己的庶出地位吗?现在楚家的长女、你的姐姐和前太子一起去了皇陵,你成了唯一的楚家女儿,我陪你去送送他们吧。”封端阳冲楚菡温柔一笑。

楚菡知道封端阳是待她好的,但这种好与其说是发自内心,不若说是相敬如宾,夫妻间该做的封端阳都很到位,但也从不会主动关心她或问她喜欢什么。

楚菡有好些年没回家了,对楚府甚至不如宁王府熟悉。到了门口,小丫鬟看到楚菡回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二小姐回来了!”随着管家一声大喊,原本忙着收拾东西的楚家上下停下来。

楚绍淮从未对楚菡抱有希望,甚至起名都没让她和楚毓秀同辈。此刻要走了,只有楚菡能来,一时百感交集。

“父亲。”楚菡主动开口叫楚绍淮。

楚绍淮看了看楚菡,又看了看封端阳:“菡儿,父亲从前待你并不如你姐,难为你这种时候还愿意回来。”

楚菡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父亲多虑了,我并未放心上。此去山长水阔,我和夫君一起为父亲备了些东西。”

封端阳将两只手的盒子递过去,管家有眼力见儿地接过。

楚绍淮轻拍封端阳的肩膀:“菡儿就交给你了,楚家虽家道中落,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一切也够所有人用了。你们不必担心我,若有什么难处,便遣人来寻我,我自当尽力。”

“父亲,务必多保重。”楚菡从前是恨楚绍淮的,可最后一次面对眼前两鬓斑白的老人家,她竟恨不起来。

楚绍淮想要的,不过是壮大楚家罢了。而她未嫁人前,想的是自己的未来,眼下才明白,楚家败落,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原来,家族的势力如此重要啊!或许,楚绍淮从前不是不爱她,只是明白拥有家族才能拥有一切吧。

楚菡主动抱住楚绍淮,轻声道:“父亲,女儿不会叫你失望的,保重。”

封端阳和楚菡的心从未如此接近,为了共同的目标。二人携手回封府,偌大的宅邸转瞬只剩下两个主子,仆从也被封端阳遣返大半,只余信得过的心腹。

“夫君,将来我们如何打算?”楚菡刚好到封端阳肩膀,仰视着身边人,心里百感交集。

封端阳握住楚菡的手:“别怕,我心中自有考量。我现在出入过于惹人耳目,有些事还需要夫人帮我。”

“既是一家人,但说无妨。”

入夜,春香阁歌舞升平,周小筱闷得慌,也想出去看看。采霞便给周小筱换了身宽大的衣裙,再用轻纱覆面,佯装春香阁的姑娘。

单雪瑶是新晋头牌,不仅样貌出众,自带一股魅气,更被玉锦培养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以一副好嗓子一举夺魁。今日刚巧轮到单雪瑶表演歌曲,台下早围满了看客。

周小筱躲在二楼的角落里,想听听单雪瑶的歌声。音乐前奏响起,一个倩影随着众人的吆喝声出现。周小筱诧异看着单雪瑶,这人的身姿和神态和死去的温婉何以如此相像?

“夫人,怎么了?可是冷了,奴婢去给您取披肩。”察觉出周小筱眼神的不对劲,采霞出声询问。

周小筱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瞧着这单姑娘,很像一位故人。”

“单姑娘如此美貌,居然还有人和其容貌相像吗?”采霞惊呼。

周小筱却笑不起来,与其说单雪瑶美貌似温婉,不若反过来,温婉的美简直无懈可击。可温婉的清丽本就不属于后宫,单雪瑶倒是很像祸国妖妃。

“今夕何夕

家国为昔

琼花玉树

……”

歌声响起,伴着简单的舞姿,单雪瑶仿佛从仕女图上走出来的女子。

“太美了!”

“单姑娘多少钱一晚?”

“单姑娘是清官!”

“……”

台下议论声四起,男子们的眼睛都直了。

一个女子和周小筱一样遮挡住面容,从人群中穿过,看上去不似看客,倒像是来寻人的。玉锦眼尖得紧,忙遣身边小厮去问怎么回事,免得是哪位在座男子家里的妻子,逮住人砸了场子,影响了春香阁的生意。

小厮和女子聊了几句,独自回头,玉锦不知听了什么,面色不佳。不多时,小厮领了女子上楼,去玉锦房间。

周小筱直觉来人不简单,却也知道不该管的事不要管:“采霞,咱们回房吧,我乏了。”

走廊的尽头,玉锦难得语气不善。

“这位夫人,很少有女子来我这春香阁,既不是来消遣的,还望莫要惹是生非。”

女子隔着面纱打量玉锦:“我来是为了赎人,方才我看了,这春香阁除了单姑娘,当属你值得。”

“好大的口气!”玉锦的扇子狠狠搁在案几上,“夫人来我这春香阁一遭,没花一分钱,还想把摇钱树领走,是何道理?”

“哪怕黄金千两,只要你或单姑娘愿意,在所不惜。”女子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