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东宫女宦>第49章

  暗卫给生好的火堆加了些干柴,又替谢堰备好酒和水,方退至洞外。

  午时过后,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大雪将至,十名暗卫不由迅速做着各种准备。

  风呼呼地往洞穴里刮,火苗顷刻被风掀起,渐渐烧得旺了。

  谢堰的脸也被烘得发烫。

  碍着她伤势的缘故,终究是没有迟疑,将手洗净,沾着水,缓缓触到她唇间,轻轻覆在她起皮的唇,一点点加重力道地揉。

  谢堰是个极重规矩的人,也不从让自己沾染半点不该有的名声。

  可眼下这些举止,实在过于暧昧,即便无人在侧,沉沉的脸色还是泛了红。

  费了些功夫,指腹下的触感终是由干燥变得柔软,她上下唇瓣之间黏住的唇膜给剥了开。

  口干舌燥的人本能地寻求湿润,含/.住了他修长的手指,濡/湿的触感顺着指尖窜入心头,谢堰一下僵住,迅速退了出来。

  怀里的人下意识蹙了蹙眉,模样懊恼。

  她蹙眉的样子笨拙可爱,谢堰眼底不自觉浮现几抹温情,将她抱在怀里,皮碗搁在她唇瓣,倾倒一些,总算是喂进去一点,湿润了容语的喉间,可这些远远不够。

  他将皮碗放下,又换了姿势,让她靠在他怀里,脸歪向外侧,用洗净的枝叶卷起,一勺一勺顺着她嘴角往里送。

  待他将一碗药水喂完,已过去了两刻钟,后背着实出了一身汗。

  做完这些,小心翼翼让她侧躺下去,就着火光,这才细细打量她的伤口。

  暗器几乎大半没入她肉里,唯剩一个小小的头,谢堰握着匕首,轻轻将她后背的衣裳给划开一道口子,露出整个伤口。

  伤口不大,却极深,周遭被黑色的血迹给淹没。

  谢堰倒上些许酒液,稍稍清洗了下伤口,手捏在暗器头,正待拔出,身下的人儿胳膊一动,嘴里闷闷地咳出一声。

  谢堰连忙松开手,凑近一瞧,轻声唤她,“卿言,卿言你醒醒....”

  仿佛听到呼唤,容语眼皮颤了颤,却因过于沉重,始终撑不开。

  谢堰也不急,只道,“你且忍着些,我替你拔暗器。”

  容语已微微有了些意识,身子下意识蜷缩蠕动,谢堰一直寻不到机会,手悬在她身侧干等着。

  火光逼疼了她的眼,她迷迷糊糊睁开一丝眼缝,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仿佛是浸在水下的画,被光与水润过,光影晃动,格外的不真实。

  身影倒是有些熟悉,像极了那个人,又怎么会,不会的....

  她怎么会梦到谢堰…

  复又闭上眼,脑筋沉沉的,如同被塞了一团浆糊。

  太难受了,原先凝聚在身体了那股精神气悉数崩塌,她五脏六腑,四肢五骸仿佛散成了碎片,怎么都提不上一点力气。

  她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嗓子再次咳了几下,这回定了定神,视线里的迷雾渐渐散开,露出谢堰那双清湛的眼,不由怔住。

  与以往见到他的不同,那双眸少了几分沉郁之色,仿佛被水洗过,清幽透亮,明湛湛的,能清晰看到他眼底倒映出的身影。

  容语张了张嘴,想要喊他,却怎么出不了声。

  谢堰确信容语已经醒了过来,喜是喜的,只是眼底的窘色也无处安放,好在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曾让人瞧出什么。

  依然镇静道,“容语,你背后中了暗器,我要给你拔/出来,你忍着些。”

  语气已如寻常,不经意中的那一抹温柔已被掩饰得毫无痕迹。

  容语眼神空洞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

  谢堰不再管她,一手压住她胳膊,一手钳住那暗器头,一鼓作气,猛地往外一抽。

  “唔.....”容语闷声痛呼,痛感沿着僵硬的神经蔓延开来。

  血水汩汩外冒。

  她额尖顷刻渗出薄薄一层汗,谢堰却犹自按住她,紧声道,“你再等等,我帮你清理下伤口.....”

  又浇了一些酒上去,疼得容语浑身发颤,神志已彻底清醒,她伏在垫着的衣裳上,喘息着,暗哑的嗓音断断续续传来,

  “伤口....怎么样....”

  谢堰将伤口清理好,如实道,“伤口极深,且已泛黑....”

  容语并不意外,闭了闭眼,果断道,“用刀将它....悉数剜出.....”

  谢堰脸色一变,目光钉在那伤口,一动未动。

  伤口极深,倘若真如她所言,不知得剜去多大一个口子,谢堰光想一想,心口便揪得疼。

  明知不能拿她与一般女子比,可他着实下不去手。

  容语不知谢堰犹豫什么,琢磨了许久,恍惚想到,谢堰该是碍着男女大防,不便下手,遂宽他的心,

  “谢大人,此救命之恩....容语永生难忘...医者尚且不分男女....何况我已命在旦夕....你不必顾忌,你知我性情,绝不会在意这等事.......只是连累了你,我想你霁月风光,当也不会放在心上....”

