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46章

  时间对待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每一天只给十二个时辰供人支配,无论你多么匆忙,或是多么闲赋,不多一刻,也不少一刻。雷瀚海靠坐在坚硬、寒峭的壁石旁,不停地挥动手臂,拍打已累发麻的双腿。他也不知是何种原因,本来自己身怀深厚的内功,可此时却半点施展不得,也许是阵内空气稀薄,限制了他潜能量的发挥。尽管“洛象”之中水雾弥漫,折射不进半分光亮,但雷瀚海以直觉推断,目下外面早已夜色沉寂,将交四更,距天亮出阵之约为时不远。他知道,如今考验自己的已不再是什么阵法谋略,而是毅力——向生命极限挑战的毅力。摸索半天,他终于将一根糙得扎手的树枝握在掌中,拗断多余部分,用来支撑自己身体站立。他延着脑际中残留的记忆,吃力地迈着灌铅似的两条腿,一步步往阵口蹭去……

  当一个人饿到极点时,哪怕即使稍微挪动一下,都会感到心慌得很,自晨至今一直水米未进的雷瀚海亦是这般,他每前行一点,便觉得心脏像是被抽干血一样空虚无比,这充分验证了纵然再了不起的人物,也休想逃脱生物钟的法则,可以说现在驱使雷瀚海走路的动力,已非源于其肢体的命令,取代的则是精神对肉体生存下去的渴望。他咬紧牙关,拼尽最后的气力,抬脚朝前,一寸,两寸,三寸……

  无论是谁,只要神志恍惚,那么潜伏在身旁的危险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咯吱!”一声,雷瀚海沉重的身躯压得手里树枝直插冰层,竟不防那只是冻结沼泽表面的薄冰,随着一阵阵冰块碎裂的响声,一处口径宽达丈寻的沼泽现出它藏匿许久的狰狞面貌,似乎要吞噬那些意志孱弱的懦夫。雷瀚海身形下坠,眼见生命就此终结,刹那间他足尖蹬地,凭借骨子里虚乏若无的力气弹开数丈,躲过此劫。旋即实实地摔在一旁,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雷瀚海略息片刻,感觉已近“洛象”出口,可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剧烈的抖动,无法行走半点。然而他没有放弃、等死,为了苦苦守在出口等待自己的亲人,为了这“洛象”的创造者——母亲,他不能,也不该放弃。他伸出渐无感应的两只手,轮流地扒着地面突起的坚石,以常人肉眼看不到的距离缓缓匍匐。

  夜风凄凄,三个萧条的人影伫立山沟东侧凝望对面,等候他们挚爱的人归来。自从雷瀚海宽实的背影由他们视线中消失之后,日落,月升,月落,日升,日又落,整整十几个时辰三人一直不曾离开。

  “一天的期限都过去了,瀚海怎么还不出阵?”距山沟最近的万俟静焦急地说道,她语间神情紧张,似乎未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一位傲骨仙风的老者此时业已背对其余二人期盼的方向,一顿一顿地道:“‘洛象阵’创造至今,尚无人闯入犹可生还。静儿,我们还是理智一点,回去商议后事和对付鹰帝吧……”

  “等等……”老者的妻子——舒敏立刻说道:“海儿小时受了不少罪,应该挺得住任何灾难……”她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丈夫:“再候一个时辰好吗,相公。”老者百里索长嘘默许,虽然他也希冀外孙能够平安回来,可面对现实,他宁愿相信女儿的“洛象”……

  “外公、外婆,你们看那边有人,是瀚海啊!”万俟静欢快的叫声划破夜空,她遥视前方,兴奋的竟不由得跳起来。

  兀自伤怀的百里夫妇闻话,立时去瞧,果见“洛象”阵口处一个少年正使劲向这里爬行,他蠕蠕而动,像是在对世人宣告凯旋。那少年的衣衫尽管磨损大半,但据他清朗的外表、以及其腰间象征黄蜘蛛教主的金腰带仍可辨出,这就是他们两日夜属望音讯的孙儿雷瀚海。舒敏睹状,飞快地扑到山沟中间,弃了一根拐杖,将已不醒人事的外孙揽进怀里,喜极而泣。

  万俟静把过雷瀚海脉搏,展颜笑道:“没事啦,只是累得昏厥,调养几日即好。”

  这边闹作一团,数丈远的百里索却无动于衷,他仰观如墨的天际,良久不语,或许他这时候真被外孙身上那种强大的毅力折服。

  “驾!驾!”“啪!啪!”随着吆喝声与皮鞭抽马的声音掺杂相交,十余匹良种名驹在宽阔的官道上任意驰突,全然不理路人安危,若躲得快了万事大吉,否则是死是伤只能自怨命薄,那些平头百姓倒也怒不敢言,因为御使这群好马的骑士尽是彪悍强壮的大汉,而给众汉撑腰的,一定是紧跟马群后面急奔的车厢,那车厢镶金嵌银,显得甚为豪华,估计坐在里边的必是某位大人物,毫无背景的黎庶们自知招惹不起,惟有息事宁人,甘愿逆来顺受。

