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人间世>第5章 第 5 章

“那个宫女,你之前有过调查,是怎么回事?”

贺慎悄悄瞥了叶就年一眼,只见他神色镇静,眉目间却有些黯然,像是触动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西晴这个宫女,是当时罗素姑姑亲自挑上来的,也算是内室伺候皇后娘娘的,主子应该有些印象。罗素姑姑也是皇上派去照顾皇后娘娘的老人了。在娘娘……待产期间,两人也是尽心伺候着。娘娘殁了之后,栖梧宫一切兵荒马乱,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个小宫女。现在只能查到的是,她是被人毒死的。”

叶就年听罢一阵默然,现在可以肯定那宫女是辛沅的人,事成之后被灭口应该而已。

慎确实想不明白:“难道是辛沅指使那宫女陷害皇后娘娘?”

“贺叔。”叶就年一笑,语气苍凉,“你难道还没明白吗?”

叶就年从来便不傻,当年他回宫之后,短短半天他便弄清楚了朝中势力归属,知道自己登帝已是毫无希望,然后藏身于停放灵柩的大殿之中。

而现在,许名远说皇后曾经差点喝下那碗滑胎药,被皇帝撞见拦了下来,可这件事当时却被隐瞒了下来。以父皇那么宠爱母后的性子来看,这件事若是被那宫女陷害,他又为何会隐忍下来,甚至只是将许名远废去,而不是赐死?

只有一种可能,这碗滑胎药,本来便是皇后替自己要的,在要饮下之际被皇帝发现,由此皇帝勃然大怒,甚至禁足了皇后。

阴差阳错的是,没喝成这碗滑胎药的皇后,最后却难产而死。宫中拿到那药本就不易,何况还是怀孕的皇后,那宫女不过将计就计,先帮皇后拿到打胎药,转眼便向皇帝告密,引发帝后二人矛盾。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可以狠心舍弃的女人,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又算的了什么呢?她如此无情,所以父皇才会大怒,却又因为深爱无从下手,只能将其囚禁。

那究竟为何不要这个孩子,难道母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父皇的?叶就年脑中浮现出这个荒谬的想法,但却很快被否定了。先不说现实条件,就算是这万分之一的几率是,她没有立场讨厌憎恨父皇和自己,而且为什么对辛昭又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要想弄清楚这件事,一个人肯定是逃脱不了干系的——辛沅,整件事的最大受益者。

当年与辛昭分离以后,他被迫南下,蜷缩在青州。而辛昭被困在皇城,辛沅按照所谓的遗旨,在京都赐了一座府邸,给他封了个王。可是这五年来,恭肃王府常年派禁卫军把手,辛昭未曾出过门半步,实际上是被禁足在了王府。

这个冬天很快便过去,陵华五年春,叶就年参加了舒志群的生日宴。舒志群将叶就年带在身边,将一些官场的好友介绍给叶就年。稍微有眼见的人也看出舒志群对叶就年异常中意,怕就是未来的女婿了。

叶就年忙碌了一整天,又喝了好些酒,此刻觉得头昏昏沉沉,躺在榻上歇息。贺慎敲了门轻轻走进来,递了一块热毛巾。

叶就年顺手接过擦了把脸,喝了一口茶,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了。周大人对主子很感兴趣,说期待与主子会面。”贺慎有些欣慰,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把势力伸到京都,复位也便指日可待了。

叶就年思索片刻点点头:“不必表现的太过急切,急则生疑。”

“属下明白。”

由舒志群搭桥,叶就年以叶家主事的身份见了朝廷派到青州的刺史周知。

周知与京都之内的官员相勾结,许诺将沧州十分之一的酒水、青楼等经营凭证给了叶就年,要价当然是毫不客气,不过叶就年本也不是为了赚钱,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要能将势力涉足到沧州,那么京都的人就容易安排进去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叶就年心底也微微浮现出喜色。