  容语絮絮叨叨解释一番,谢堰出身高门大户,又一惯洁身自好,定是重规矩的。

  谢堰听了这话,反倒是如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呕得不知说什么。

  容语等了片刻,见谢堰犹然没动,也不坚持,只轻声问,

  “外头还有人吗?”

  这是要换侍卫进来的意思。

  谢堰听了这话,险些气笑,他深深咽下一口郁气,指腹毫不犹豫覆上她后颈一处穴位,重重一按。

  容语已是强弩之末,眼神一晃,再次晕了过去。

  见她无声无息侧趴在他的大氅上,谢堰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回对着她的伤口,沉默时间更长了些。

  “对不住了,卿言....”

  他没打算用刀剜肉,而是决定帮着她吸出毒素。

  冷隽的面庞缓缓爬上一抹潮/色,他收敛心绪,俯身,对准她的伤口,覆上去.....

  没有半丝旖念,有的只是心疼,也不知她是如何一人挡住蒙兀大军,恶战过后又绞杀十八罗汉的,该是气绝凌天,拼死无畏,以最大的意志力催发潜能,否则也不会伤重到这个地步,懊恼自己来晚了些,几让她丧命。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至嘴唇已麻木,方才停下。

  幸在毒素已被吸出大半,余下用些药粉敷上便可。

  大约是从未做过这等事,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他茫然盯着面前虚空,五内空空,愣了片刻,方才一扫脑海里的杂念,替她重新上了药,又将衣裳盖上。

  衣裳早已被血色侵染,她定是不舒服的,犹豫再三,谢堰终究是按下念头,其他诸事待她明日醒来,定能自行料理。

  做完这一切,已是突破了他的极限。

  枯坐好半晌,面颊的红色犹然未能褪去。

  夜色将至,暗卫送进来一些干粮与烤肉,谢堰用了些,回眸望了一眼昏过去的容语,她脸色已有好转,只是依旧苍白的厉害,担心她体内有余毒,又用先前的法子喂了一碗药水。

  须臾暗卫收到飞鸽传书,蒙兀已退兵,王桓与姚科等人乘胜追击,斩获无数。

  谢堰遂放下心,寻了一处地,擦洗了身,又将衣裳烤干穿上后,靠在容语身侧不远处,沉沉睡下。

  容语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火光逼得她脸颊发烫,她倏忽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谢堰那张清隽的脸。她愣了愣,呆呆望着他。

  昨日种种在脑海里滚过,她耗尽一身功力方能杀了十八罗汉,自己也是命悬一线,若非谢堰,她定死在此处,难以置信他居然会来救她。

  “谢大人.....”

  谢堰早已醒来,暗卫不知打哪寻来一口废锅,他费尽心思帮着她烧了一锅水,眼下正等着她苏醒,见她眼神清透,该是缓过劲来,认真问,“可有不舒服?”

  容语试着用力,依然提不上劲,不过已然能坐起身,后背的疼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她按着肩骨,局促地笑了笑,“谢谢你....”

  谢堰神色温和,“我已给你烧好水,你是先净净身,还是吃些东西....”

  容语身上依然穿着那身黑色曳撒,血腥气重,极是不舒服。

  环视一周,见谢堰已备好衣裳,热水并布巾,他行事一贯全备。衣裳是白色的,也不知他打哪弄来,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颈肩,他身上仿佛只有一件外袍,大氅被她垫着,所以是将中衣洗净烤干留给她了?

  千言万语不足以道谢。

  容语神色复杂看着他,哑声道,“我先洗一洗....”

  谢堰立即起身,背过身去,却站着未动。

  容语见状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谢大人,能不能麻烦你避一避?”

  只见那挺拔的身影,立在火堆一侧,背对着她,朝她尴尬地伸出手,

  “你把衣裳脱下给我,我替你清洗....”

  容语这下窘的一张脸红透。

  也猜到昨日大致是被谢堰抱过来,按照世俗的眼光,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

  但容语是个通透的人,儿女情长从来不属于她跟谢堰这一类人。倘若谢堰伤重,她亦会如此。以二人的身份与立场,没有任何理由会因这点小小的牵绊来束缚彼此。

  但让谢堰给她洗衣裳着实有些难为情。

  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沉默良久,硬着头皮颔首,“请稍等片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相磨的声音。

  谢堰等了许久,

  她该是乏力,又或是受了伤,压根使不上力,费了好半晌功夫陶腾。

  明明不小的洞穴,被无声的尴尬与沉默充滞着。

  容语耗尽全身力气,将衣裳往谢堰的方向一丢。

  谢堰立即捡起落在脚边的衣裳,大步出了洞穴。

  早就预备她沐浴,是以在火堆前架起了枯枝,撑起一件黑色的披衫遮挡。

  容语沾湿帕子细细将全身清洗干净。

  谢堰在附近一片水泊替她洗了衣裳,一层层的血色漾开,触目惊心。

  洞外白茫茫一片,覆满了积雪,冷风扑面,风雪交加,谢堰只穿了一件袍子,却不觉冷,不仅不冷,胸膛还热乎的慌。

  他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还多,确定里面没了动静,方轻声问,

  “我可以进来了吗?”

