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流水般的月光淌过落地窗，整个房间浸入淡银。
梦境如一件轻柔纱衣，包裹住他。
江星默的意识下沉，如同潜入深海。
恍惚间，他感到天空很亮，晚霞如同一场大火，灼热感近在咫尺。
“你太疯狂了，”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压抑，“这次活着，下次呢？”
什么人在说话？
江星默试图睁眼，感到阵阵剧痛。
晃动的视野里，有人拎着灭火器冲过来，晚霞骤然膨胀，吐出滚滚浓烟，他艰难地聚焦，辨认出那些人身上的黄色反光背心，“急救”的英文异常醒目。
后来的梦境支离破碎，时而是落地窗边温暖的阳光，时而是厨房冒着热气的咖啡机，时而是一只放下咖啡杯的手，尾指刺青一闪而过，一条首尾衔接的小鱼。
手机铃声将他惊醒。
江星默从床上弹起，单手捂住脸，像仍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苏醒。
系统试探着开口：“宿主？”
窗外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江星默没有反应。
“宿主，你还好吧？”系统不知道他梦境的内容，见他并不激动，胆子大了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解决叶白烟吧。”
江星默嗓音冷淡：“叶白烟不足为敌。”
“但还有祁渊，”系统道，“一个能把系统拥有者玩得团团转的原住民，有点本事。”
指缝间倾斜出一声冷笑，江星默五指张开猛然抓住了漂浮空中的蓝色团子，终于抬头：“我记得当初有两个选择，第一，回到现实，第二......进入穿书局成为用居住民，是吗？”
系统被不怎么温柔地抓着，尽管实体只是傀儡，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不禁挣扎：“宿主，你先松手......”
“我不回去了。”
“！！！”
石破惊天的一句话，系统呆在当场，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不回去了，”江星默松了手指，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住下巴，“你不是总说穿书局的生活有多美好吗，现在想想，真实世界也没什么意思，待在这里更刺激。”
“可、可是......”
“有什么不可以吗？”
“......”
江星默像看不出系统窘迫的姿态，态度良好，嘴角带笑：“按照我的积分，早就可以退休躺平了，是你告诉我还有回到现实世界的可能性，对不对？”
系统幻化成的蓝色团子明灭不定，像是不稳定的呼吸。
江星默起身，拉开窗帘。
雨已经在下了，丝丝水滴扑洒在窗玻璃上，后方的城市像被蒙在滤镜中，灰蒙蒙，毫无生机。
“走吧，”他的口吻听不出任何异样，“带我离开这里。”
系统闪烁几次，最终一道耀眼白光闪过，将他完全笼罩。
有好几秒，江星默完全不能睁开眼。
而当光芒渐渐消散，现实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江星默环顾四周，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却因为不知该如何继续，又停了下来。
许久，他抿唇压下震惊，冷冷发问：“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啊。”
“......”
出现在面前的并非繁华的街道，没有忙碌的景象，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
白，一片空白。
目之所及，是一片发光的白色墙体，顺着边缘摸索感受，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纯白的正方体而已。而在正方体的正中间，亮着好几面光屏，幽蓝主体上，正轮流播放着人物画面。
江星默被温无舟扔下的画面。
江星默反杀叶白烟的画面。
祁渊满头冷汗，在梦境中挣扎的画面。
......
没有所谓的穿书局，只有六面墙体，几张屏幕，一个谎言。
仅此而已。
然而江星默很久都没有反应，长时间的沉默也成为一种压力，令系统焦躁难安，忍不住想要打破这份平静：“宿主，你听我解释......”
江星默安静地走到屏幕前，双腿岔开，自然地坐下。
“你说。”
“我确实在有些事情上隐瞒了你，但那只占很小的比例，我真的有能力把你送回现实世界！”
江星默很轻地笑了一下：“很小的比例......是指你取走我的记忆，并且哄骗我为你打工吗？”
系统噎住。
他本来还有侥幸心理，却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点信息，宿主就能补全这么多真相。
当初，他就是因为江星默的聪明而选择了对方，如今也因为这份能力，备受牵制。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播放。
祁渊猛然惊醒，不可置信地趴在床头喘息：“不可能，这不可能.......妹妹......”
另一旁，安恬也从梦境中惊醒，脸色铁青，快速拉开床头抽屉，翻出一本笔记本。
无需他插手，叶白烟也将迎来最终的结局了。
江星默点了点桌面，沉吟：“既然这是你创造的世界，叶白烟的系统又是什么？”
第一次这样坦诚沟通，系统有些别扭：“是逃逸的能量。”
难怪两个系统可以相互制约。
江星默思索片刻：“这么说来，原身就是你的精神本体了？”
没想到这都会被点破，系统悚然大惊，像看鬼神一样盯着他。
“说吧，”江星默最后一次放下手指，目光如电，“你究竟向我隐瞒了什么？”
......
