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飘渺烽烟>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匿名

  赵国与齐国打了近一年的仗,齐王田法章苦恼不堪,与相国田单道:“赵贼作战之悍,不逊于秦贼。寡人听闻秦贼还要调拨军队支援赵贼,若果真如此,我军无疑是雪上加霜哉!”

  田单道:“然秦贼迟迟未曾履约发兵,故微臣揣测,秦王嬴稷与穰侯魏冉在出兵援赵一事上颇有犹豫。”

  田法章微微颔首,道:“既有犹豫,我等能否游说秦贼取消援赵之计?”

  田单悠然一笑,道:“策士苏代素有贤才,大王可让他去试一试。”

  田法章皱起了眉头,道:“苏代,和那奸贼苏秦可有干系?”

  田单道:“苏代是苏秦之弟。”

  田法章顿时目露凶光,冷声道:“兄长不忠不义,恐怕弟弟也是一样的货色!”

  田单微笑着拱手道:“微臣与苏代相熟,还算了解其人品。微臣可向大王保证,苏代对大齐忠心耿耿,绝无异志!”

  田单对田法章有恩,田法章也一直信任田单,因而此刻田单保荐苏代,田法章终是应允。

  遂尔,田法章召见苏代,与苏代说明了事由。苏代领了旨,回家后写了一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至咸阳相府。

  这日魏冉正好邀了朋僚客卿灶来家中议事。两人对饮三杯醇酒,家丁呈上苏代的信函,魏冉仔细阅毕,呵呵一笑道:“东方列国的策士真喜欢搅事!”

  客卿灶好奇的询问道:“穰侯,苏代在信上写了些什么?”

  魏冉笑道:“苏代说,‘秦、赵深雠,以秦王之明、穰侯之智,必不益赵甲士而伐齐、破齐肥赵。’他还建议魏某‘善事安邑,以取韩国上党,持天下之肠胃。’”

  客卿灶一边听着一边思考,点头道:“苏代所言不无道理。”

  魏冉笑道:“魏某实也没打算真的派遣四万甲士去支援赵军,增兵安邑亦是可行之策。不过嘛,苏代妄图游说魏某调转矛头、攻打三晋,而魏某却仍要继续伐齐!”

  客卿灶拱手道:“齐地比晋地富饶百倍,穰侯英明!”

  次日廷议,魏冉上书秦王嬴稷,提议秦军攻打齐国的刚城和寿城,客卿灶等臣僚附议。秦王嬴稷应允,遂派五大夫王龁率五万锐卒增援陶郡,辅助郡守魏宏攻齐。与此同时,嬴稷又派谒者王稽出使韩、魏两国,酬谢韩王、魏王提供借道之便。

  *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这年秋末的一天,西门扉和西门禺出门采办食材,两兄弟在集市买好了米、油、蔬菜和鱼肉家禽,分门别类的装满了一辆牛车。

  在回武安君府的途中,西门兄弟遇到了官大夫蹇百里。由于西门兄弟常去军营帮忙炊事,两人与蹇百里早已是挚友的交情,此时半路相遇,三人兴致一来,便想寻个地儿喝喝酒、谈谈天。于是西门兄弟让车夫驾着牛车先回武安君府,两人与蹇百里勾肩搭背的来到咸阳城最大的乐坊“关雎楼”。

  那关雎楼的女主人柳姐儿穿着一身绿缎衣裙、扭着腰儿迎上来,嗲声嗲气的道:“哎哟哟,今儿个吹的什么风儿,三位老朋友居然一道来照顾奴家的生意啦!可巧呢,本楼最富丽堂皇的雅室这会子还空着,奴家领三位前去可好?”

  西门扉、西门禺、蹇百里三人皆胀红了脸,蹇百里笑道:“我们兄弟三人今天就来喝几杯水酒,不用去雅室啦!”

  柳姐儿伸手摸了摸蹇百里的腮颊,腻声道:“怎么的?怕被老婆晓得了要挨骂挨打吗?”

  蹇百里道:“实在是我们今天均有要事在身,仅有喝几杯酒的工夫啦!”

