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人间世>第7章 第 7 章

黄几柳这几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养着伤,黄宣来看过他一次,不过非但没安慰,反而对他□□的行为大加斥责,黄几柳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心中好不郁闷。一时间对那幕后黑手倒是恨极。

黄宣倒也不是真的对这种事深恶痛疾,何况这种事他也早便知晓,只是一直由着黄几柳去便罢了。只是这次差点被老对手秦风律撞见,朝廷重臣公然与富商勾结一起押妓,这么被秦风律告上一状,黄宣老脸还不被丢死。

“大人,查到了。”

黄几柳看了那随从一眼,语气阴沉:“说!”

“这件事情,大人是背锅了。”这样的结果,黄几柳倒也不算意外,他本就觉得那人杀错了人。

“杀手想杀的,是李壮。属下查到李壮他看中了一个女人,但那女家是官场中人,虽是小官,好歹也在京内,所以看不起李壮,且出嫁要的是正式名份,李壮只想玩玩人家不会给位分。那家人也不愿结这个亲,可是李壮却死活不放手,竟然放话威胁那人说与背后有高人支撑,若是不同意便让他家丢掉官职。”

黄几柳听罢不置可否,只催促道:“然后呢?”

“那家人慌极,却也不肯拉下脸面让自己女儿给别人做妾。他们家中有一人与江湖有些联系,便打算用江湖的规矩解决这件事。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杀手,打听到那日李壮常在舞阁消遣,便安排了那次刺杀。那杀手大概也没料到大人也在其中,所以将大人当作是李壮了。”

所以那人看到李壮后才会犹豫然后放过他吗?但是想直接杀掉李壮,总觉得那人做得太鲁莽了。黄几柳思索了一会,才道:“把那人带回来!”

随从微微一顿:“启禀大人,那人失踪了。属下去那家找过,但那人确实不见了,应该是怕报复逃走了。”

“蠢货!”黄几柳心中暗骂一声,不过他并不是说那人,而是对李壮心有不满。他们合作多年,没想到李壮打着他的名号肆意妄为。况且前些日子他暗示李壮多给他一点分红,李壮倒向他大吐苦水,说自己生意不易。

黄几柳越想越气恼,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你还记得上次周知给我介绍了一个人,那个姓叶的?”

“大人是想?”

“是该让李壮长点教训。”不妨先和姓叶的合作看看,不过未保险起见,合作让周知去周旋,他还是别出面,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黄几柳自认为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偏偏没想到正合了叶就年的意,本来如果黄几柳要见他,叶就年还必须想方设法推掉,另派人去谈,毕竟叶就年不清楚黄几柳到底认不认识自己。可黄几柳就是太过谨慎不肯见他,倒让叶就年好做。

“周大人、舒大人请进。”

周知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叶公子不必客气,今日就我们三人小聚,别拘谨,坐吧!”

叶就年顺势坐下去,抬起头向小厮递了个眼色,那人招呼后面的人将饭菜一一送上来,间隙间,几个轻柔的脚步声伴着佩环的脆响也踏了进来。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看着舞姬跳舞,叶就年说了些近日发生的趣事,逗得两人哈哈大笑。几人畅聊间,一曲舞已经结束,叶就年却没让她们接着上,众女退了下去。

周知明白叶就年是有事要说,静静看着叶就年为他斟上一杯酒,出口问道:“就年一直好奇,前些日子大人说的合作机会,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呢?”