屏幕中，安恬拿着笔记本，来到叶家，质问他当初陷害兰兰的那封造谣信，是不是出自他手。
那封造谣信，让一个前途大好的高中老师失去工作，而当真相反转，所有人都以为，那封信出自兰兰之手，让她承受了整整一年的校园暴力，最终轻生。
始终相信她的安恬无法接受，不断寻找真相，追查到了江星默头上。
矛头调转，受到校园暴力的人，成了江星默。
“兰兰受过的苦，你也尝一尝吧。”
叶白烟低笑出声：“你当时是这样说的，对吧？可是仔细想一想，你和那些加害者又有什么区别？”
安恬静静站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那只握着笔记本的手正在颤抖。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不假思索，就相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把你满腔的怒火发泄出来。要是早一点发现，可能就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了.......”叶白烟靠着墙，微微仰头，“这都怪你啊。”
安恬咬紧牙关，正想开口，却被轻易打断。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叶白烟露出一丝讥讽，扯住安恬想要后退的身体，强行凑到她耳边：“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你！”
“我好不容易从乡野一路爬到这里，她却要跑来指责我这里不对那里有错，搞得其他人都跑来嘲笑我，她还要站在旁边装好心......她活该。”
说着，叶白烟又笑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可以让你看不顺眼的人付出代价，我为什么不可以？”
这时房门轻响，推开时祁渊步入屋内。
他仍是那身严谨的西装，朝着叶白烟缓步走来。
“看不顺眼的人，包括我妹妹吗？”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叶白烟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不由得松开手。
但他脸上并非心虚或是歉疚，而是显而易见的恐惧。
祁渊定定看他片刻，吐字平缓：“我曾经以为你是降临在我身边的天使，拯救我，也拯救我身患绝症的妹妹。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目的性的，但这也没什么，等价交换更合我意。”
面前的人明明态度平和，情绪稳定，叶白烟却下意识退了一步。
无数令他恐惧的回忆喷涌而出。
当他拥有的系统被发现时，祁渊很快理清了真相，先前的仰慕者立即露出锋利的爪牙，将他狠狠按在身下，毫不留情地掠夺——从身体到系统，都不幸免。
只是欺骗就已经受到如此之多的报复，再让他知道更多的话.......
祁渊站在原地，像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轻叹一声：“我实在没想到，原来当初妹妹的死是你故意为之。”
“我那段时间果然心如死灰，痛不欲生，只有在你靠近的时候才会开心。”
“你亲手制造的情节真的很好用。”
叶白烟张了张嘴，徒劳地辩解：“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嗯，我听着呢。”
“......”
叶白烟咬紧牙关，不知哪来的底气，骤然爆发出一阵惊人力量：“那只是一个梦！”
“一个江星默给予的梦而已，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亲手捏造，根本就不是真的！”他抬高嗓音，满脸涨红，“你们这么轻易地相信他，就是中了他的圈套！”
话音刚落，门又开了。
不等他看清，来人就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你把我儿子还回来，还回来啊！”女人嘶声怒吼，如同失去幼崽的野兽。
叶白烟费了点劲才认出，眼前这个疯婆子一样的女人，竟然是贺芝。
贺芝没了一贯的优雅，在他身上胡乱捶打，尖叫着大喊：“冒牌货，冒牌货！你害了我儿子！”
叶白烟一把推开她：“你在说什么？”
贺芝在地上滚了两圈，试图再爬起来，却因为情绪过度激动而脱力，不禁颤声哭了出来。
“我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以为你是我儿子，怎么会亲手赶走自己的孩子......”
叶白烟脸色煞白，抿了抿唇冷声说：“那都是你做的，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贺芝愣了会儿神，忽然间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一阵，她才从急促的笑声中说出话：“你是个冒牌货，彻头彻尾的冒牌货。”
“当年，我姐姐过世，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我以为是你。没想到，你连这个身份都是假冒的，而真正被你顶替的孩子，用‘宋州’的名字至今还在外飘荡。”
贺芝止住笑，抬起一双流泪的眼睛，空洞而绝望地盯着面前的人：“我姐姐一家人，也是你害死的吗？”
叶白烟嘴唇蠕动，却没能吐出辩解的话。
一旁的安恬并不知道系统的事情，从震惊、困惑、不可思议，再到恍然大悟。
“宋州......是有这么个人。说起来，你忽然对江星默产生强烈敌意，也是在他和宋州成为朋友之后。”
祁渊听够了这一切，不紧不慢戴上皮质手套：“你们都出去吧。”
叶白烟意识到什么，不禁后退，却只撞上一堵墙，退无可退。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反光的镜片下，祁渊一双冷漠无情的双眸微微眯起。
......
