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连日干旱,入冬便没了粮食,皇上责备知府办事不利,派封端阳携赈灾款前往救济苍生。

“娘娘,今日天寒,您别杵着了,皇上若真的有心责备温知府,不看您的面子,此刻便不会派封大人前去,而是直接让温知府入狱了。”大太监秀东见温婉候在御书房良久,忍不住出来劝阻。

温婉取了丫头芝莹的托盘:“秀东公公,这是本宫亲手炖的参汤,劳烦公公送与皇上。”

“哎,娘娘快回吧,这天眼瞅着便要变了。”秀东接过托盘,叹了口气。

温婉失魂落魄离开御书房很远,对芝莹道:“你先回宫吧,本宫想一个人走走。”

芝莹垂着头,眼珠子一转:“是。”

温婉肚子大了,走起路来不复往日的轻盈,原本的瓜子脸也略显圆润,乍一看,路过的婢子竟未认出她,兀自聊着八卦。

“听说了吗?婉妃的父亲危险了。”

“这温知府本就是个六品芝麻官,若非女儿当了四妃,何至于此。”

“封家到底皇戚,一直以来犯了那么多事都安然无恙。”

“……”

温婉冷漠地听着,直到耳边传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声音。

“婉妃娘娘?”周小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温婉神色恢复如常:“周夫人,你也来闲逛?”

“娘娘再走便到永巷了,可是有心事?”

温婉看了看彩月,欲言又止。

周小筱会意:“彩月,我出来急,忘了拿披风,有些冷,劳你跑一趟。”

只剩下两个人,温婉神色稍显放松。

“妹妹,我刚去求皇上了,可他不见我。”温婉感慨,“这世间任何女子都希望遇见意中人,且对方真的爱自己吧。可身处皇家,即便原本有情,也会被政事拖累。”

周小筱看着温婉绝美的侧脸:“温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娘娘怀着身孕,务必节哀。”

“我气的是,终其一生,我还是沦为了政治工具。”走到一个角落,温婉忽然顿住脚步,认真看着周小筱,“我希望周夫人能帮我一个忙。”

周小筱将耳朵凑过去,脸色越来越差……

温婉的预产期就在冬月,皇上虽不再召见她,却安排得十分妥帖,每日不少人往宫里跑,安置各种物件,后宫的妃子们也提前道贺,纷纷送去礼物。

“夫人,咱们不需要表示什么吗?后宫的人都在说,等婉妃产下孩子,没准儿能成为贵妃。”彩月边准备早膳边提醒周小筱。

周小筱摇头:“锦上添花是假,雪中送炭为真。婉妃是个好人,我心中有数的。”

彩月不断给周小筱夹菜:“王爷多时不入宫了,夫人最近食量也少,都瘦了,快多吃点儿。”

周小筱自然知道叶星沉做什么去了,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我乏了,先休息了,你多关注着婉妃宫里的事,再来告诉我。”

周小筱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睁眼便看到彩月跌跌撞撞跑过来,窗外也是人声鼎沸,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好了,夫人,婉妃生了!”

周小筱起身:“那是好事,何至于慌张?”

“婉妃娘娘产下的,并非子嗣!”

周小筱正换了宫装急急往外奔走,便看到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先别过去。”叶星沉拦住周小筱的去路,“此刻一片混乱,你一个怀有身孕的人去,能做什么?”

周小筱顿住脚步,冲彩月道:“继续帮我盯着,有消息来告诉我。”

彩月会意,叶星沉和周小筱神色各异地看向对方。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叶星沉握住周小筱的手。

周小筱双眼含泪:“其实我不大理解温婉的想法,若是希望孩子当个普通人,大可以找个死婴替换。若是用动物,她便成了妖物。”

“温家出事,她是想利用皇兄对她的同情心,救下九族吧。我派人去了趟麟州,她的生母是正室,可父亲当了知府后重新纳妾,她是想救下生母吧。”

周小筱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在永巷的场景,温婉眼底的坚韧与决绝,只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周夫人,我这一生,再不求一心人,只望用我的命,换得他一丝怜悯,救下温家满门,割下这后宫的毒瘤,避免更多无辜人受害。”

分明是一个弱女子,未得到渴求之爱,倔强得再不回头。

“别想了,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事关封家,也事关我们。皇兄思虑过重,连婉妃这样的倾城女子也有防范,我们务必小心行事。”叶星沉打断周小筱的思绪。

