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飘渺烽烟>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对峙

  秦军、赵军鏖战多月,秦军愈战愈勇,连续攻克赵军防守的壁垒。至次年孟春,秦军又斩杀了两名赵国都尉,翘首已可看清赵军设在老马岭的本营“西垒壁”。

  西垒壁是廉颇令赵军沿着老马岭山脊建筑的一道石长城,南北纵贯数十里。

  廉颇站在高垒上俯瞰秦军阵势,脸色极凝重,对身后四名都尉道:“传我军令,全军集结,东撤。”

  都尉们领命,退下分头执事。

  冯亭呆呆望着廉颇,道:“廉将军,我军当真要撤?”

  廉颇瞄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撤还能怎样啊?难道我们得全都杵在这儿等着秦贼来杀?”

  冯亭窘然低头,道:“属下愚钝,不识局势,属下原以为我军可凭西垒壁抵御秦贼。”

  廉颇又瞄了他一眼,道:“我们在老马岭东西山麓布设了重重鄣城壁垒,皆未能挡住秦贼,单凭这一条西垒壁又能挡住了?”

  冯亭大气不敢出,轻声道:“廉将军说得对,说得对。此处的地形不好,秦军兵分两路夹击我军,我军不易防御。”

  廉颇呵呵一笑,道:“总算你还有点见识。”转身遥望东南山脚的方向,目光忽变得严峻而锋锐,道:“那太行陉,简直就像是插在我军背后的一把尖刀!我们必须撤退到太行陉以东,方可集中兵力作战!”

  冯亭在心底盘算了一会儿,蓦然抬起脸来,似非常骇异的道:“廉将军,莫非我们要退至丹水以东?”

  廉颇道:“是也。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冯亭抱拳一揖,说道:“廉将军,我军如此撤退,便是连续丧失老马岭、丹水西这两片广阔阵地,大王知悉后定会怪罪啊!先前我军在玉溪河谷败给秦贼,大王已经颇有不悦了!”

  廉颇两手叉在腰上,昂然道:“廉某领兵出征,乃是为了给赵国争取胜果,又不是为了取悦大王一个人。何况我军现下若不退至丹水东,便有大败亏输的危险,届时整个上党郡都会被秦贼占去,大王又能心情愉悦了么?”

  冯亭道:“大王长居深宫,不懂沙场兵事,难免不理解廉将军的苦心。廉将军须在战报中详细阐明情形,以消大王疑虑。”

  廉颇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廉某最不善于写那等长篇大套的陈情书!廉某也从没兴趣干那种啰嗦事情!”

  冯亭额角冒出几颗汗珠,道:“可是您不向大王陈情,大王决计要动怒,那对您、对我军有何益处呢?倘使您执意不肯写陈情书,就由下官代写,如何?”

  廉颇不耐烦的甩手道:“哎!你这人也是啰嗦!你要写便写吧!”

  冯亭谦恭的施礼应诺。

  遂尔,赵军从老马岭撤离,一路往东,渡过丹水,到达东岸。

  廉颇当日设置“丹水防线”时已在丹水东岸筑造了许多壁垒,且此地原有韩王山、摩天岭两处天险一北一南夹道护卫,东边则接着“丹朱岭防线”,正是一片比老马岭更为易守难攻的阵地。

  而秦军取得西垒壁与丹水西阵地之后,先行安营休整,王龁写好战报,派人飞马传回咸阳。

  秦王嬴稷收到捷报,龙颜大悦,又命相国张禄料理犒赏事务。

  张禄领旨,向嬴稷说道:“大王,如今战场形势甚为可喜,我等倒需益发谨慎,千万要防备着诸侯插足干涉。”

  嬴稷点头道:“寡人也想到了这层,今日便发使前往韩、魏、楚、齐、燕五国,巩固邦交公谊。”言至此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而得意的笑色,道:“赵国夺了注人城,又私自接受上党郡,韩王恨赵国;魏齐未得赵王全力庇护,最终自戕,魏王恨赵国;赵、燕两国连年交战,赵国夺燕国三城,燕王恨赵国;齐国、楚国均是大秦盟国,齐王与楚王虽非真心尊奉大秦,却更容不得赵国不费吹灰之力而轻取一郡。如斯形景,我等要游说五国不得支援赵国,诚然轻而易举也!”

  张禄笑着作了个揖:“大王英明!”

  秦王信心满满,赵王怒气冲冲。

  赵丹召上卿蔺相如至书房,当着他的面,右手把廉颇写的战报“啪”的摔在漆案上,横眉瞪眼的道:“廉颇打的什么仗!整座老马岭、加上丹水西,全被他打没了!我军又有六名都尉、数万士卒战死!”