“叶公子可千万别多想!”舒志群在一旁赶紧提醒道。

叶就年也回以一笑,语气真诚:“舒大人多虑了,就年真的只是好奇罢了,并没有责怪周大人的意思。”

周知人也是颇为大气,当即开口道:“叶公子知道黄大人做事小心,所以咋们那次合作才没做成。只是后来黄大人与合作那人出了点矛盾,老夫也是想到了这对叶公子来说也是一次机会,连忙又向黄大人举荐,这才有了这次的合作。”

叶就年也不拆穿,只是敬了一杯酒:“就年多谢周大人了。只是这矛盾不知大人可方便透露一二,就年怕若是不注意万一惹得黄大人不高兴……”

周知连忙摆摆手,无所谓道:“这叶公子放心。”说着又将黄几柳与李壮的荒唐事略略一提,谈到这种事,几个男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进入三伏天,天气才真正开始炎热起来。

拆罢手中的信,叶就年把头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那边刚刚送来的消息,辛沅把秦风律撤掉了。”

贺慎一愣,接着大喜道:“成功了?”

“辛沅希望秦风律和黄宣两相制衡,这矛盾只要稍加利用,局面他自己也收拾不了。朝中有人递了折子告了秦风律一状,将他做禁军首领时受贿之事事无巨细写了上去,证据确凿,他想庇护都庇护不了。”

“黄宣做的?”

叶就年点点头:“应该是他的人,上次因为黄几柳之事他受惊不小,这么一个把柄捏在对手手里,他当然忍受不了,只是没想到他动作倒是快。”

秦风律被撤职,以辛沅的考虑,新的上将军自然不可能任用黄宣麾下的人,最好是毫无背景最近几年的新人,而那个人,则是叶就年这盘棋上重要的一颗棋子,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小兵,终有一日会成为皇位的致命威胁。

当年逃出去之后,摆在辛脉面前的不过寥寥两条路可走。一是靠着父皇留给他的那支军队起事,这个念头只在辛脉脑中停留了须臾便被否定了。当时辛沅已经手握大权,他如何能以几千兵力抗衡城内数万兵力及宫中六千精兵。更为致命的是,辛沅并非篡位,他手中握有先皇遗诏,哪怕这遗诏是以非正常手段得来的。可辛脉一起事,必定民心尽失,必败无疑。

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要重整旗鼓,在某一天,站在辛沅的面前。

而那一天,就要到了。

叶就年利用两年的时间,陆续将军队中的一千人送进帝都城中,扮作普通人生活着。辛湛曾经教导过他,每年帝都城中的人口数量都是有统计的,特别是对于青壮年男性的控制,若是突然多出许多的人口,朝廷会进行特别调查,所以叶就年不敢将几千人送进城里。

而那些人的武器,则混入叶家的商队之中。叶就年拿得是黄几柳给他办的通关证明,在城门口需要检查哪些东西都已经提前给他打过招呼,而且秦风律已经被撤职,目前的城门调配的首领唤作林武,他是叶就年前几年投入的一颗棋子。

叶就年很平静,他已经坐了将近两个时辰。他并不打算靠那支军队夺回皇位,目前留守在帝都城里的守卫大概只有三万人。但也足够对付那支军队。他要让辛沅亲自将自己埋葬。

辛沅闭着眼泡澡,贴身太监尖细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进来:“皇上,有事禀报!”

“怎么回事?”辛沅等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回道。

“张大人派人前来向皇上告个假。”

“他又怎么了?”辛沅口气颇有些不耐烦。太监口中的张大人,实际上是目前皇宫的禁军首领张翟,他是当年辛沅疑心秦风律,而亲自提拔上来的。只是这几日却是频繁告假,惹得辛沅有些心烦。

“这几日恰逢夏秋交际,张大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起了一身的疹子。张大人以皇上龙体为重,不敢来皇上身边,怕皇上看了倒胃口。”太监这话回得巧妙。

辛沅却是不愿多听:“也罢,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几个月!把这差事交给……林武吧!然后让林武的副将暂时掌林武的事情。”林武最近刚刚被辛沅要求替了秦风律的班。

门外太监心下一登,皇帝的意思,似乎是有让林武取代张翟之心。若真是这样,自己又要费心去笼络皇上的这位新宠了。

太监将这道旨意传达至那人时,只见这位皇上的新宠——看起来忠实又木讷的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点点头,颇有些宠辱不惊的风采。