  “谢大人请进。”她嗓音虚弱。

  谢堰便拧着她的衣裳迈进去,

  她披着他那件中衣,抱膝坐在火堆旁,听到脚步声,抬眸朝他望来,

  乌发被风吹拂,还未全干,慵懒地铺在她身后,她眉目透亮,水色盈盈的,被火堆烫染过的脸颊渗出一层红晕,她眉宇间一贯英气十足,眼下虚弱的缘故,竟也透出几分柔软,当真是极美的。

  这一抹美,与那丝英气糅合,散发出几分脱俗的气韵,仿佛她本该生长在山涧水林,被那秀色蕴养出一身的明达与清透。

  庆幸他及时赶来,留住这抹人间绝色。

  心底蓦然滋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似生根发芽般,在他心头生长盘旋,有悸动,也有涩然,诸多心绪滚过一遭,最后化作眉间一抹浅浅的温色,

  “你稍候,我帮你盛些吃的来。”

  先将那件黑衫取下,复又把容语的中衣与外袍架起,才去角落将暗卫送来的干粮与烤肉取来,递给她。

  容语接过闷头嚼着。

  吃完,问他,“有没有酒,我浑身乏力,想喝几口酒刺激刺激精气神。”她总不能这般有气无力回营。

  谢堰却是不肯,“你一身元气耗尽,且好生将养,万不能催发体力,以至留下暗伤。”

  容语精修武道,深知这个道理,她这回算是捡回一条命,倘若不养好,今后功夫怕是大减。

  “可有军营的消息?”

  “放心,已稳住局面,蒙兀这回死伤也颇为惨重,咱们该能缓上一口气。”

  容语心里的石头松懈下来。

  想起此番违令出兵,回头朝廷必有责难,不由苦笑。

  谢堰看出她心思,“别多想,陛下那头我会替你说话。”

  “不重要...”容语神色苍茫抬眸,直勾勾盯着他,他面颊陷在柔和的火光里,显得一张脸越发冷秀俊美,

  “谢大人,你可有破敌之策?”

  谢堰迎视她灼灼的光色,笑道,“我立了军令状,没有办法也得想出办法来。”

  容语见他神色轻松,便知他该有盘算,谢堰这样的人,事事筹备万全,运筹帷幄,从玲华身上便可见一斑,他能培养出玲华这样的密探,定是对蒙兀知之甚深。

  可惜,这样的人偏偏是对手。

  容语累极,又浅眠了片刻,念着军营,不敢贪睡,不多时便醒了来,谢堰将烤好的衣裳递给她,又退去洞穴口,待容语穿戴好,方折进来。

  容语已换回那身黑色曳撒,乌发已用不知打哪撕破的一条系带给束好,勉力站了起来,冲他正色道,“咱们回营。”

  谢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胸前落了落,又飞快挪开,慢声问,“你确定要这样回去吗?”

  容语愣住,“什么意思?”

  见谢堰一脸难为情,她眨了眨眼,迈开两步,恍惚注意到自己胸前,弧度柔软而清晰,当即俏脸绷得通红,血色自耳后根溢出,她揉着眉心咬了咬牙,“麻烦谢大人再避一避....”

  谢堰尴尬地点了点头,稍稍将火堆旁的衣物之类收起,朝外走去,迈出两步,恍惚想起什么,长吁一口气,扔出一把匕首给她,干巴巴道,

  “用我中衣做束带...”

  容语原先束胸的绸带该是被她内力震碎,眼下只得从他那件中衣截下一段来。

  一向从容镇定的御马监提督容公公,听了这话,懊恼地抓了一把脸颊,就差没挖个坑将自己就地掩埋。

  这比欠谢堰一条命还让人狂躁。

  一刻钟后,容语总算是妥妥帖帖迈出了洞穴,只是走到洞穴口,她双腿发软,脚下打了个滑,幸在谢堰及时揽住她,二话不说扶着她腰身,掠上洞穴外侧的马背。

  容语与他同乘,坐在他身后。谢堰又将那件大氅给覆在她身上系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山路崎岖,你抱紧我。”他勒紧缰绳,策马缓行。

  容语倒也没迟疑,这一夜发生了太多超乎寻常的事,她已顾不上里子面子,咬牙抱住谢堰瘦劲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背后,任风从耳侧呼啸而过,利落道,

  “走!”

  谢堰载着她沿着山坡冲下山麓,雪越下越大,回眸,白茫茫的贺兰山似冰塑的卧牛,渐渐在视线里远去,最后化成一点影子消失不见,连同昨夜在洞穴里发生的一切,也一并被这大雪给覆盖,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