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64章

  雷瀚海资质非常,岂听不懂内中巧妙,他轻轻一哂,道:“即便此假设成立,祖杭的疑点依然重大。”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地在大厅踱步:“他是不是说过,被人罗斩断臂膊后曾昏死客栈门口,天光放亮才意识醒转,而后爬进客栈寻找萍姨和静儿,结果一无所获?”众人纷纷点头,虽说比论智力他们较雷瀚海稍逊一筹,但几天前某个人说的话他们还记得清。

  雷瀚海为自己的判断愈发接近事实而露齿憨笑,继续说道:“祖杭没看到静儿,是因为她已离开襄阳,可他不知道,静儿离开襄阳之前,居然带伤搜遍了那里的大街小巷,并未发现半点蛛丝马迹。按祖杭所说,他昏死在客栈门口,静儿离开客栈时不可能看不到他,这分明是在说谎,那一晚,他兴许根本不在襄阳城。”

  这段话毕,厅内言声又响做一片,与上次应付了事不同,这回完全是赞叹之语。

  “教主。”芮翱这时问道:“那祖杭脚程、供词皆有漏洞,而你在验查他的伤口之际,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

  雷瀚海道:“芮老爷子此语问得好。这伪造的断臂正是祖杭最聪明之处,但亦是他反被聪明误的关键!”

  他惟恐只用言述众人尚不得其中道理,于是步至身材矮小的朱六身后,这一来,他二人所站的方位倒与那日跟祖杭演示的情形全然相同。雷瀚海话声不停:“不知各位注意到祖杭残臂的创面没有,他的伤处切口平整无差,这说明行凶者是在呈直线的情况劈下去的,譬如这样……”右掌伸直,以掌缘作刀刃横于朱六肩头之上,众人细看,二者相接端的无些许偏斜,宛如尺子测量好一般。

  “果然精确,人罗那厮剑快手稳,祖二哥伤在他手下倒也不冤。”冯元倏地说道,尽管祖杭此刻已被定性为黄蜘蛛罪人,可他仍愿唤其“二哥”,不肯改口。

  雷瀚海冲他一笑,道:“若是两个人纵行站立面朝同方,那么以右手挥利器齐整斩掉对方右膀,这本座及在场中人皆可办到。然而冯坛主大概忽略或者你压根不晓得一点,那人罗是个左撇子。一个人倘若用手来执行很重要的事时,必然会拿比较习惯的那只手完成,料人罗老辣世故,断不会面对劲敌而涉险右手仗剑,那势必是这种情景……”语息左手变掌架在朱六右侧肩胛。众人复看,果真那左手姿势略显歪斜,假如确变做刀,朱六的臂膊一定被参错地削将下来。

  “看样子祖二哥叙述的受伤经过与他真实伤势颇有出入啊。”冯元直愣愣地注视着雷瀚海。

  雷瀚海道:“没错,这证明他在欺骗我们,而欺骗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心怀不轨……至于他那条手臂,则很可能是自己削断来蒙蔽大家的……”

  他的推理可以说是环环入扣,无丝毫破绽与捏造之说,这倒彻底击碎了这个时候诸人心中犹存的“祖杭无辜论”,教那位已赴黄泉的“日游神”永日不能超生。

  半晌沉默之后,雷瀚海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措辞稍显偏激,遂即话音略变温和,又道:“其实本座阐明祖杭的心计,并非是让各位有多么怨恨他,只不过希望大家能够了解事情内相,引以为戒。”众人喏喏称是。

  雷瀚海四下游目,以掩饰心中损失爱将的悲伤,却无意瞥见了良久不语,仅是闭目兀立一侧的万俟静,“静静,适才没有工夫问你,你不安心养伤,怎的跑来这里?”他问。经教主一提,各家坛主也纷纷留意到业已换上一身正装、左袖依旧空飘飘的万俟静。

  万俟静张开眼皮,幽幽地道:“大夫说了,我的胳臂起码要三年方可康复。现在我的体力已如往常,还有再养的必要么?”她顿了顿,跨步至大厅中央显眼处,一字一字地道:“我打算向教主辞行。”

  “辞行!”众人万分惊诧,今日山上怪事连连,祖氏兄弟离教不及一个时辰,这万俟静又张罗出走,看来黄蜘蛛真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你上一次状态很好地去襄阳,结果教萍姨落入人罗手里,自己又负了重伤,这回还想怎样?”雷瀚海尽管慎重斟酌字句,但高亢的口气已遮掩不住他内心的忿怒。

  万俟静不愿视雷瀚海双目,垂首轻声道:“我正是要赶往京城,救回我娘。”

  雷瀚海嘿然冷笑道:“襄阳距大洪山不足数百里之遥,我们且未保得萍姨,更何况那几千里以外的燕京乃龙潭虎穴之地。静静,客观地说,你只身前去是不会成功的。不如待少林涤孽大师、峨眉金顶师太应邀至本教后共议营救之策。”此话顷刻间得到众坛主认可,他们当即也劝说万俟静切记卤莽行事,一切以大局当先。

  万俟静只是摇头,道:“大家的好心我懂。我同样清楚黄蜘蛛若不倾力出动的极难摇撼人罗那厮的,但是教主,我这番一定要马上走,为了我的母亲。”她刚吐完“母亲”二字,两行清泪赫然夺目而下:“母亲被劫的数个日夜,我寝食不安。她不久于人世,我不想让她孤零零地在敌人威逼恐吓下死去,我欲去陪伴母亲,在她身边尽最后一点孝心。请教主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如果被人罗囚困的是燕姨或雷朗伯父,你也会什么都不顾的去全力搭救,对吗?”

