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飘渺烽烟>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热症

  天亮,大凤和大鸮在屋梁上啼鸣嬉戏,煦暖的阳光如雾水般温和洒入卧房。

  白起醒来,忽然觉得怀里婷婷的娇躯似较平时热了许多,冷不丁心弦一紧。

  他伸手覆在婷婷额头上,只感微微生烫,果真是发烧之状。

  “婷婷!婷婷!”白起恐慌的呼唤,一边轻拍婷婷白腻的肩背。

  婷婷自熟睡中醒转,迷迷糊糊的咕哝道:“老白,你大吼大叫的做什么哪,吵得我耳朵疼……”

  白起听婷婷还能说俏皮话,焦灼的心情略是宽缓,柔声道:“婷婷,你发烧了,今天你莫起床走动,只好好歇息,我请医师来给你诊治。”

  婷婷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淡淡说道:“难怪我现下觉着头沉甸甸的,胸口有点闷,筋骨也隐隐作痛,原来是发烧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发烧了,上一回发烧,应该还是小时候呢。”

  她随口闲话,浑不把患病当回事。但白起却十分惶急,红着眼道:“我马上去叫医师来!”

  婷婷拉住他的胳膊,笑吟吟的道:“发烧又不是大病,你不必这么慌张。我是武林高手,不仅身体底子好,还比寻常人多了内力护体,所以你安心,我身子无大碍。”

  白起怜惜的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得找医师来给你诊治。”

  婷婷颔首道:“恩,我懂,我可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只是你别太心焦了。”

  白起苦笑:“难为婷婷,生病了还不忘安慰我。”他温存的吻一吻婷婷的雪腮,随后穿衣下床,像往常一样去准备洗漱用具及早膳。

  待白起侍候婷婷梳洗进膳毕,婷婷穿着红衣平躺在床,身上盖一条厚实的衾被。

  白起今天无需上朝,遂寸步不离的陪在婷婷身边。

  司马靳奉命去咸阳城内最好的医馆请了一位医师,带回武安君府。这医师姓钟,约六十岁年纪,行医三十余载,在关中颇具名望。

  钟医师向白起夫妇行了礼,然后给婷婷号脉,片晌,说道:“武安君夫人是得了热症。”

  白起道:“目今是冬季,内子怎会得热症?”

  钟医师道:“热症的成因是人体阴阳失调、阴虚阳亢,时令诚然会影响人体阴阳调和,但饮食、起居、心绪等亦可成为病因。不过武安君不用太紧张,武安君夫人病情不重,老朽开个清热退烧的药方,武安君夫人日服一剂,安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白起点一点头,轻轻吁了口气,继而询问道:“内子养病期间,除了服药,还有哪些事情需要注意?”

  钟医师答道:“饮食须清淡,辛辣油腻的食物、诸类发物一概不可食用,滋养的补品也需慎用。眼下是冬季,武安君夫人虽患热症,但日常仍需保暖,否则染了寒气,寒热交攻,于病情大大不利。此外,武安君夫人务必平心安定的静养,要避免劳累、避免忧虑嗔恚。”

  白起拿着笔,将钟医师所言逐条写在一方缣帛上,又道:“哪些食材吃不得,请医师详细相告。”

  钟医师应诺,随即说出一长串食材名称,白起也一一记录。

  婷婷向钟医师道谢,并让司马靳把预先备好的诊金交给他。钟医师恭敬的行礼拜谢,便跟着司马靳去库房抓药。

  白起夫妇往日收到的赏赐和礼物中包含各种药材,分门别类的存放在库房里,因此武安君府可说是药材齐全。

  钟医师精心配好药材,呈给白起,这才离开武安君府。

  白起令大凤、大鸮暂代他陪伴婷婷,他拿着药材到厨房里煎煮,同时又为婷婷烹制午膳。

  依钟医师之言,许多食材皆是婷婷病期的禁忌,如鱼虾、螃蟹、鸡肉、竹笋、蘑菇、海产,以及各色口味浓厚的腌肉、菜菹。

  “唉,可苦了婷婷,恁多喜欢的食物不能吃……”白起皱着眉头,喟叹连连。

  近午时,武安君府外车水马龙。

  秦王嬴稷派来了一支运送赏赐的车队,四十匹骏马牵引十辆大车,车上满载珠玉珍玩、绫罗锦缎。

  执事的张禄和蔡牧自第一辆马车上走下,进武安君府面见白起。

  白起心下嫌烦,却又不便回绝,于是走出厨房领赏。

  张禄犹然惴惴不安,行过礼之后就只低头站着,不敢直视白起。

  蔡牧将秦王嬴稷的文书交给白起,开眉展眼的道:“大王珍重武安君长平之功,增武安君与夫人封邑五城、赐玉帛十车,并特许武安君公休一月。”

