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65章

  “灵象?”雷瀚海自己也代替别人问道:“大师莫不是指得那条怪龙?”

  涤孽大师颔首道:“不错,方才厅内的情形贫衲已尽收眼中,那并非什么龙兽之类的活物,而是剑的灵气。”他停顿一下,续道:“‘玄龙铜鼎游’,乃世间罕器,传说是用西海龙王的筋骨打铸而成,万俟监察将它藏匿久了,自然化做一股怨气,今日重见天日,那剑理要发泄一番,呵呵。”由他一说,雷瀚海等人心下稍显释然。

  雷瀚海低叹一声,道:“即便那真是一件好兵器,无奈已经变龙飞逝,似我等凡人恐怕再无拜睹之机了。”

  一旁的金顶师太这时说道:“雷教主此言差矣,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扬了扬握剑的手。众人顺她势瞧,瞧见的却是一柄外貌不扬、锋断刃厚且十分沉重的“破剑”。

  “‘玄龙铜鼎游’!”万俟静脱口呼道。

  “正是。”金顶师太难得微笑一次:“适才贫尼和涤孽高僧目睹黑龙逞威,惟恐惹下祸端,便将它引出厅来,蜕回原形。”

  “哦,那就好。”万俟静心里立时说不出的为难,那金顶师太素来嗜剑成癖,好藏天下名剑,今日玄龙铜鼎游落入她手,想必无论如何也要不回来了,没奈何,怪只怪自己没本事御使这把剑,白白的便宜了旁人。

  哪知金顶师太并无私吞宝剑之意,只是横剑胸前,道:“自古利器配良才,万俟监察乃武林鲜有少年好手,携带‘玄龙’受之无愧,请收下。”

  “我起初未识出那龙来源,堪称此剑外行,哪敢暴殄珍物?久闻师太爱剑如命,还是您保留了好。”万俟静道。凡人皆这毛病,明明自己心仪的东西唾手可得,却也要假意地客气一番。

  金顶师太道:“监察有所不知,剑道一门与别的不同,行家未必识货,你天赋奇资尚负除魔大任,用这剑再合适不过。想贫尼生性愚笨,收藏一般宝剑还说得过去,但若留下‘玄龙’,实在有辱神物。”万俟静听她言语诚恳,当即接了。

  涤孽大师在旁忽道:“万俟监察有利剑相助,解救令堂必会水到渠成。”

  万俟静一愣,道:“大师怎知我意欲何往?”

  涤孽大师微微一笑,说道:“贫衲数日前听说监察于襄阳城被人罗重创左臂,按伤势当静心修养至少半年,可区区几天监察便整装待发,或许只有仁厚的孝心才能令你这么做。”

  万俟静轻声道:“大师所言是极,念我尚在襁褓中即遭生身父母遗弃,是萍监察收留方得以存活。十九年间,她不仅含辛茹苦在我喂养长大,并且教我技艺育我做人,使我在江湖上得到莫大荣耀,因而在我内心,萍监察才是我唯一的母亲。如今母亲受难,我复有何颜稳居安乐窝享自己的清福?此赴燕京就算吉少凶多,我也要和母亲生死相伴。”众人闻之无不感动。

  涤孽大师、金顶师太一齐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由和尚继续说道:“不入佛门却生佛心,万俟监察知恩图报实值敬佩,贫衲晓你主意已决非去不可,故只祈佛祖保佑监察母女平安,遇难呈祥。”

  万俟静少见做了女儿态,单手敛衽道:“借大师金言,我娘儿俩不胜感激。”随即又恢复令人习惯的傲气英风,递次与雷瀚海和各家坛主对视一眼,道:“教主,列位,我先走一步,预计你们不日亦将抵京,愿我们在那里相会。”她口齿言语,能动的一只手也未曾空闲——吃力地把玄龙铜鼎游固定背后。

  雷瀚海木讷地说道:“监察切要小心,想人罗诡计多端、不可测量,你若没有十分胜算,千万莫要和他轻易接触。”

  “我知道了。”万俟静淡淡地道。她系牢宝剑,高抬脚步意在出厅。

  “监察珍重。”“我们燕京再见,监察一定当心。”伏辂、冯元立刻各自率领部众说道。他们语调间略带感伤,生怕佳人此一走便会与伊长别。

  万俟静手倚墙壁,站在呼呼直灌风的厅口,游视一周自己成长近二十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洪山,心中不禁泛酸。她不敢预言自己还会不会看到这里,但也许她还会回来——躺在棺材里由别人抬着,伴着丧钟回来……“这些都不是紧要的。”此时此刻,万俟静心头最焦急的,乃是插翅飞抵京师母亲身边,按照那个年代的观念,一个人死的时候如果没有和亲人在一起,将是莫大的不幸。

  尽管万俟静的身影早已不见,但雷瀚海依然目不转睛地呆视她去的方向,他求祈上苍庇佑伊人。伊人不能死,黄蜘蛛监察不能死,他的爱人不能死……

  “世事皆有因果,万俟监察此行的局势全赖她一人左右,我们这样牵肠挂肚,无非徒劳心神。”金顶师太启唇说道。

  雷瀚海从如麻的思绪回到现实,道:“师太所言是至。”他这时猛地想起自两位高人上山始,教中还未尽宾主之礼,当下撩袍站身深深一躬道:“二位前辈光临敝教,晚生未曾远路迎接,但望不怪则个。”

  涤孽大师以手相扶,笑道:“雷教主大拜贫衲担待不起。我们犹要感谢教主且来不及哩。”

  重新落座,雷瀚海懵懂问道:“晚生何能何德承受大师谢意?”

