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幽暗小室。

  一盏摇摇欲坠的长明灯支撑着室内唯一的光明。顺着长明灯往里,一张暗红的书几摆放在正中央。此刻书几前面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负手而立,目光睥睨而下,他盯着身前单膝跪在地上的女人,唇角微动:“那边是什么意思?”

  薄色刚从外面回来,衣着上还沾染着仆仆风尘。听到男人问话,她没有片刻迟疑,答道:“那边跟之前一样,希望您能把苏锦眠交出去。”

  她虽是女人,声音并不娇软,相反还有几分低沉,像是在江湖上走惯了的。

  薄色想起自己先前去酩越峰调查到的,提声道:“主上,我查过了,那李崇的话并非没有依据,少城主在酩越峰时就对苏锦眠多有照顾,恐怕……真是有几分上心的。”

  她知晓自家主子对少城主的心意,但见孟隋在现在都还没有对那位下手的意思,斗胆献计:“主上,您看,不然就先跟那边合作,等那苏锦眠出了事再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那边,少城主不会知道是您做的。”

  孟隋往前踱了两步,他想起头两天晚上去见孟笑时说的话,突然有些后悔:他那天不该为了试探就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大哥面前说一遍的。

  他轻摇了头,面带遗憾:“现在说这话迟了。如今我不仅不能动他,还得让他在锦州城这段时间都好好的,否则等大哥出来,又该怪罪我了。”

  薄色又想起孟笑的作风,对孟隋这么草莽地将人关住的做法仍旧有些不敢苟同。但孟隋是她上司,薄色不敢质疑顶撞,只能旁敲侧击:“主上,那少城主那边……”

  孟隋在房间里轻缓地来回踱步,同时右手拇指不住地摩挲食指和中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想事情的时候惯常做的两个动作。

  薄色不敢扰乱他思绪,默不作声地半跪在一边。孟隋走了两个小圈,突然停住,他转过身看后面的女人,说:“此番父亲重病,锦州城群龙无首,大哥又不肯接手锦州城,宁海一役,恐怕是要我亲自过去一趟了。”

  薄色压住心里的讶异:“主上之前不是不打算去的吗?”

  孟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露出一个跟孟笑有七八分相像的、薄凉中又带着几分算计的笑:“可有些事,我留在这锦州城中,便不如在外面好动手。”

  ——

  孟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再见到孟隋。

  因为孟行昏迷的原因,锦州城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孟隋打理,他平日里忙得很,前几次看见他的间隔时间也并不短。孟笑原本以为自己要隔个半旬时间才能见到孟隋,却没想到在他跟孟隋闹不快的第三天晚上,那人就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过也好,倒省了他等人的时间。孟笑轻触了一下覆在手腕上那根断了的锁灵链,在黑暗中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房内虽暗,但对修士来说,却不是真的什么也看不到。孟笑也是在恢复灵力以后才知道之前与孟隋在这里对峙对自己有多不公平:对方可以将自己脸上任何一个轻微的表情收入眼底,而他却只能通过孟隋的语气变化去猜测对方的心情。

  现在他灵力恢复,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脸上复杂的神情,觉得有些可笑。

  他并不打算这么快暴露自己断了锁灵链这件事,还像前几次孟隋来的时候那样:“你又来做什么?”

  孟隋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这两天我思来想去,觉得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想来认个错,大哥信不信?”

  孟笑自然是不信的,不仅不信,他还有点怀疑来的人是不是真的孟隋,毕竟他那个便宜弟弟哪怕在前世毁他灵根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自己错了,而现在只是对他用了锁灵链。

  孟笑的语气可谓是一点儿也不客气:“说吧,你这次是想做什么?还是说计划有变,想把毁我灵根的日程提前了?”

  孟隋面上难堪一闪而过。

  他承认,在等待孟笑回来的时候,他是有想过如果大哥执意要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毁他灵根,把他囚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谁也不见。

  但等到孟笑真的回来了,哪怕他看自己不顺眼,有事没事都习惯嘲自己两句,他却再没敢动那样的心思。

  他的大哥,是该像太阳一样活着,明朗恣意受众人仰慕的;而不是为了某些人的私心就委屈地活在阴沟之下,失其光辉,败其光华。

  没有人能把太阳从高处拉下,他自己也不行。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一开始脸上的难堪又太明显,孟笑以为自己说中,脸上的笑冷了几分:“怎么,我说中了?”