周小筱看着叶星沉,无力笑了:“你得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先救孩子。”

叶星沉摇头:“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可以回我该去的地方,孩子不可以。”周小筱急切地拉住叶星沉的手,“你先答应我。”

叶星沉双手按住周小筱的肩膀:“好,你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

周小筱饶是再不放心,也不会表现出来:“来年夏天前,我会尽力保全自己,你也要小心。哪怕不成功,我们也要平安无事。”

“嗯,为了避嫌,今后我入宫次数会锐减,必要的时候,我会派裴过暗中保护你。”

“不,裴过还是留在你身边稳妥些。除了裴过、欧光清,你身边也没什么可信之人,莫让我担心。”周小筱抱住叶星沉,闭上眼感受温度。

婉妃一事闻所未闻,为慎重起见,封昭华请求在永寿宫决断,要求封明蓉、叶顿棋在场,后宫所有人旁听,周小筱身处永寿宫,自然也一并前往。这种场合唯一不会来的,只有顾熹辰了。

周小筱从未想过几日不见,昔日的绝世美人成了眼前的憔悴妇女。温婉头发散落,面色蜡黄,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得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封昭华仍是端庄大气的皇后模样,笑容温和,眼中写满了怜悯:“婉妃,分娩诞下狸猫一事,你可有辩解?”

“臣妾毫不知情,无从辩解。”温婉不卑不亢,以头磕地,“求责罚,但请不要累及家人。”

封昭华叹了口气:“婉妃,你自入宫备受恩宠,性子也一直乖巧恭顺,出了这样的事,也算史无前例。钦天监原本已推算好皇子姓名,现如今联名参本说婉妃是……妖妃,本宫不得不罚。”

“后宫之事,本就该皇后娘娘定夺。”温婉依旧温顺的模样。

周小筱放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成拳,逼迫自己不去看温婉,哪怕她知道在自欺欺人。

封昭华思忖片刻,缓缓开口:“既是妖魔,自然留不得,但婉妃从未伤害他人,赐全尸。”

封昭华说完,看向在场唯一的男子叶顿棋。后者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没开口。

封明蓉见状,挥了挥手:“带下去吧,哀家年事已高,见不得后宫不干净的东西。”

温婉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出去,像个提线木偶。

“此事关乎皇家颜面,今后杜绝再提。皇后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封明蓉不耐烦道。

封明蓉好半天不说话,封昭华环顾偌大的主殿,只觉心慌。

“皇后,你可听闻懿太妃一事?”

封昭华愣了愣回答:“您是说,现如今住在永巷附近佛堂的那位?”

“正是,她可是哀家这辈子最恨的女人。哀家刚怀皇上的时候,正巧被她夺了恩宠,九死一生。”

封昭华诧异:“可懿太妃却成了前朝后宫活得最久的人。”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其实,这世上有的人死了,却永远活在别人心底;有些人活着,却生不如死。哀家老了,未来这后宫是皇后的,皇上不比哀家愚钝,这一遭,不是你计胜一筹,而是婉妃倔强,甘愿赴死。”封明蓉闭上眼睛,“皇后且回宫自行思量吧,不论周夫人,婉妃,都比皇后聪明多了。”

封昭华跪地:“母后,儿臣是为了允臧。”

“允臧品性如何,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近日且看好了他,可别生出什么乱子。”

“是,儿臣谨遵母后懿旨。”封昭华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倒退着离开。

“娘娘!”纤巧面色不佳,就候在宫殿门口。

封昭华预感不妙:“进来说。”

“芝莹不见了。”

“什么?那孩子呢?”

“奴婢按照约定前往,空无一人,等到现在也没有。孩子、芝莹一并不见了。”纤巧慌张,“主子,现在可怎么办?”

“莫慌,芝莹的把柄尚在我们手里,又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传信给端阳,让他想办法入宫一趟。”

“娘娘,封大人被皇上派去麟州了,您忘了吗?”

封昭华的心跳陡然间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袭来。这不对劲,分明是她设计的棋局,怎么到最后一步全乱了?

“不如我们先找老爷打个招呼?”纤巧提议。

封昭华摇头:“父亲事先不知此事,且心思不够缜密,贸然让他入宫,只怕更不妥。你出宫去寻芝莹的家人吧,记得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