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占位虽然不及城主府那么好,位于锦州城中央,但也是个不受人打扰的僻静地方。这一片区域是专门划来给钱权人家住的,尤其方府在其中又居于首位,好地方自然是先给他家的人挑了。

  孟笑与孟隋驾着马车来到方府,门口早有两个仆从候着,看到人,连忙上前招呼。

  两人相继下马车。然而孟笑脚还没踏进方府,其中一个仆从弯着腰挡在孟笑面前,双手平摊上抬:“少城主,入府前先将灵器卸了吧?”

  孟笑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他挑着眉看孟隋,道:“这是什么意思?”

  孟隋一笑,解释道:“舅舅先前被人行刺过,过后方府才有的这规矩。大哥你多担待,别为难他们下人。”

  身前的仆从一动不动,仍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等着孟笑把入骨放在自己手上。

  谁知孟笑往后退了一步,他偏着头,似在认真思考:“你的意思是我也同那些贼人一般,会在方府里对当家人动手?”

  “当然不是。”孟隋云淡风轻,“若舅舅在,定然是不会介意的。只不过他现在不在,下人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大哥若真担心有什么意外,大可将灵器先给下人,等见到舅舅了再让他还你,不过几刻钟的事。”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若不是孟笑经历过前世的事知道孟隋计划,都要以为面前这个真的是个为自己着想的好弟弟。

  孟笑又看了看门前刻了“方府”两个大字的牌匾,轻轻一笑:“既然这样,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作势要返回,孟隋一见急忙拉住他的袖子,问:“都到门口了,大哥又何必耽误时间。”

  孟笑不以为意:“我今日来本就唐突,舅舅连来门口接待我的时间都没有,想必忙得很,我自然不该继续叨扰下去。”

  话是这么说,但孟隋还是听出了孟笑对要卸了武器才能进方府这件事的不满。

  他想都不想,走到那两个仆从面前说了句什么,原本拦住孟笑的仆从立马直起身来,也不再提要收孟笑灵器的事,只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路。

  孟笑好笑地跟在后面,他轻轻抬眼看了一眼孟隋,道:“他们倒是听你的。”

  孟隋假装听不出来孟笑话里的嘲讽,笑道:“父亲整日里忙于事务,大哥又常年在外,我来这里的时间多了些,也就跟他们混熟了。”

  孟笑一听,这话里的意思,倒好像在怪罪他这许多年不回来一般。

  他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道明眼人都知道咱俩的关系,你跟我玩什么兄弟情深?他立时淡了说话的欲望,抿唇不语,只安静跟在带路的仆从后面。

  这方府他虽然许久没来,但布置陈设还跟他记忆里一样。绕过几个长长的走廊、穿过几个庭院,他们就来到了正堂,也就是平常方铭会客的地方。

  方铭早就在那处等着,一见到他,眼里像放了光。他快步走到孟笑面前,两臂张开,像是要抱他,手又没落到实处。他用眼睛打量着孟笑,说话兴奋颤抖:“是元舟吗……元舟真的回来了!”

  孟笑敛下眉,这句“元舟”让他止住了要将方铭推开的动作。他强忍着不适,对方铭点了点头。

  “好……好!”方铭看上去热泪盈眶,他演戏的本领实在太高,要不是孟笑经历过背叛,恐怕还要被他再骗一次。

  孟隋不满地将方铭拉开,又瞥了瞥不动作的孟笑,看着委屈极了:“舅舅,大哥这才刚回来呢,你就把云扬丢脑后了。”

  方铭这才醒过神来,他看了孟隋一眼,随后低下头,讪笑道:“怎么会呢。”

  孟笑眼底什么一闪而过,若他没看错,刚刚方铭看孟隋的那一眼里,分明藏着恐惧。

  是那种由内而外的、发自内心的恐惧,既恐惧那人以前做过的事,又害怕那人早晚有一天会对自己下手。

  孟笑很清楚,因为曾经他就被很多人用这种眼神看过。

  他之前一直以为方铭和孟隋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可现在看来,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

  三人陆续落座,方铭没坐在主位,孟隋则贴在孟笑旁边,三个人位置选得不像主人见客也不像亲友相聚,怎么看怎么怪异。

  孟笑配合着孟隋回答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对方想要进一步深问的时候避了过去,笑道:“知道的知道我是来见亲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舅舅你是来审问犯人的。”

  方铭也反应过来自己操之过急,他尴尬一笑,道:“还不是太久没见你了,现在见到你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问你这些年在外面的事。”

  孟笑喝了口茶润嗓子,勾着唇没说话。

  孟隋也跟着问:“大哥这次回来,还要出去吗?”