  白起寻思:“这正好,我可以天天在家看顾婷婷,反正军务也已转交蒙骜处理了。”

  张禄见白起不答复,还当他是有所不满,忙拱手说道:“武安君放心,如今兵事消弭、国中太平,朝廷并无危机要务。大王圣裁,老夫携同僚们戮力辅政,想必诸事无虞。”

  白起冷然道:“但愿诸事无虞,否则应侯万万承当不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柄利剑似的刺入张禄耳中,张禄胸间一窒,手脚冰凉瑟缩。

  是时,白起忽然转过身,疾步跑开。

  原来是婷婷走到了院子里。

  白起上前挽扶住婷婷,拢着眉道:“婷婷,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不可吹风着凉!”

  婷婷微笑道:“大王颁了赏赐,我若不谢恩,就有违礼数了。”

  她坚持来至张禄和蔡牧面前,袅娜娴雅的施了一礼。她虽抱恙,但毕竟常年修炼内功,有深湛的内力保护元气,加上症状较轻,是以她的病态不甚明显。

  张禄、蔡牧均未瞧出端倪,两人一齐躬身回礼,蔡牧笑容可掬,张禄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白起握住婷婷之手,道:“礼数到了,你总可以回去歇息了吧?”

  婷婷温顺的道:“恩。”

  张禄眼见白起夫妇亲密,立马拱手道:“老夫与蔡大人不多打扰武安君和夫人了,就此告辞。”

  白起早盼着来客离去,当下也不理会,径自扶婷婷回卧房。

  张禄缓缓的抬头挺胸,右手拈着袖管在脑门上擦拭。

  蔡牧“嗤嗤”冷笑两声,道:“应侯忐忑不定若斯,倒像是做了亏心事、心虚了一般!”

  张禄嘴角微搐,强颜道:“老夫侍奉大王,忠诚竭力,岂敢有差错!”

  这天的午膳,白起做了稻米粥、白切猪里脊肉片、水焯竹荪,皆是适于婷婷病期食用的清淡饭菜。他生怕婷婷食欲不振,因而又调制了一碟微微酸甜的开胃梅子酱,作为肉片和竹荪的蘸料。

  婷婷对这些清粥淡菜倒也满意,在白起的服侍下吃了个饱。白起歉然道:“按照医嘱,你养病时需要忌口,好多食物吃不得,我不可耽误你治病,只能用有限的食材烹制单调乏味的膳品,请你见谅。”

  婷婷嫣然笑道:“不打紧,你厨艺好得很,烧的简单小菜也都是美味的,我都爱吃。”

  白起也笑了,遂坐在婷婷床边,盛了碗粥,就着剩下的菜肴吃了起来。

  婷婷细眉稍蹙,道:“老白,我是病人,不得已才吃这样的清淡饭菜。你身子健康,不用和我吃一样的。”

  白起笑道:“你病着,我也没胃口胡吃海喝。”

  婷婷心中暖融融的,柔婉的道:“哦,那你多吃些肉。”

  白起应承:“好。”

  用罢午膳,白起端来熬好的药汤和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婷婷先服下药汤,再喝蜂蜜水缓解口中苦味。

  之后婷婷安安静静的午睡,白起守在床边。

  如是过去半月,婷婷每日卧床安养、按时服药,白起细心侍疾,但婷婷始终未有退烧。

  这期间白起又请钟医师来诊视,太子柱夫妇造访武安君府、得知婷婷抱病,也将华阳宫的医师召来。多位医师反复诊断研讨,俱不解为何婷婷的热症持续不愈。

  白起心急如焚,只得向秦王嬴稷上书,请求嬴稷指派御医。

  嬴稷陡知此事,又惊又怒,冲白起叱道:“小仙女病了这么久,你怎今天才来告诉寡人!”