  柳姐儿蹙着两道新月眉,一声嗟叹,似是颇感无趣,道:“那好吧。”转首吩咐仆役:“拿两壶陈年高粱酒,再配五样上好的下酒菜。”

  西门禺搓着手笑道:“虽说仅是喝酒,不过还请柳姐儿找几个漂亮妹子陪陪我们仨!”

  柳姐儿冲西门禺抛了个媚眼,道:“知道啦!”

  西门兄弟和蹇百里挑了一处空位坐下,不多时,酒菜摆上漆案,三名花枝招展的妩媚少女款款而至。

  丝竹声声,莺歌婉转,柔舞曼妙,燕语娓娓。

  西门扉、西门禺、蹇百里在三名少女的服侍下已喝完一壶酒,正是十分得劲,忽听不远处的席位上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有人拍案,紧接着,一个粗嚎的人声怒气冲冲的呼喝道:“区区女奴,何以目中无人!”

  西门兄弟和蹇百里循声望去,见那席位上的酒客是两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年长男子,其中穿褐色布衣的男子仍是坐着,旁边穿浅蓝布衣的男子已站了起来。漆案边立着两个手捧酒壶的少女,缩脖垂首、惶恐不安。

  歌乐与舞蹈均已停下,柳姐儿连忙走将过去,眯眼笑问:“哟,客官,何事动怒呀?”

  那蓝衣男子指着两个少女,厉声道:“这两个女奴,竟敢怠慢我大哥!”

  柳姐儿遂问那两个少女:“你俩是要砸了我的生意吗?好大的胆子!”

  两个少女瑟瑟发抖,怯生生的道:“奴婢们岂敢呢……奴婢们是尽心服侍两位客官的……”

  蓝衣男子冷笑道:“哦?你们若是尽心服侍,行动间却为何处处躲避着我大哥?甚至都不正眼瞧他一瞧!”

  两个少女颤声哽咽,道:“请客官恕罪……奴婢们……奴婢们只是害怕……”

  蓝衣男子瞋目吼道:“下贱蹄子!”

  柳姐儿打量了一下那褐衣男子的面貌,只见他一张四方的老脸异常枯瘦嶙峋,这也就罢了,算不得多难看,但他的鼻梁居然是歪斜的,当真古怪丑陋、惹人厌恶!柳姐儿嘴角一撇,强颜陪笑道:“这两个小婢子年纪轻,没见过世面,不慎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海量包涵。奴家替她们向二位赔个不是啦!”

  蓝衣男子冷笑道:“真要赔不是,那就好生的服侍我大哥!大爷我又不是付不起这钱!”说着自怀里掏出钱袋,往案上一抛,“哗啦”撒出一小堆铜币。

  那两名少女却又往后退了两步,“呜呜呜呜”的哭泣。

  西门兄弟和蹇百里素有怜香惜玉的情怀,目睹此状,当即大步冲过去,三人用身躯挡住那两名少女。此三人皆身穿锦衣,头戴革冠,显然不是寻常百姓的装扮,蹇百里又长得高大健壮,甚具武将之姿,那蓝衣男子见了这三人,不禁胆气稍馁。

  只听蹇百里道:“女子不乐意做的事,兄台何必强迫?”

  蓝衣男子道:“此处本是寻欢之所,在下既有钱财,为何不可使唤女奴取乐?”

  西门扉咧嘴笑道:“你虽有些钱财,却也要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做你这笔生意啊,买卖是讲究两厢情愿的,不能强买强卖。当然啦,这世间上也有不少仗势欺人之辈,可据在下观察,你和你的大哥也不像是‘有势可仗’的人诶!”

  蓝衣男子眉头一皱,道:“汝等勿要将人看扁了!”

  西门禺道:“堂堂男人大丈夫,却在此间凶霸霸的刁难两个小女子,也怪不得别人将你看扁啊!”

  “你……”蓝衣男子气得攥紧了拳头,但他自觉不是蹇百里的敌手,是以不敢贸然出击。

  这时,坐着的褐衣男子缓缓站起身,伸手拍拍蓝衣男子的肩膀,道:“把酒菜的钱付了,我们走吧。”他一张口说话,模样便更丑陋了,因为他口中上下各断了一颗门牙,其余的牙齿亦有明显的错位。

  柳姐儿闭眼侧脸,不愿多看,低声咕哝:“哎哟……”

  蓝衣男子抓住褐衣男子一臂,道:“大哥,就这么算了啊?”

