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破洞透进来的光亮将明未明,如果孟笑没猜错,现在最多不过寅时,天刚破晓,不知道午后会不会有艳阳。

  孟笑稍微舒展筋骨,被困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于是他又养出来一个喜欢想事情的毛病。他不自觉想起刚才那个梦,想起前世种种,又想到重来一世依旧逃不过被算计的命运,不多得地矫情了一下,感叹造化弄人。

  忽然,他突然听到窗棂上传来一阵敲击声,那声音极其微弱,但若他没被那锁灵链束缚住,要察觉也不难;可他现在灵力全失,五感衰退,要是不仔细听,那细微的声音便如同盛夏藏在草里的虫子的鸣叫,轻易就能忽略掉。

  孟笑一开始不将这声音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什么虫子撞到了外墙。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敲击声一重三轻,很有规律,除了人为,他想不到第二个能弄出这种声音的作法。

  孟隋才刚走不久,给他送饭的人也不会这样戏弄他,孟笑大约能猜到外面的人是谁,又觉得对方动作太快,不太敢相信。

  外面的敲击声缓了下来,并且有要停息的趋势。孟笑稍作迟疑,还是出声:“谁在外面?”

  并没有人回话,敲击声停了一下,下一刻,又变得更急促,声音也要更重。

  没有得到回答,孟笑不再出声,只是循着音源找到发出声音的地方,那人不应声,却也不走,继续一重三轻地敲着窗户,他倒要看看来人究竟要做什么。

  放在平时,他定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但现在他灵力运转不开,除了听外面的动静什么也做不了,竟也不觉得盯着那个窄小的洞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

  从洞中穿进来的的光线愈渐明亮,过了不知道多久,孟笑突然发现窗上的破洞大了些,虽不明显,但比起一开始豆子大小的宽度扩成了一指宽,就算他不注意去看也难以忽略。

  外面的声音又急了些,那洞口扩宽的速度也更快。孟笑发觉对方的意图,又不太敢相信:那窗户是用实木做的,厚得很,可外面的人似乎想用人力将那实木凿开。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越来越大的洞口,心生警觉。

  那人为什么不用灵力凿洞?若说他没有灵力孟笑是不信的,光是能找到这个地方还不让孟隋发觉,就不是没有灵力的人能做到的。且那窗户虽厚,若用灵力也不过一掌的事,可那人舍近求远,实在让人难以不怀疑。

  那洞口渐渐被撑开,孟笑看见一个手腕粗的木棒穿窗而过,而后木屑溅起,悉悉落落地落到地上,那木棒被抽出,一大片光明透进房间,刺得孟笑眼睛眯了眯。

  他以为终于能看到外面的人庐山真面目了,却没想到一声“咻”响,一根长条黑色的东西从窗外飞进来,精准地落到他手边,孟笑定睛一看,竟是先前被孟隋收了去的入骨!

  凿窗的声音已经停了,孟笑只能听到外面风吹过庭院的空旷声,他又看了看手边的入骨,忍不住一笑,也明白了那人的意图。

  来救自己却不愿暴露身份,又怕自己根据窗上残留的灵气发现他是谁,于是只能舍弃灵力,靠蛮力一寸一寸将窗凿开。

  孟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破败的窗户,嘴角微勾。之前他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知道了来人是他认识的,也有可能是……极为熟悉的。

  他之前被锁灵链所困,但现在有了入骨,情况却又不一样了——他虽然用不了灵力,但入骨中已修炼出一个半雏形的器灵,即使他现在无法将器灵召出,依然可以用入骨的灵气解开手上碍事的东西。

  他的食指摩挲着入骨上的花纹,神情不变,手下微微动作,下一刻,烦扰了他许多天的锁灵链应声而断。

  他捻起那根细长的链子,仔细看了看。透进房间的光亮极少,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暗,孟笑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而后不动声色,将断了的锁灵链又覆在手腕上,粗略看过去,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

  这段时间为了找失踪的孟笑,洛无几人没少花时间,只不过不管他们放出多少找人用的灵丝都发现不了孟笑的半点踪迹。

  季玄是几个人里最着急的,来锦州城时属他态度最坚定,也是他再三保证不会让孟笑再不前尘,结果还是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孟笑失踪,季玄是最自责的一个。