  白起道:“大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以私事相扰。”

  嬴稷虽恼白起,但到底更记挂婷婷,此际不暇争辩,立刻亲自带着宫里最优秀的御医、女医前往武安君府。希儿听闻友人染恙,亦请旨同行探望。

  辂车到了武安君府,婷婷出门参拜。

  嬴稷惊骇的奔下马车,道:“小仙女,你身子不适,岂可到室外来!”

  婷婷恭肃的道:“大王驾到,臣妇不可失礼。”

  嬴稷道:“你安定将养要紧,礼仪悉免!”

  婷婷叩首谢恩,遂由白起挽扶着回房。

  不多时,御医们给婷婷把过脉,和白起一道至大厅向嬴稷汇报。

  那年龄最长的御医道:“武安君夫人的热症并不严重,按理只消调养四五日就能大好,而今何以发烧半个月之久,臣等也是茫然不解。”

  嬴稷怒道:“你们可是堂堂大秦御医!既然小仙女得的不是疑难杂症,你们怎就茫然不解了!”

  御医们吓得伏地道:“大王恕罪!”

  蔡牧从旁劝解嬴稷:“大王息怒,莫气坏了龙体!”眼珠转了一转,问御医道:“会不会是先前用的药不够好啊?”

  御医们尚不及回答,嬴稷又对他们道:“你们开些好方子,药材尽管从王宫里取,任何名贵药材皆可用!若是宫中缺药,寡人便派人在全国搜集,若大秦没有,再到列国找寻!”

  白起把药方交于御医寓目,御医看毕,向嬴稷道:“大王,这几个方子虽然略有不同,却都是对症下药的,绝无不妥。微臣再开新方,也不过是更换一两味药材,那些药材宫中储量充裕,大王勿忧。”

  嬴稷厉声道:“唯有小仙女康复了,寡人才能无忧!”

  御医们连忙磕头道:“臣等必定竭尽所能,治愈武安君夫人!”

  嬴稷向蔡牧打了个手势,蔡牧会意,捧着一只雕刻长叶兰花图样的青玉罐走至御医们跟前。

  “这是你们今早呈上的兰蕊珍珠粉,”嬴稷沉声道,“寡人当日下旨,要你们以珍珠粉为主料、调配养生的补品,现在小仙女能服用这珍珠粉补养身体吗?”

  御医答道:“珍珠粉原有安神解毒之效,经臣等调配,药性也极温和,适于武安君夫人饮用养身。”

  嬴稷吩咐蔡牧:“赶紧用这珍珠粉泡一壶茶,给小仙女送去。”

  蔡牧道:“谨诺。”

  嬴稷忖度一番,又降下一道圣旨,命两名御医、两名女医留在武安君府,每日为婷婷诊察,且每日要有一人回宫奏报婷婷的病情。

  白起本来非常厌恶这等麻烦人、麻烦事,但为婷婷着想,此次便也不拒绝国君善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希儿携小鹃、小葵步入大厅,希儿道:“小仙女饮服了珍珠粉,这会儿睡下了。”

  嬴稷点首:“善,安稳睡眠,利于养病。”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双目阴郁的瞥了白起一眼,终于忍不住呵斥道:“小仙女此番害病,想必是在战事中过度疲惫所致!幸亏寡人及时止战,否则按白卿家的主意,大军继续东征,还不得累垮了小仙女!”

  白起紧皱着剑眉,沉默不辩。

  *

  辂车返回王宫,嬴稷坐在车厢里,兀自喋喋不休的数落白起“护花不力、照拂不周”。

  等他叨叨得乏了,希儿奉上一杯温茶,轻声说道:“大王,妾身请求您,莫再斥责武安君。”

  嬴稷愣了一愣,放下茶杯,不悦的问道:“希儿,你为何帮白起说话?”

  希儿恭顺的低着头,回答道:“妾身并非帮衬武安君,妾身纯是关心小仙女。大王,小仙女若知晓您怨恨武安君,只怕病情会愈发加重啊!”

  嬴稷眼光灼灼一闪,身体差点跳起来,呼道:“这是为何?”

  希儿柔声细语的道:“大王,妾身今天陪小仙女说了会儿话,小仙女虽未明言什么,但妾身觉察得出来,她心里很不畅快,蓄着许多悲情愁绪。妾身猜测,这或许正是小仙女病势缠绵的原因。”

  嬴稷沉吟道:“按御医之言,心绪不佳确实是热症的病因之一。”思索须臾,问道:“莫非小仙女还在为赵括之死而伤怀?”