  褐衣男子道:“他们并没做错什么、说错什么。”

  蓝衣男子耷拉了脑袋,叹一口气,将案上的铜币拨出一部分付账。

  两人离去后,柳姐儿和那两个少女朝西门兄弟与蹇百里屈身行礼,柳姐儿道:“多亏三位替奴家解围,奴家感激不尽!三位今日所用的酒菜不必给钱了,就当是奴家请客还恩了!”

  蹇百里哈哈笑道:“柳姐儿慷慨!那我们哥仨就不客气的领受柳姐儿美意咯!”

  柳姐儿也笑着,和少女们一道推着三人回归原位。

  “柳姐儿,方才那两人讲话的口音挺奇怪的,似乎不是咱们秦人。”西门禺突然说道,“你在这儿遇到过各国旅人,可听得出是哪里的口音吗?”

  柳姐儿想了一想,道:“奴家听着倒有点像是魏国人的口音。”

  蹇百里讥嘲道:“呵,矫情的魏国人。”

  *

  褐衣男子和蓝衣男子出了关雎楼之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逛。

  蓝衣男子怒意未平,喁喁哝哝的道:“我郑安平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褐衣男子微笑道:“这么点小事,值得你生气吗?”

  蓝衣男子郑安平道:“难道大哥你不生气啊?大哥你不是号称‘睚眦必报’的吗?”

  褐衣男子道:“我的确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方才发生之事算不得仇恨,我又何必计较于心。”

  郑安平咧着嘴巴道:“哟,没想到张禄先生竟也有心宽体胖的一面啊!”

  褐衣男子眉头一搐,喃喃道:“张禄……呵,不知不觉,我用这名字已快四年了……”

  “大哥,你真不介意那些乐坊女奴轻视你、怠慢你?”郑安平又问道。

  张禄笑道:“我只一介贫寒布衣,又相貌丑陋,别说乐坊女奴要怠慢我,便是这大街上来往行走的男女老少,又有哪个待见我了?”

  郑安平举目四顾,果然周围的男女老少一见张禄就扭头。

  “如果我要记恨那几个女奴,那我也得一并记恨着咸阳城的这么多路人。”张禄慢条斯理的道,“人太多了,我记恨不过来啊。”

  郑安平摇头叹息,悲悯的道:“大哥原先也不是这般模样的……”

  张禄咬了咬嘴唇,眼睛里隐隐透出怨毒的目光。

  郑安平发现张禄表情有异,忙哈哈笑道:“男子汉顶天立地,靠的是才能,相貌并不打紧……我对大哥的才能深信不疑,待大哥飞黄腾达、名扬天下了,便再不会有人因相貌而轻慢大哥!”

  张禄听闻此言,眼神中的怨毒渐渐变作忧愁,喟然道:“飞黄腾达,名扬天下,谈何容易哉……”

  郑安平拍着张禄的后背道:“大哥,你绝不能泄了气啊!我当年舍弃了魏国的官职,冒着生命危险带你隐居乡野,又费尽心机的攀上王稽这个高枝,说服他带我们来咸阳、向秦王举荐你,我可是把我所有的宝都押在你身上啦!你千万莫令我失望!”

  张禄苦笑道:“郑贤弟,你待我恩深义重,我也不想令你失望。可是天意难料、君心难测,我的前途绝非我一己可以掌控啊。”顿了一顿,续道:“王稽当日向秦王举荐我,秦王虽未拒绝,却也未召见我,只让我留居客舍候旨。这一候啊,迄今已是大半年过去了,若秦王重视我的才能,断不会如此。”

  郑安平劝慰道:“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忘记一两桩事情也是有的。大哥前两天不是写了卷书简,托王稽呈交秦王了吗?兴许秦王阅览了大哥的书简,即会召见大哥呢?”

  张禄双肩一耸,叹道:“你也说了‘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秦王每日要阅览的书简少则数十、多则上百,而我人微言轻,秦王未必有兴趣翻阅我那一卷。再者说,即便秦王看了我的书简,也不见得就会支持我的主张、进而召见我。”

  郑安平愁眉苦脸的道:“大哥,我的亲大哥!算我求你了,你别这么丧气好不好!小弟我还指望着跟在你后头享受荣华富贵哪!”