  孟隋低下头:“大哥哪里的话,我真的是来给你解了锁灵链的。”

  他俯下身,确实是往孟笑的手腕处探去。

  孟笑不躲不闪,只是在他快要碰到自己那根没了用处的锁灵链的时候,突然出声:“我说过,你要是把这根链子解了,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孟隋脸色难看,但手上动作未停:“可是大哥,我已经后悔了。”

  他这样,孟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一开始想的是既然孟隋不仁,他也不必继续讲道义,这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对他动手,他就让对方知道什么人可以动什么人一辈子都不能动。可现在孟隋一副良心未泯迷途知返的模样,他竟不是很能下得去手。

  在孟隋即将要碰到锁灵链的时候,孟笑手往后一缩,他看着眼前的人,打算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神色少有地认真:“你上回来时说我再也见不到我师弟了,是什么意思?”

  孟隋表情自然:“我同大哥开玩笑的,那是大哥的师弟,我怎么敢对他动手?”

  孟笑并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孟隋不敢做的事,但他既然这么说,苏锦眠他们便都还好好的,这也让他松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掌推开孟隋,随后一番动作,很快穿戴整齐站到地上,同时一阵清脆的窸窣声响起,是锁灵链掉在了地上。

  孟隋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有些惊讶:“大哥你……”

  孟笑轻哼了一声:“原本是想等你这回过来的时候,教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好歹,却没想到你自己先开窍了,也好,省了我一趟麻烦。”

  孟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劫后余生的闲暇一阵后怕:如果他真的如一开始的打算那样不计后果地将太阳拉入浑浊,恐怕今天,就是他与大哥缘尽之日。

  他讪笑道:“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一开始做出忤逆之事就觉得心慌不已,坐立难安,又怎么敢真的跟大哥对着干?”

  孟笑心道你与我对着干的事情可不少,但这话没必要说与什么都不知道的孟隋听,因此他只是假意点头,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最好的。”

  孟笑推开门往外走,此时正是深夜,外面月明星稀,也不知道孟隋是什么毛病,偏偏喜欢晚上的时候来这里。

  此处荒凉,地处锦州城边郊,这废弃的宅院想来一开始是富贵人家专门寻来夏日度凉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荒了,又被孟隋找到,将他困在这里。

  孟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孟笑不主动开口,他也就不说话。因为多少有点心虚的原因,孟隋不敢离孟笑太近,就隔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处于一个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回头的时候随时能看到他,却又不被打扰的好状态里。

  孟笑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后面的人,有些遗憾地想:如果后面的人不是那小兔崽子就好了,哪怕是洛无,两个人比一比谁更快回到城主府,就算期间有争吵,也比现在有趣得多。

  不过孟隋在,到底好过他一个人吹夜风。

  另一边,阑珊夜里,常川刚与洛无季玄二人商议好找孟笑的方法,回到房间,洗漱过后刚要睡下,却看到枕边一小撮银白色的毛。

  那毛色十分鲜亮,看着像是刚褪下来不久的,而且若常川美猜错,这应该是狐狸毛。

  只不过寻常狐狸要么白色要么棕色,他见过最雪白的狐狸,也没有这样亮得发光的银色。常川想到什么,用灵力搜查了一番,果不其然,在某个角落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是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息。

  他屏息走到那处角落,看到了几滴未干的、还带着几分湿气的血珠。

  那血珠印在地上,却不凝结,而是形成一颗颗深红色的小珠子,如果忽略掉那股腥味,甚至可以将其看作是美丽稀奇的宝石。

  常川捡起一颗血珠细看了看,若真的上手,那血珠就不像宝石那样坚硬,而是柔软可塑。但无论使上多大力气,血珠被塑成什么形状,一旦卸力,它就又恢复成圆润的球形。

  常川神色复杂地将那些血珠一颗颗捡起收好,然后顺着血珠往外走,看到一个昏迷在干枯柴草上的少年。

  看着那张脸,常川神色略有动容。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