  希儿惋惜的道:“妾身与小仙女是挚友,且同为妇人,因此妾身很是了解小仙女的心事。小仙女不曾生育儿女,常以为憾,恰巧她与晚辈赵括将军极是投缘,就将赵括将军视为孩儿。然而长平之战中,偏偏是赵括将军率领赵军和我军决战,最后赵括将军战死沙场,这对小仙女来说正如同是母亲亲手害了孩儿,这是何等摧心断肠的痛!如此的伤痛,纵是经历漫长岁月,也无法磨灭啊!”

  嬴稷眼眶发红,叹道:“长平之战是赵王挑起的,赵括也是赵王委任的主帅,赵括战死,元凶是赵王,小仙女何苦为此折磨自己……”

  希儿唏嘘道:“慈母之心,固如是也。”她用帛巾擦了擦腮边泪水,续道:“还有,小仙女与武安君还朝之日,大王在朝堂上申斥了武安君,这对小仙女又是一记重击。妾身不懂军政大事,却也知武安君为了大秦霸业,竭忠尽智、出生入死,甚至不惜背负了杀降恶名,可大王却当众申斥他。”

  嬴稷听了这番话,忽觉耳边轰鸣、全身麻痹,仿佛被一道霹雳劈中。他大致一算,婷婷恰是在回咸阳后的第二天病倒的!

  希儿戚然道:“小仙女纵然是绝伦逸群的奇人高士,但终归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刚失了孩儿,丈夫又境遇不顺,她心里怎能不充满悲苦呢……”

  嬴稷表情沉重,道:“寡人素来赏罚分明,白起立下战功,寡人已给予重赏,至于当众申斥他,那是因为他固执己见、咄咄逼人、言行不敬,寡人若不严厉约束,便会君威沦落,从此再难服众御下。寡人从无伤害小仙女之心,小仙女切勿憎恨寡人,切勿!”

  希儿道:“小仙女当然不会憎恨大王。正因为她不恨任何人,所以才越发的悲愁郁结、难以疏解。”

  “悲愁郁结、难以疏解……”嬴稷咀嚼着这八个字,不由得背心沁出一层冷汗。

  他想到了吴夫人。

  吴夫人当年因秦赵争战而抑郁,沉疴不治,最后生力衰竭、香消玉殒,是为嬴稷生平的憾事之一。

  嬴稷双手握拳,苦涩又坚决的道:“既定之事,俱不可改变,但寡人必须救护小仙女!寡人一定要让小仙女恢复心情、恢复健康!”

  希儿挽住嬴稷一臂,道:“那就请大王先多多宽容武安君,尤其莫在小仙女跟前斥责武安君。您宽容了武安君,小仙女的心绪自然也会舒畅些!”

  嬴稷思忖片刻,郑重的点一点头。

  *

  婷婷养病将近一月,仍不见退烧。

  寅月初七这晚,白起将一只赤玉镯戴在婷婷纤细洁白的左腕上。婷婷甜甜一笑,右手旋即从枕下摸出一个黒缎绣红梅的荷包,递到白起手中。

  白起大吃一惊,转而眉头深锁,道:“婷婷,你应专心静养,不可劳神费力,怎么却偷偷的给我做礼物了。”语气透着三分责备,更有十分的疼惜。

  婷婷轻声道:“多年的习惯了,我不想间断。你也不用担忧,凭我的技艺,绣一个荷包并不费时,你烧几顿饭的工夫,我就完成了,累不到我的。”

  白起攥着荷包,不禁眼睛湿润,哽咽道:“婷婷,我没能照顾好你,还反而让你挂念着我,我实在惭愧!”

  婷婷伸指在白起嘴边拧了一把,假装生气的道:“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我这个病人都没你这么颓丧!”

  白起急忙擦干泪水,破涕为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扫兴!恳请婷婷原谅,婷婷莫恼!”

  婷婷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白起笑着拉过衾被,双臂抱紧婷婷。

  安睡前,婷婷轻抚白起俊朗的脸庞,温柔的说道:“老白,我的病虽然好得慢,但肯定会好。”

  白起亲了亲婷婷的丹唇,道:“我知道,我有耐心。”

  婷婷莞尔:“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