  前世孟笑虽然也出了点状况,但却没有失踪这一桩糟心事,尽管如此,他们仍然认为这件事跟孟隋脱不开关系。

  季玄眉头紧皱:“昨天孟云扬一天都在府中,我没见到他出去,晚上的时候他却没在房间。若我没猜错,这城主府里应该有密道。”

  其实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凡他们这样的家族,又有几个没修得密道这样的东西?只不过季玄现在心里太乱,未免被不安的情绪左右,只能先把持有的线索理一理。

  苏锦眠依旧是对前世一无所知的模样,奇道:“可是孟小公子是孟师兄的弟弟,而且我看他找孟师兄时的着急不像作假,他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有很多理由。”洛无看着他,声音平稳,“为了权,为了势,又或者仅仅因为那是孟元舟。”洛无始终相信苏锦眠说的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解释着,“孟家两兄弟的关系有点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孟元舟在自己家里出事,多半跟孟云扬脱不开关系就好。”

  苏锦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抬头,刚好看到外面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同时藏在怀里的海棠吊坠似有异动。苏锦眠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我院子里的花该浇了,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就走,洛无三人并不阻拦,事实上,他们并不觉得苏锦眠的行为有任何不妥。毕竟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件事跟孟隋有关,而苏锦眠灵力不高,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能跟他们一同商讨就已经算尽了心。

  越靠近自己的房间,苏锦眠脚步越慢,他的表情也从在洛无他们面前时的天真变得暗沉。苏锦眠推开房门,果不其然看到了毫不客气坐在桌边的覆水魔尊。

  苏锦眠坐到他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怎么样了?”

  覆水魔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不满苏锦眠的做法,因此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还能怎么样?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找别人当苦力吧。我堂堂一代魔尊,你让我做那样的事,简直是在侮辱我。”

  他话峰不似平常,苏锦眠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人,不禁莞尔:“在现世里待了这么久,多少也是有影响的。”

  覆水魔尊面色稍霁,不说话。

  苏锦眠道:“你既然帮我做事,我许诺你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只差宁海一行了,到时候璇玑上的咒印解开,你不必再受制于我,也不必再跟着我,眼不见心不烦,这么一想,是不是又觉得值了?”

  他明明是很轻快的语气,覆水魔尊却硬是从中听出来一点沉重来,带着悲哀与无奈,也有被这弄人的天意戏耍于手掌之中的悲壮。

  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苏锦眠,这时候又忍不住开口:“你若真想做那件事,我不是不能帮你,反正那什劳子禁制对我无用,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苏锦眠脸上的笑因为这句话冷了下来,他语气渐沉:“他当年做了那样的事,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以前……以前你自作主张,乱了我的计划,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我不追究,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他笑渐阴沉:“这一次,我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解脱的。”

  覆水魔尊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也不在乎苏锦眠的态度。他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三个月……前世孟笑用过溯回以后的三个月,他与苏锦眠不知怎么竟缠到了一起,也是那三个月,他深刻认识到这个人并非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简单。

  用现代的话来说,无论是掉马前还是掉马后,他都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这个男人。

  好在苏锦眠也无意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看着覆水魔尊,手指在茶杯杯沿边上打转:“孟元舟那边什么情况。”

  覆水魔尊将今天的事告诉他,然后说:“我怕被他发现,只潜了一抹灵气在周边观察,却发现他斩断锁灵链以后并没有急着出来,还把那窗户修好,看来这次,那孟云扬有的受了。”

  苏锦眠赞同地看着他:“你比我了解他。孟元舟本身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先前对孟云扬一再容忍,不过是看在那聊胜于无的淡泊亲情。但孟云扬一再挑战他的底线,自然也要做好被反扑的准备。”

  覆水魔尊轻笑了一下:“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骂我?”

  “你想多了。”苏锦眠看着外面渐渐明艳起来的天色,今日日头大,晃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他说:“只不过孟云扬到底有没有留后手,这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