屏幕中的闹剧还在继续上演，却没有观众欣赏。
江星默缓缓落地，停在陆映寒床头，撩起对方散落的额发，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当初江星默还是赛车界的少年天才，年轻气盛，热爱冒险和刺激，命悬一线的比赛不知凡几，惹得陆映寒数次发怒。
然而那时，江星默还没有答应他的追求，那份因担忧而生出的怒火也无处着落。
——直至一次极限比赛，车毁人亡。
江星默被系统吸收，进入穿书世界，收集情绪能量，给系统打工。
而同时，伤心过度的陆映寒也一同进入，在失落的世界中，不断寻找江星默的身影。
可他们每通过一个世界，关于现实的记忆就会消失一部分。江星默目标明确，理智尚存，尽管忘记了很多，但还记得要回去。可陆映寒伤心过度，又迟迟找不到江星默，时间一久，就有些精神失常，成了现在的陆映寒。
江星默帮陆映寒盖好被子，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
“你可以回去，”系统闪了闪，“但他回不去了。”
“为什么？”
“能量不够，我只能送走一个人。”
江星默抿唇。
钟表转动，滴答，滴答。
整个房间里陷入死寂。
片刻后，江星默忽然吐出一口气，勾唇一笑：“那就继续吧，去下一个世界。”
系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你已经可以离开了，为什么......”
“他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他，”江星默垂眸，手背轻轻蹭过男人脸颊，“不过再攒一个人的积分，我耗得起。”
系统从没在江星默身上见过如此柔情的时刻，一时间震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耳边忽然响起连串的提示音。
【系统提示：温无舟攻略进度：100%】
【系统提示：秦泽野攻略进度：100%】
【系统提示：祁渊攻略进度：100%】
【系统提示：原身拯救计划：100%】
.......
早已见底的积分条像掉进热水的温度计，不断攀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越来越高，直至满点。
一个亿的情绪值，就这样收集满了。
江星默也惊呆了：“怎么回事？”
眼前绽放出一团柔光，那个始终困在小圈里的小人被光芒托举，旋转着出现在空中。
两人是一样的五官，小人睁开眼，却是一对浅紫色的眼眸。
“你好呀。”小人挥挥手，露出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
“你是原身？”江星默恍然，“原来如此，你是系统，但已经不是系统了，对吗？”
原身腼腆地笑了笑：“可以这么说。而且在我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清过去的事情了。”
“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里，我困顿了太久，失去了太多，如果不是你的到来，我可能还会飘荡在负面情绪里，拔不出来.......也正因为亲身经历了这么久，我才能获得超额的能量。”
原身摊开手，掌心是一团小小的柔光。
看起来和所有技能的光芒没什么不同，却让人由衷地感到放松、亲和。
系统紧张起来：“喂！你想干什么？”
原身微笑着，向着手心吹了口气。
光芒如蒲公英般四散开来，星星点点，落在房间里的两人身上。紧接着，那光不断膨胀、扩大，将两人包裹，而后吞没了整个房间。
[您触发了道具：原身的祝福。]
“回去吧。”
江星默感受着四肢百骸的暖意，放松下来，忽然想到什么：“我还有个问题。”
“你可以获得所有的解答。”
“我没有对三个攻略对象做什么，他们是怎么满点的？”
原身微微一笑：“那是被叶白烟掠夺的气运，现在还回来了。”
江星默霎时间明白过来，对着虚空中的小人颔首：“谢谢。”
......
“你失去的一切，吾都将补偿；你被掠夺的过去，吾都将归还；你未竟的故事，吾将拭目以待。”
“从今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将受到吾之福泽，再无厄运。”
在原身的低喃声中，光华绽开。
那天，A市所有人都看见了天边诡异的白光。
温无舟在写字桌前抬起头，皱了皱眉，但没在意，继续拨打着那个早已是空号的号码。
秦泽野在酒店房门口停下，气喘吁吁，强行让经理打开门，门内却连一丝痕迹也没有。
祁渊买了支冰激凌，在公园长椅上坐下，抬头望着远处久久不能消散的白光，怅然若失般笑了下。
.......
白光逐渐散去，江星默睁开眼，看见的是纯白的天花板。
扭过头，陆映寒正睡在病床边，陷入梦境般皱起眉头。
江星默全身放松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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