  张禄慨然道:“人啊,一旦遭受了沉痛的苦难,难免丧气。”

  这句话刚说话,一个圆形物事猝然飞来,“咚”的砸在张禄脑门上,张禄当即“噢”的一喊。

  郑安平吃了一惊,一面问:“大哥你没事吧?”一面察看那飞来之物,见是一只簇新的鞠丸,遂吼道:“谁啊!当街踢鞠丸!”

  是时,一抹朱红的倩影轻飘飘掠至两人面前,一个爽朗而温和的女子声音道:“万分抱歉!晚辈新买了个鞠丸,尚未玩熟,力道没控好,一不小心给颠飞了,打着您了,您没事吧?”

  张禄原本疼得闭了眼,此刻听见有人问话,才又睁开眼。

  这一睁眼,他登时愣住了。

  他身前俏生生的站着一位红衣雪肤、娇小秀雅的美貌女子。女子面带歉意、淡淡笑着,笑容清丽绝俗。

  郑安平也已呆住,两眼发直、两腮通红。

  那红衣女子看张禄不答话,又问了一句:“老人家,您没事吧?”

  张禄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道:“哦……老夫没事,姑娘放心。”

  红衣女子细眉微蹙,道:“您的鼻子和牙齿损伤了,该不会是被晚辈的鞠丸砸伤的吧?”

  张禄连忙说道:“非也,非也,老夫的这些伤乃是有年头的旧伤了。”

  红衣女子点头道:“原来如此。”旋即朝张禄屈身作揖,道:“无论如何,方才是晚辈不慎惊扰了老人家,晚辈在此向您道歉。”

  张禄忙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也躬身作揖回礼。

  红衣女子纤纤立直,袖风一拂,地上的鞠丸乘风而起,稳稳落在她一双雪白的小手掌上。

  郑安平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姑娘!你不仅长得好看,本领也很了不起啊!”

  红衣女子莞尔道:“打扰两位了。告辞。”话音一落,转身翩然跃向十步开外的路口。那里有一名发色灰白、雄姿威武的男子在等待着她。

  “婷婷,我们回家吧。”白起笑微微的揽住婷婷娇躯。

  婷婷嫣然道:“好。”

  张禄与郑安平驻足原地,郑安平惊讶的道:“他们该不会就是……秦国的武安君夫妇?”

  张禄笑道:“必然就是他们。呵,秦国的武安君和武安君夫人,名不虚传也。”

  郑安平傻笑道:“那武安君夫人长得可真美啊,简直是仙女下凡啦……”

  张禄道:“貌美如斯,洵然稀世,心美如斯,更为难得。她是一位真正的美人。”

  郑安平懊恼道:“大哥,都怪你总说我们在咸阳不能随意走动,害得我跟着你在客舍深居简出了大半年,消磨了大好时光,否则我早就能一睹武安君夫人的绝世芳容了!”

  张禄冷笑一声,道:“你早早见着她又如何?她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郑安平道:“我的心思没那么腌臜,我只想开开眼界、饱饱眼福而已。”

  张禄拍拍郑安平的肩头,道:“走,我们回客舍。”

  郑安平道:“难得出一趟门,不多逛一会儿呀?”

  张禄笑着道:“今天既然遇到了美人,那说不定还会遇到美事。也许王稽已有了好消息,正在客舍等我回去。”

  “啊?这是什么道理?……”郑安平抓耳挠腮,一头雾水。

  两人回到客舍,果然王稽已坐在厅室里,埋怨般的道:“张禄先生,你不是说过你害怕遇到穰侯、招惹是非,所以平日不出门的吗?怎的今天却跑出去闲逛了这么大半天?害本官等了恁久!”

  张禄和郑安平躬身施礼,张禄道:“属下今日行事鲁莽了,请王大人恕罪。”

  王稽挥一挥手,道:“罢了罢了,既往不咎。本官这趟前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喜讯。”

  张禄双眼放光,道:“可是秦王终于肯召见属下了?”

  王稽笑眯眯的点头,道:“不错。你好生准备一下,明日随本官一道去离宫。”

  张禄作揖道:“谨诺,多谢王大人相助!”心底暗自鼓舞:“范雎啊范雎,你的翻身之日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