  她这后几句话显然说动雷瀚海,他的眉头连蹙几蹙,暗忖自己双亲早故,再无行孝机会,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别人尽儿女之心?遂道:“你去解救萍姨无可厚非,但亦需为自己安全负责。那人罗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凭你多年就地取剑与敌打斗的风格,届时绝讨不到任何便宜。不若带上‘翠篁’,也许它的吉祥之气能佑你逢凶化夷。”说着动手去解腰侧佩剑。

  众人看着那柄外鞘通体碧绿的翠篁,心里竟感到无比祥和,虽说那是一口杀人利器,则没半分凶气。万俟静单掌接过,只觉柔软滑腻,她轻按绷簧,“呛啷!”响过,剑身顿闪瑞光跳出七寸。

  “不愧好剑之称!”万俟静由头至尾将翠篁端详一遍,不禁自语说道。就连像她这样平日傲视世间宝物的性格都对此剑赞赏不绝,更别提似伏辂、冯元等俗子之辈,他们这刻只有垂涎的份儿了。

  倏然万俟静手腕一抖,翠篁剑竟禀通她心一般归还入匣恢复如初,那碧莹莹的剑光也立时消逝眼前。“多谢教主赐我拜睹神物。可是我此往京城不能携带‘翠篁剑’。”

  “为什么!”雷瀚海极其困惑地问道:“这把剑乃正义、吉祥之兆,当年它初始主人玉管兄曾用其斩除无数奸佞,转赠至我,也挑了像‘恶狼杀手团’这等的罪恶组织。现在你要北上剿杀人罗,没有利刃何谈成事?”

  万俟静淡淡一笑,道:“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我纵是一介女流,也当恪守古训。‘翠篁’本是玉管公子昔日馈赠教主的宝贝,旁人怎好妄动?再说我斯次会战人罗,胜得可能十分渺小,假若宝剑被他夺了去,岂非帮虎添翼?”当下不由分说,硬将上好的翠篁剑塞回雷瀚海手中。

  “难道监察打算徒手对付人罗那帮奸贼?”做了半天看客的芮翱忽然说道。闻他言,其他人亦不免为万俟静大胆的决定暗自捏汗。

  万俟静瞧瞧关心自己的众人,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的微笑,道:“芮老爷子、教主与诸位兄弟不用替我担忧,在我手头上也有一柄并不照‘翠篁’差的兵器,它一样可助我抵抗群邪。”她话未尽,拍了拍巴掌,只见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竟自合力抬一具宽大的空浴盆“哧!哧!”走将进厅,其中一个便是小豇。看这二女剧烈喘息的模样,八成抬着木盆走了甚远山路,累得不轻。

  “小豇你在干什么?”雷瀚海越发纳闷,言辞之中显得颇为心疼两位妙龄少女。

  小豇娇喘道:“回公子,这是万俟小姐的浴盆,小姐说她有一口绝世宝剑藏在盆中,故而命婢子和牡丹姐姐将它抬来。”

  她话音甫落,雷瀚海及诸人一齐以怀疑的眼神盯向那浴盆,但看那盆除了比寻常的盆大了几号,再无异处。

  “剑在哪里?”雷瀚海瞥目去问万俟。

  “你摸摸盆底正中的木板,把它掀开。”万俟静徐徐说道。

  雷瀚海依言从事,手按万俟静所指木板,不见有何端倪,用力一扳,木板丁点儿不动。区区澡盆钉得恁地牢固,他不禁疑云又生,暗较内力,“喀喇!”一声,偌大个盆子顿时变得粉碎支离,大约百十颗乌黑铁钉散落一地,极为惹眼。然而最令在场之人注目、惊讶的,则是那片片木屑上,躺着一条三尺余长、粗如儿臂的无首玄龙!那龙:通体漆黑,磷光闪烁,四支尖锐的利爪或伸或缩、或收或张,姿态各异,真如个活灵活现、遨腾九霄的云龙一般。

  雷瀚海但感双眼迷离,不分究竟是真,还是身处虚幻的世界,龙本是中国民间善良的人们凭空想象出象征吉祥的动物,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的,可眼前的东西又是什么呢?除了雷瀚海,包括万俟静在内的众人也尽给这突现的玩意骇得呆了,他们张大了口,足足过去半盏茶的工夫没反应过来。倏地,厅中黑光立闪,无首玄龙骤然腾空而起,一时不知从哪响起的风雷声缭绕众人耳侧,直到那物摇摆着身躯飞出忠义大厅,这里才恢复平静。

  “涤孽大师,金顶师太……”心脏犹乱跳不止的雷瀚海抬目远瞻,去寻那龙,那龙踪迹不见,却看到一僧一尼两个上了年纪的出家人。

  那僧人身体肥胖,一副笑弥陀的容貌,使人倍觉有亲和之力。与僧人相反,尼姑倒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只是持柄浑黑的长剑步步相随,不过看她提剑的姿势极不适应,好象这剑非她之物。这二人正是少林达摩首座涤孽大师与峨眉掌门金顶师太。

  却说在当时武林,爽朗的话声乃是涤孽大师显著的标志,何况谈话的对象还是与自己甚是投缘的雷瀚海?他满面带喜地颂一声佛号,道:“雷教主,各位施主,许久未见,贫衲好生挂念你们哪。”言间已和金顶师太迈入厅门。

  雷瀚海立即施礼道:“自数月前武林大会一别,敝教弟子也很想大师及其他江湖同道。”他尽管措辞恰当,但慌张的口气表明他尚未从惊吓中摆脱。

  涤孽大师呵呵笑道:“看来雷教主被那柄宝剑的灵象吓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