  “自然是要的。”孟笑把茶杯放下,“我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父亲的病,但我也不是大夫,不可能说我在锦州城里多住几天他病就自己好了。”

  孟隋明白他的意思,了然点头,又问:“那之后大哥要往哪边去,还是回酩越峰?”

  这话问的。孟笑实在摸不清楚孟隋心里在想什么,明明本该是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偏他回来以后孟隋的表现让他产生了一种他们关系很好的错觉。如今孟隋又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若他说出了要去的地方,孟隋便要跟他一起去一样。

  他想看看孟隋究竟想做什么,于是如实说:“先去宁海看看。”

  这段时间宁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几个不过问世事的宗门也从“离尊”两个字里嗅出不对,派了弟子前往宁海。锦州城这边因为孟行昏迷没人主持大局,还没派人过去,不过若真想立身事外,那决计是不可能的。

  孟笑原本是想看看孟隋的态度,顺道让他知难而退,不要总做那些让人误以为他们关系很好的事,也不要说那些莫名的话。谁知道后者听完只是一笑,道:“巧了,我也要去宁海一趟,到时候还能跟大哥一道走。”

  孟笑蹙眉,他余光瞟到一边努力正降低自己存在感安心喝茶的方铭,方铭不知是没注意听他们说话还是怎么,竟丝毫没察觉出孟隋的话有什么不对。

  他最后还是没驳孟隋,转向方铭:“舅舅,我听说外祖父为我留了母亲的东西,实不相瞒,我今日就是来把东西拿回去的。”

  方铭没想到他喝个茶都能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不注意被呛了一声,视线不自然地移到孟隋身上,又心虚地移回来。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正堂里的任何人:“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现在就要去拿?”

  孟笑点头。

  方铭看到孟笑身后的人给自己使的眼色,紧张地抓了抓身上的衣服:“现在拿不了,等吃完饭吧。”

  孟笑轻“哦”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现在拿不了。他声线明显低了下去,声音听起来也不如一开始沉稳:“舅舅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都是你娘未出嫁时的小玩意。”方铭有些底气不足,毕竟他们靠着方昭的东西把孟笑骗过来,用的却都是外面随处可见可卖的东西。他多年不接触孟笑,但对另一个外甥孟隋知之甚深,知道如果是孟隋被这样骗,恐怕只会手撕了他。

  但孟笑从小丧母,对方昭的印象已经很浅,如今哪怕是一点寻常物什都足够他做个念想,自然不认为自己是被骗了。

  他红着眼,一话不发,模样看着让人心疼。

  三人吃了晚饭,方铭就带着孟笑去拿那所谓的,方老爷子留给孟笑的、原属于方昭的东西。

  他们来到书房的暗室,对上孟笑明显不信任他们的怀疑眼神,方铭笑着解释:“我爹你外祖怕我打那些东西的主意,所以把它们都放进这里面,说是我看不见,也就不会想了。”

  孟笑想了想方铭的性子,觉得方老爷子确有远见,于是放下心里的戒备,跟着往暗室里走去。

  绕了几个弯,三人终于来到放着方昭东西的地方——那是一个梯状石台,石台长宽都不短,上面放的几样东西确实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家会喜欢的,让孟笑惊讶的是,他竟然还在石台上看到了他母亲的佩剑。

  他转头看方铭,刚要询问,另一边的孟隋开口:“这是当年昭姨去世的时候外祖向爹要回来的,我之前还问过舅舅下落,却没想到藏在这里。”

  孟笑无言。他从方铭那里听说这结界虽然别人打不开,但若是他则只需要向其中输入一点灵气即可。他刚要动作,又听到旁边的孟隋提醒:“诶——大哥,解这个结界要先把入骨卸了……”

  孟笑轻嗤一声,当没听见,提了一抹灵识分进那结界中。只见那抹灵识迅速与结界融为一体,同时半白透明的结界上出现了一个小口子。

  他已经感觉到方昭佩剑里传出的灵气,也感觉到专属于母亲的味道,心下一喜,动作也跟着加快。

  却突然一阵恍惚,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脑子不太清醒。

  他身后的孟隋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在孟笑倒下去之前把人接住,同时顺走入骨。

  他轻叹了口气:“我都说了让你把灵器卸了,大哥你怎么就是不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