夏日某一天,傍晚时分,皇宫西北偏门广林门的守卫们接到一条命令,新晋的禁军首领将他们调去了东门,由另外几人接替他们的职责。

他们虽说同为禁军,可是守卫偏门本就不如其他地方的禁军重要,被上头呼来换去也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几人离去之后,半晌,一身黑色披风的男子信步跨入皇宫。守卫的几人岿然不动,对神秘出现的男子无动于衷。

跟着幼时的记忆,叶就年慢慢穿过西内苑,朝着他幼时曾无数次踏过的那片土地走去。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数十名男子整装待发,在黑暗中静默伫立。

叶就年接过旁边男子递过来的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数十名男子如鬼魅般散去,悉数潜伏于栖梧宫周围的黑暗中。叶就年一步步迈上阶梯,昏睡的几个宫女太监已经被清理到一旁。他走到紧闭的宫门前,抬起左手,却异常轻柔地轻轻抚摸上去,彷佛那不是门,而是无价的珍宝。

下一刻,他却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门,木门沉重的声音划破夜的静谧。

然后辛沅看到了辛脉。

其实灯光并不明亮,站在门口的人几乎全身都隐藏在昏暗之中。又过了这么多年,与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形已经相差甚远,可是辛沅在那瞬间认出了他。

辛沅太阳穴猛地一跳,脑袋几乎炸了一般,控制不住自己蓦地拍桌站了起来。可在之后他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再没有一丝动作。

等到叶就年走上前来,辛沅看着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好!”他就知道,从辛脉逃走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就有这么一天。

他笑得张狂,反倒是太过激动咳嗽起来。

叶就年漠然地看着他弯下腰咳得狼狈的模样,仍是一言不发。

“这几年你果然沉静了不少啊?!”好半晌,辛沅才平息下来。他走了下来,笑着开口,“故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辛脉?”

辛脉……真是个久违的名字呢!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辛沅环伺四周,“朕特别喜欢这个地方。用膳、处理政务、甚至宠幸女人,朕都特别喜欢在这里。”

此话一出,叶就年猛然睁大了眼睛,瞳孔中泛起深不见底的黑色

不能忘记,惨淡的烛光下,大幅飘起的白色祭幡,稚嫩的少年安静的坐在黑色棺木尽头。

霎那间,叶就年以极快的速度出手,手中那把匕首结结实实地扎在了辛沅的左手臂上,辛沅躲闪不及,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痛!”出乎意料地,辛沅捂着手臂大笑不已,极大的痛楚与快意相交织,一张原本不错的面相扭曲的可怕,“不过想必这与皇后娘娘难产的痛相比不算什么吧?!”

此话一出,叶就年本来站得笔直的身体却忽然有些晃动,随后又是一刀,扎进了辛沅的右手臂。叶就年凑近他,凉薄的唇轻启:“别提她,你太脏了!”

“哈哈哈哈我脏?”辛沅疯狂大笑起来,衬得四周愈发寂静,“高贵的太子殿下!看看你现在手上的血!真让人感概啊哈—”

又是“噗”地一声,刀刃入骨的声音格外刺耳,辛沅口中爆出一口血,瘫倒在深色的地毯上面。

太子殿下?不是在几年前就死了么?叶就年轻声一笑,用力拔出匕首,脚步散漫地走出了殿外。

大理石铺砌的梯级石阶蔓延而下,叶就年看向某处,那个跪在石阶上可怜的小孩,收起了以往所有的高傲与娇惯,眼中的希冀却再没实现过。

他扔下手中的银色匕首,刀刃与坚硬脆弱的大理石发出尖锐的撞击声。

一双指节分明的手上沾满血迹。

“好脏。”叶就年轻喃一句,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有过最幸福的时候,宠爱来自于天下最尊贵之人,最为难得。可是数年后,当叶就年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内心却荒芜到寸草不生。

“主子……”贺慎见到叶就年模样,身上沾满鲜血,神情冷酷得可怕,不由十分担心。

“剩下的事情你来处理。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