春日多雨,辛昭的左腿时常微微作痛,那是五年前摔下山崖的后遗症。

当日为了躲避追兵从悬崖摔下去后,辛昭脑中只剩下翻滚的眩晕及恶心,全身都被剧烈的震动摔得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他脱力躺了一会儿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准备站起来,腿部的剧痛才突然涌出来。辛昭不敢再动,也不能移动,他看着洒下的阳光渐渐隐入林间,另一边的月亮开始显现,夜风缓缓送来,由于出汗的影响却显得异常冷冽。

崖底不会有人过来,这时候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可能是辛沅派出的追兵,真是讽刺。

思绪被门外轻轻的叩门声打断。

“王爷,皇上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之人已经进来。

“好些日子不见,皇弟似乎清减不少?”辛沅瞧见面前这人,哪怕是囚禁了五年,也镇定如初。也是了,在深宫里长大,没有一点忍耐谁能活下来。

“多谢皇上关心。”

一旁的小太监接口道:“启禀皇上,王爷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近日才大好。”

“这府里,缺一个贴身照顾皇弟的人呐!”辛沅呵呵一笑,“朕这里倒有一个好人选,赐给皇弟做侧妃,打点这府里事务,皇弟意下如何?”

“臣谢过皇上美意。”

看他接受,辛沅满意点点头:“还有几日便是皇弟的生辰了,朕见皇弟腿伤已是大好,不如生辰出府去散散心?”

辛昭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多谢皇上恩典。”

“你我兄弟,何须说这些。”辛沅拉过他的手,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这日下午,一纸加密的信笺送至叶府,叶就年看到信封上的那个记号,呼吸猛的一窒。

这些年虽然他知晓辛昭身处何处,但怕被辛沅发现蛛丝马迹,只派了唯一个人留在京都,密切注意恭肃王府的动向。如果不是有特别的事发生,这人绝不会发消息给他。

关于辛昭的消息……叶就年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信封。

信是用暗语写的,不过短短几句,传递了两个信息。

第一个,恭肃王府属于辛沅的禁卫军几乎全数撤走。剩下一个,三月十七,辛昭会去拜访京都城外的佛寺。

宝印禅寺依山,寺门前有一条约三十阶的石梯。辛昭走到石梯前,微微仰头去看着门口,大概是由于时间已经较晚,宝印禅寺人流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一路静默走到正殿前的台阶之下,仰起头盯着大殿内的金身佛像。然后将两只手掌闭合,低着头闭上眼,像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般静静祷告着。

春日的阳光晒得正好,软软地打在他身上,透过稀疏的树干,从叶就年的角度看去,连下颌的弧度都美的不可思议。自少年长开的一张脸带着一股禁欲般的美感,却又有些许消瘦。

辛昭一身白色衣袍,藏蓝色的发带随着发尾一起垂下来,滑入颈侧白皙的皮肤。宽大的白色长袖下露出精瘦的手臂,他的指尖几乎触到鼻尖。明明在祈祷,全身却散发出一股禁欲的气息。

这样的辛昭,真的太容易让叶就年动心了,甚至让叶就年从心底生出来一丝绝望。

他知道,他一直没忘,那天晚上,在他万念俱灰时,辛昭把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还有离别时,印在他唇上的吻。

这次京都之行,叶就年甚至连贺慎也未告诉,只带了一个他从军队中选出的暗卫谢澈。短暂看了那人片刻,叶就年不再停留,回了青州。

“叶公子,这边请。”

叶就年跟随小厮的引导,走进了三楼处的一个房间。一开门便是浓重的熏香,透着一股脂粉的腻香,叶就年皱了皱鼻子,看向房中。

粉色的纱帐轻轻荡起,在烛火的照耀下愈加暧昧。房中之人见他进来,一面热络地招呼他坐下。这人叫石震,是周知的亲信,周知底下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由他经手的。

“叶公子,你可来了。”石震生得一张圆脸,常年浸淫酒色之中,整个人显得中气不足。

叶就年不动声色地避过他递过来的手,朝着他貌似恭敬地拱了拱手:“石大人近来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都是托公子的福。”石震退回座位上,替叶就年斟了一杯酒:“只是这次来,大人托石某带给叶公子一个消息,上次谈的那事儿,可能要暂缓了。”石震口中说的,是指上次叶就年与周知谈好的将沧州一些商户的经营凭证给叶就年这事。

叶就年喝酒的动作一顿,接着放下杯子,丝毫不见愠怒,只好奇道:“这是为何?莫不是大人还不放心在下?”