  蔺相如屈膝跪地,伏拜道:“大王息怒!秦军乃骁悍暴戾的虎狼之师,廉将军一时不敌,也是情有可原啊!”

  赵丹厉声道:“这场大战,我军不能输,赵国不能输!”

  平原君赵胜和平阳君赵豹连忙从旁劝解道:“大王莫要焦急,我军仅是退守至丹水东罢了,并未输掉此战。”

  赵丹沉着脸冷嘲道:“哼,今天打不过秦贼,便退到丹水东,明天打不过,再退到上党边界,后天仍打不过,他廉颇是不是就该退回邯郸来啦?有他这么个退法,寡人倒不如一早就把上党郡拱手送给秦贼,也省得损耗兵力粮草了!”

  赵胜陪笑道:“哎哟,我军英勇善战,怎可能一直败阵撤退呢!大王勿说不祥之言!”

  赵丹道:“依寡人看,廉颇的本事有限得紧,难挑大梁,我军得换个主帅才使得。”

  蔺相如心下一慌,伏地恳求道:“请大王相信廉将军!微臣愿以性命担保,廉将军定不会有负大王重望!”

  赵丹见蔺相如这般央告,念其素昔忠诚勤谨,原是不忍回驳,但他心中始终惦记着“御龙飞天”的梦想,决不能接受廉颇再度丧师失地,因而“易帅”的主意越来越坚定。

  便在这时,六师长赵括拿着另一卷帛书走到赵丹面前,恭敬的施了一礼,道:“大王,您让微臣看的华阳君的陈情书,微臣已看毕。微臣认为,廉将军率领我军退守丹水东、避免秦军利用太行陉骚扰我军后方,乃是正确的举措。与老马岭相较,丹水以东的地形更有利于我军作战,我军在此地与秦军交锋,胜算更高。”

  赵丹一向最信任赵括,听了这番话,紧张的心弦倏然轻松了几分,愁云密布的脸面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明朗的笑色,道:“括兄此言,甚安寡人之心!”

  蔺相如叩拜道:“多谢大王!”

  赵丹让蔺相如平身,赵括知蔺相如顽疾未愈,便伸手挽扶了蔺相如一把,蔺相如起身后不忘向赵括致谢。

  赵丹双眼望着蔺相如,道:“蔺卿家,廉颇那厮即便在退守丹水东一事上没有大错,但我军先前在老马岭屡屡败阵、损兵折将,廉颇却也不能免责。然而他今次呈上的战报中仅三言两语汇报了我军部署,依然只字不提己过,就连那陈情书也是华阳君所写。廉颇这般行径,显是对寡人毫无敬谨之意!”

  蔺相如躬身道:“廉将军出身行伍,性情举止一贯粗豪不拘,在礼数上有所疏忽,只因积习难改,实非蓄意而为,他对赵国、对大王当真是忠心耿耿的。请大王海量包容廉将军的失礼之处,待他出征归来,定会向大王谢罪。”

  赵丹道:“他若有能耐击退秦贼,寡人一定包容他,否则就别指望寡人一再容忍!”说完这句,他已感十分烦躁劳乏,遂去寝殿歇午。

  众人行礼恭送,待君上行远,方一齐退出书房。

  赵括小声对蔺相如道:“蔺大人,您与廉将军交情厚密,还请您写封信给廉将军,劝他多与大王耐心详谈。晚辈晓得廉将军的气性,亦晓得如廉将军那般的名将最厌恶繁文缛节,但廉将军既然在朝中为官,便不可不顾君臣之礼。如今廉将军已惹得大王不快,倘使他不及时认错挽回,大王积怒愈深,非但于廉将军自身不利,于赵国更是有害。君臣和睦,国之幸也,君臣失和,国之患也。”

  赵胜右手捋须,左手轻拍赵括肩膀,朗声笑道:“还是阿括通达事理啊!那廉颇在宦海混了数十年,竟不如后生晚辈伶透圆通!”又对蔺相如道:“廉颇那粗鲁倔强的臭脾气,也只有先王能再三容让,但先王那般宽仁慈悲的国君,本就是千载难逢、世间罕见的,咱们现在这位大王可没有先王那样的好性子啊!”

