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来到锦州城已经过了小十天时间,这段时间里,孟笑让苏锦眠不要与自己走得太近,他本人也应守承诺,没主动找过苏锦眠。

  奇怪的是不止孟笑,连城主府里其他人对他们也都是放而任之的态度。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没出什么大的岔子,府里的人都权当没看见。

  苏锦眠一开始以为那些人是顾忌洛无他们的身份才会如此,但他几天去其他人那边玩,发现府里的下人不仅不搭理洛无他们,连讨好也没有。

  他本来就闲不住,常常一个人跑到府外逛街,府中下人也不拦他,或者说,他们眼里好像根本没有苏锦眠这个人。

  不仅苏锦眠这个小人物,同孟笑一道回来的还有酩越峰少峰主,东离国太子以及芜城少主,单拎一个投出去哪个不能让修真界的天色变一变?偏这些人不理会更不讨好,若他们不说,谁又能猜到这是城主府的待客之道?

  这天苏锦眠从外面买了几株长势正好的兰花,刚想着怎么摆好看,自他住进来以后没接过其他人的院门走进来一个人。那声音听着仓促,苏锦眠回过头看了一眼,正见是来这里第一天以后再没见过的孟隋。

  孟隋神色慌张,身上看不出半点头回见面时的翩然仪态。苏锦眠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忙走上前,问:“孟公子,这是怎么了?”

  孟隋看到廊下放的几盆丑陋兰花,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厌恶。但他面上仍然保持着风度,慢声说:“昨日兄长出去了一趟就再没回来,我这段时间要忙着找人,恐怕会没时间招待几位。”

  他一开口就是“要忙着找人”,半点铺垫都不做,苏锦眠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是在赶人?他不仅赶人,态度还半点不委婉,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滚蛋两个字。苏锦眠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尽显无辜:“怎么回事,是孟师兄不见了?”

  孟隋点了点头,遗憾道:“你们陪着兄长回来,是客人,更是朋友;锦州城本该好酒好菜地招待,只不过我这段时间忙,本想着忙好了就设宴招待你们,谁知道现在又出了这么个意外……”

  他话未说完,却意犹未尽,最后多说不如不说,一切情绪消缄于未说出口的话里。

  这情绪把控得相当好。苏锦眠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随后像听不懂孟隋的话一般,神色坚定:“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孟师兄找回来的!”

  孟隋一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苏锦眠,这人看着倒是机灵,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孟隋刚要开口,苏锦眠抢着说:“这件事你跟大师兄他们说过没有?”

  因为孟笑就是酩越峰的,孟隋知道他这句“大师兄”指的是谁,也就顺着他的话说:“还未。”

  苏锦眠急忙道:“既如此,我快点告诉他们,多个人多份力,找到孟师兄的几率也就大些。”

  他全然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单纯模样,说出的又都是替人着想的话,孟隋想拒绝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只能在心里后悔刚才被苏锦眠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孟笑不在,他也没必要再装出纯良无害的样子出来。

  孟隋不说话,却往外释放了些许灵气。他知道苏锦眠是一行人里资质最差的,这点灵力对旁人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吓唬一个跟新手差不多的苏锦眠,还是绰绰有余的。

  却没想到苏锦眠并没有表现出他以为的被吓软腿的样子,而是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怎么样,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孟隋疑惑地盯着面前的人,同时又多释放了一些灵气,然而苏锦眠跟毫无知觉似的,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苏锦眠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海棠花玉坠,他的手青筋暴起,但因为被衣料覆盖,一点也看不出来。

  对面孟隋心里越发讶异,他已经释放出他能放出来的最大威压,但眼前的人一点事都没有,要么他是一个普通人,要么他灵力的深度远在自己之上。但苏锦眠的身份他是知道的,酩越峰弟子,自然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那么……

  可他又感觉得出来,苏锦眠灵力低微,绝不可能会是自己的对手。

  两种想法在孟隋心里碰撞缠绕,孟隋看不穿苏锦眠,不好轻举妄动引人怀疑,于是又寒暄了几句。只不过后面的话明显心不在焉,不多时,他就告退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覆水魔尊出现在苏锦眠身边。苏锦眠低着头看了看手上的海棠花玉坠,又将其化入识海,低声说:“现在还早,你不该出来。”

  覆水魔尊瞥了一眼挂在自己腰间若隐若现的兰花玉坠,轻笑一声:“下回别那么用力,若你那块玉坠因此毁了,以后许多事都会麻烦很多。”

  他话里带刺,苏锦眠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他,似笑非笑:“话说回来,孟隋对他兄长那份感情……你先前知不知道?”