  涤孽大师打个哈哈,道:“要不是雷教主指点玄机查出我派奸细,只怕千百年的少林寺便毁在人罗之手了。”

  “啊。”雷瀚海登时面露喜色:“大师铲除了人罗那厮差遣潜藏贵派的耳目?”

  涤孽大师道:“嗯,那日贫衲收到雷教主书札,即同敝掌门引渡师侄合议,按信上说,我们假意散播消息,倾全寺弟子支持大洪山,那几个扮做伙工的邪徒信以为真,竟连夜密谋端我们少林总坛,幸好有精明弟子昼夜窥查,才将他们一击擒获废去武功永生囚在‘藏经阁’。”

  “似这般罪魁爪牙大师尚饶之不杀,足见您的心肠好不慈悲。那师太的锄奸行动又是怎么样的呢?”雷瀚海道。

  金顶师太说道:“比起涤孽僧兄,贫尼的办法十分冒险。为了洞察谁是峨眉叛徒,贫尼特地将本派祖传绝学‘虚灵洞天剑’秘籍公布于我亲传七弟子面前,他们看到秘籍,贪婪之情尽现无余,唯一的区别仅是程度轻重而已。贫尼第一步计划成功,随即率七弟子共往密室放还秘籍,临散之际,我有心未死锁室门。哼,那一晚好热闹,七位平日里情深谊厚的兄弟姐妹为独吞秘籍,齐齐偷摸至密室,他们当场拉帮结伙,或尔语我诈,或勾心斗角,经过一番厮斗,七死其六,止余老五茯苓子存活。说来也巧,茯苓子正是人罗收买的峨眉内应,她满身是血的在其他师友尸旁拾起‘虚灵洞天剑’剑谱,正想交予人罗献媚,却不料这一切尽是贫尼所设。我把茯苓子在密室捉个现形,她自知有愧,也拼不过贫尼,当即自戕而死。”

  “善哉,善哉。”涤孽大师一脸惋惜地道:“那茯苓子年少聪慧,是武林难得的人才,如此死了实在不值。再说另外六人原本无辜,则同样成了师太查奸的牺牲品。”

  金顶师太不以为然地道:“涤孽僧兄这话说得不对,那七名弟子个个心术不正,他们为独据秘籍,竟然不择手段杀害同门,这种无义之徒未来即使成名也没有作为,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他二人对待惩奸的态度大相径庭,雷瀚海只好打圆场道:“其实峨眉除恶损失最严重的,当是金顶师太枉费了多年心血。调教出的弟子有负师门,他们在黄泉会为自己的行为蒙羞。”他说至这里,顿时忆起刚逝的祖杭,心中一阵绞痛,喃喃说道:“效忠门派几十年的老臣且把持不定自己,何况乳臭少年。”

  “噢?”涤孽大师或许听出道道儿,问道:“莫非黄蜘蛛哪位重要人物也……”

  雷瀚海惨然接道:“正是。那‘日游神’祖杭,他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他算尽机关,到头来其兄祖嵩非但未曾受益,却落得一生不能安宁……”语及此处,他喉中哽咽说不下去。

  侍在一旁的黄蜘蛛刑坛坛主伏辂大概得到教主暗允,遂见缝插针的与两位远客诉起祖杭求药叛门的前后事由,他语调抑扬得当,不倾向任何一方,纵是这样,那两位早已抛掉七情六欲的得道高人亦不禁为祖氏兄弟的悲戚遭遇而心动。

  却说伏辂才述毕祖嵩带弟尸离开大洪山,厅中一个老而洪亮的话音蓦然响起:“我原以为山上关于祖杭叛教的事乃是嚼舌造谣,特意赶来看看,不料却是真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双腿残废的百里索夫妇又出现在忠义大厅。

  雷瀚海连忙立起,恭恭谨谨地扶外公、外婆入座,道:“孙儿不是说过,山路崎岖,您二老腿脚不便,总坛无事就不用往来行走么?”

  百里索冷峻不语,舒敏则道:“近几日徐妈常闻教内弟子议论,海儿你反复传问祖嵩。起初我同你外公还有些怀疑,那对黄蜘蛛忠心耿耿的日、夜游神如何会负我教?早上静儿去向我们告别,从她口才知祖氏兄弟的苦处,我二人紧赶慢赶欲与他们再见一面,但终究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