  蔺相如沉沉的咨嗟一声,道:“我已劝过廉兄很多回了,怎奈他偏是改不掉这脾气,唉……”

  赵豹道:“我等也只能劳驾蔺大人你继续规劝了。若我等前去劝说,廉将军是更加不爱听的。”

  蔺相如点着头答应,口中不禁又呼出一缕沉重的叹息。

  是时,伺候赵丹的宦者令趋步赶来,朝众人行了礼,对赵括道:“马服君,请至大王寝殿外间等候。大王说他今日歇午只小睡半个时辰,醒来便要与您一道去青龙台练剑。”

  赵括遂与赵胜、赵豹、蔺相如三人作辞。

  赵豹和蔼的道:“阿括,你也多劝劝大王,大王很看重你的意见。”

  赵括笑着应承道:“晚辈明白。”

  *

  秦军、赵军在丹水两岸驻扎。秦军三次过丹水,赵军迎击,双方构兵,厮杀激烈。赵军三战皆败,战败则退回壁垒之内守御。

  赵军在丹水东岸筑造的壁垒极是坚固,并且各座壁垒互为策应,因此秦军三度攻垒,虽英勇奋力,却也未能得益。

  赵军主帅廉颇审时度势,当即下达指令:“自今日始,诸部严守壁垒,不可出垒与秦贼相争。凡违令者,杀无赦!”

  赵军将士得令,尽皆遵行。

  大帐中,廉颇正在搦管书写战报,下笔力道重如刻石,字形又大又粗犷。

  冯亭对廉颇道:“秦贼凶悍,我军采取守势,固然是上策,但如此一来,战事就成了僵持对峙的局面,恐怕历时漫长,将消耗大量粮草,兵力也需不断补充。”

  廉颇抬头,脸上带笑不笑的道:“战时漫长,我军当然得消耗很多粮草和兵马,但这对秦贼来说也是同样的。如今我军正是要和秦贼相耗,比拼耐战之力,谁先撑不下去,谁便是此战的输家。”

  冯亭皱眉道:“那我们得请求大王支援粮草兵马……”

  廉颇道:“这是自然,我已在战报中向大王请愿了,这次先增补一宗,待下回兵马粮草又不足了,还得再请大王增援。”

  冯亭叹道:“我们这样战法,只怕又要惹大王不高兴。”

  廉颇冷笑道:“若真有速胜之法,我也懒得和秦贼这么拖着!秦贼强猛,我们已吃过苦头,委实不宜再与之硬拼,只能严防死守,积日累月消耗秦贼的战力与粮草,秦贼一旦兵疲或缺粮,我们方有取胜之机。”

  冯亭道:“可是秦国幅员辽阔、粮产丰富,增补兵力粮草并非难事。”

  廉颇不以为然的道:“秦国虽是富庶大国,但自咸阳往长平运送兵马辎重,路途遥远,故而艰难。相较之下,我军离邯郸甚近,兵粮补给诚然要便利得多。”

  一席话说毕,战报也已写就,措词简明扼要,绝无冗琐之语。廉颇唤来信使,令其快马赴邯郸呈报军情。

  赵军顽守壁垒,秦军屡攻不克,秦军主帅王龁细察形势,觉着两军大有久战之象,随即致书君上,请求增援粮草。

  秦王嬴稷阅览完王龁的文书,召集群臣商酌。

  白起抱拳道:“既要久战,军中粮草绝不可短缺,恳请大王支援我军。”

  嬴稷长眉微拢,道:“寡人自然愿意支持我军将士,大秦的屯粮储积也经得起战事之耗。只是关中离长平太远,运送粮草颇为费时费力,我等还需研拟一个便利的法子出来。”

  话音刚落,太子柱出列道:“父王,儿臣想到一个办法。”

  嬴稷含笑道:“哦?什么办法?”

  太子柱答道:“河东郡粮产丰饶,又毗邻上党,父王只需令河东郡将存粮送往上党军中,那路途就很短了,而河东郡所缺的粮草可再从关中调拨。关中往河东郡运粮,可走水路,运量大且交通便利。如此行事,支援长平便无很大难处,河东郡的官民也不会蒙受损失。”

  嬴稷听了太子柱的提议,目光中流露赞许之色,颔首道:“太子之计可用,就依此计行事。”遂写下御旨,令河东郡守王稽尽速安办馈粮事宜。

  于是乎,秦、赵两国军队在丹水两岸长时对峙。秦军仍经常渡河攻打赵军,赵军在廉颇军令之下坚守不出,倒也未再丢失阵地。秦王嬴稷、赵王赵丹各自陆续往长平输送粮草、增补兵马。

  当军队少粮而增援未至之时,双方主帅均使用过一些诈术来迷惑敌军。

  首先是廉颇让赵军在摩天岭搭建粮仓,并用摩天岭特有的黄沙冒充稻麦,天天搬运“稻麦”入仓,以显示赵军给养充裕。

  王龁猜测这是廉颇的诡计,但也不好袖手静观,便令秦军在老马岭搭了许多空粮仓,仓门紧闭,向赵军打谎说是“满仓”。

  由于这两桩轶事,世人后来又称摩天岭为“大粮山”,称老马岭为“空仓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