石震连忙摆摆手:“叶公子说得哪里话?既然是舒大人介绍,大人自然信得过的。只是这问题不在叶公子这边,而是……”

他的话止于此,叶就年明白他的顾忌,吩咐谢澈去门外守着,房中仅留了他们二人。

“叶公子虽不在官场,也大概知道官场之事向来牵一发动全身,此事不是周大人不愿与叶公子合作,只是周大人虽然愿意接纳叶公子,上面还是有人不放心。”

“在下与舒大人相知多年,也一直合作愉快,这样的话……真是遗憾!”叶就年语含叹息。

石震看叶就年年岁虽小,却着实不可轻瞧,周知也吩咐他,就算是这次不成也要拉拢叶就年。他便将原委娓娓道来,话锋一转:“毕竟这事要是出了差错整个官场都要震动,上面的人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周大人还是很相信叶公子,总会有那一天的,请叶公子静待。”

叶就年没再出声,神情倒也算不上太坏。石震见状便换了个话题:“叶公子如此年轻,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的。周大人道此次是他对叶公子不住,吩咐石某好好补偿叶公子一番。叶公子不必在意,人生在世,首当还是享受啊!”

走进房间之时,叶就年便大致料到石震想做什么,只是他确实没有什么心情,倒也不见得多高兴。

石震瞥见叶就年兴致缺缺的模样,一脸神秘道:“叶公子见惯了佳人,这次石某倒是不敢献丑,所以给叶公子见识些新鲜的。”

话音刚落,石震拍拍手。不多时,几个人身材纤瘦的少年走了进来。叶就年看上去颇为惊异,似乎在那一瞬间被震惊到了。

石震心中好笑,面上倒是诚恳建议道:“叶公子可不知晓,这些少年的滋味有时可比女子还来得销魂呢。”

叶就年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了辛昭。仿佛是自己如此隐秘的心思被他人窥探到一般,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慌乱。

“叶公子这是不喜欢?”石震却似乎误会了。

“没有。”叶就年平复着心情,将酒一饮而尽。

几个少年看上去较常人瘦弱,面容偏阴柔,棱角都还不鲜明。此刻瑟瑟缩缩地站在那里,一双双的眼睛里尽是不安与彷徨,看上去异常惹人怜爱。

叶就年心中一动,指了指最左边的少年:“过来。”

少年谨慎看了旁边一眼,确认是在叫自己之后,小步走到叶就年的面前。

叶就年打量他片刻,转头向石震一笑:“人倒是乖巧,这可多谢石大人的好意了。”

“哪里哪里!”石震哈哈一笑,“能被叶公子看上是他们的福气,剩下几个不如都收下?”

“这就不必了,人太多容易惹出乱子。”顿了片刻,叶就年婉拒道。

石震料想叶就年本是要做舒志群的女婿的,虽说男人流连花丛很正常,但在没有顾忌到处乱搞,舒志群那边也不好交代,便也不再勉强。

临上马车之时,叶就年扫了站在一旁的少年一眼,他伸出手抬起少年的下巴,这人的眉眼,依稀有着那人的影子。

“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小的叫明湛。”

叶就年一听却皱起双眉,语气颇有些不快:“换个名字……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就叫——凌风吧!”

“凌风多谢公子赐名。”

那个“湛”字,与先帝辛湛的名相同,犯了叶就年的讳。

叶就年转头向谢澈道:“给他安排个别院,派两个人去照顾。”

“是。”谢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少年安静地站在一边,低下头摆出一个顺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