  ——

  孟笑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他睁眼便看到头顶上精致华丽的床帐,他皱了皱眉,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他的手腕上,正缠着一圈女人颈链粗细的一根链子。

  那链子虽细,随着他动作叮当的声响却清脆极了。孟笑简直被气笑,刚要将这链子弄断,却发现他现在连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孟笑面色一僵,他立时想起那日昏过去以前发生的事,心知这是着了道,而设计害他的人还不知在哪里。

  他正这么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一束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孟笑眯了眯眼,果不其然听到那个虚伪到极致的声音:“大哥,你醒了?”

  若仔细听,这声音还掺杂着一丝惊喜。要不是孟笑记得自己是被谁害得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恐怕还真要以为孟隋是来救他的。

  不过知道害他的人是孟隋,孟笑反而没有半点慌乱。他两世都着了这个人的道,却也两世都没弄明白孟隋想要什么。

  前世孟隋虽然设计困住自己,还扣住入骨不还,毁了他灵根,却并没有想过要他的命。孟笑知道自己这样想挺可笑的,在他心里,孟隋毁了自己灵根一事永不可原谅,但孟隋做的这些事,确实跟其他府里兄弟相争时用的手段比起来要慈善太多。

  孟笑问出了前世醒来时相同的问题:“你要做什么?”

  孟隋面色乖巧,他安静地走到孟笑身边,眼里的疯狂遮掩不住:“大哥,你别走了,你留在锦州城,不好吗?”

  孟笑皱了皱眉,怎么跟前世的回答一样?

  他上下打量着孟隋,半笑不笑:“你若想要锦州城,不该希望我留下来。”

  孟隋故作讶异:“大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锦州城的?”

  孟笑眉心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孟隋说出的话虽然半点不符合他做出来的事,语气却十分正常,但他就是从中感觉到了一点……让人不安的东西。

  他本能地想往后退,期间牵动到手上的链子。孟笑于是将手举到他面前,问他:“这是什么?”

  “大哥怎么连锁灵链都不知道?”孟隋似觉惊异,而后低低一笑,“酩越峰不愧是剑宗之首,正气斐然,大哥你没见过这种东西也很正常。”

  孟笑没心情听他恭维,寒声道:“给我解了!”

  孟隋丝毫不在意他的语气变化,他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孟笑的手腕,语气怪异起来:“这链子配大哥的手好看,不解。”

  孟笑这才后知后觉出来孟隋到底哪里不对,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孟隋无论是语气还是说出的话都把人身上的鸡皮疙瘩激起来了,孟笑心里一阵恶寒,声音也加重:“孟云扬,你当我是什么,是狗吗?”

  孟隋笑了一下,还是说:“大哥,你不离开锦州城了好不好?”

  孟隋对让他不要离开锦州城这件事情执念太深,孟笑突然一阵头疼,前世的一些记忆像碎片一样涌向他脑海里。孟笑突然就想起,前世他被孟隋毁了灵根,就是因为他执着于宁海离尊的封印。

  那时时局混乱,锦州城身为当年封印离尊的主势力之一,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前世孟行并没有重病得昏过去,孟笑赶回锦州城,草草接过主事的头衔,尝试处理一些锦州城与外界的事务。

  因为孟行还醒着,孟隋很多动作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自然也不像现在敢明目张胆将他囚起来这样嚣张;也因为孟行重病,没办法亲自赶去宁海,孟笑决定亲自前往。

  那时孟隋听说他要走,以归还入骨为名,邀他小聚。也是那一次,孟笑中计,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灵根全毁的废人,后面宁海一行生变,他被心魔蛊惑,堕入魔道。

  很多事情如今想来,都只能道一句“前尘尽变,覆水难收”。

  孟笑敛住眸子里的光,没想到前世让孟隋发疯的,竟然是因为这个。

  仅仅因为他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