  弱者迁就,强者自然又骄几分,诸骑士见驰骋偌大的官道如入无人之境,顿时越发狂傲,马背上道道血印与不绝耳旁的嘲笑声、鞭挞声便是他们宣泄的方式。以如此张扬、不知天高地厚的速度行进,才五、七天工夫,这干人马就纵跨冀、豫两省,踏入湖北地界。

  抵至大洪山麓,众人不再嚣闹,而是有体统的搭建住宿帐篷、拾柴生火,其纪律之严犹同由一名战功赫赫的将军所领,这些情景早被大洪山喽罗窥查,旋即通报总坛。黄蜘蛛教主雷瀚海速召全派首领商议对策。

  别的坛主、香主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单单监察万俟静哂笑说道:“大家慎重行事固是可嘉,但若太高估那个‘鹰帝’反倒灭了咱自己的威风。”她说得轻松,好似山下那些壮汉在这个奇女子眼中无非是几只成精的蝼蚁。

  大病初愈的雷瀚海听毕,发虚的心多少塌实一点,道:“依监察之见,本座是否该修封信函,约鹰帝晤面?”

  万俟静仍旧笑道:“教主不必,那芮翱性格比你还急,不用去找即会自行上门……”

  语音才落,侍者进殿禀明:鹰帝遣使来见。雷瀚海下令接待,一旁的万俟静则为自己准确的揣测而笑得更加灿烂。

  片刻,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由侍者引领走入大厅,那汉将在场之人尽皆扫视一遍,问道:“你们这里谁说了最算,快与某家答话!”

  对于这厮的无礼,雷瀚海仅是以坦荡的笑容给予响应,他长身站起,道:“在下雷瀚海,乃黄蜘蛛现任教主,敢问兄台有何高教?”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啊——听人说过,就是数月前在伏牛山恶斗天狼阵之际,莫名其妙跳下山崖的莽撞少年,没想到你大难不死,竟坐上黄蜘蛛头把交椅,真是后福不浅呐……”当众揭短,却是犯了社交大忌,倘使换了曾经的雷瀚海,只怕早就怒火冲天,然而他经历无数磨难后,坚强的品性中不免增添几许成熟,做事每每三思再行,减却了很多没必要的冲动。

  雷瀚海当下略微摆手,镇住了已横眉冷对的各坛坛主,说道:“这位兄台看样子爱翻老帐嘛,既是这般,我们最好先谈谈你的主人——鹰帝。据在下了解,他老人家本来亦属黄蜘蛛部下,只缘争夺教位失利,即忿忿出走,但是他称霸江湖的心愿犹存,每过廿载便重返中原搅闹一遭,孰想皆徒劳无功。比起这位给权势冲昏头脑的枭雄,我昔日的卤莽恐怕还称不上大笑柄。”他巧舌如簧反将鹰帝奚落一通,以祖杭为首的众坛主登时哄笑出声。

  那鹰帝差派的大汉暗晓理亏,只得道:“好一副伶牙利齿,某家不同你争辩便是。”微微一顿,说明来意:“我家主人适才作书一封,命我交予雷教主,望你看后给个答复。”呈上字柬。

  雷瀚海丝毫不惧对方偷袭,径直舒臂接过,展开去看上面内容,眉头不禁一皱,敢情这鹰帝也是粗俗野蛮之辈,张口乳臭小子,闭口弱智呆儿,将雷瀚海辱得酣畅至极,直到全信结尾方提出山底会见一句比较有用的话。

  

第二十一回 气冲天三阵败鹰帝

  雷瀚海心怒面和,折迭信纸不让旁人看清其中字句,口上却道:“列位坛主,人家鹰帝先生想见识见识咱教英豪,我们不去不好吧。”

  黄蜘蛛诸雄早对芮翱忿忿不满,闻言纷纷说道:“教主所提是极,我们客气,人家还以为怕他哩!”

  “不错,那鹰帝也不比咱多个脑袋,我倒看看他凭啥这么狂!”步声起处,众人鱼贯离厅。鹰帝来使见势,私下连连咂舌,知道黄蜘蛛并不好惹,于是老远地跟着殿后的雷瀚海、万俟静二人,静观其变。

  瞭望山脚,设置牢固的营寨、佩刀悬剑的骑兵尽览无余,雷瀚海不由虎眉再颦,仅从士卒的装束即如斯整齐,可见他们的主将也必是英勇之人。果然,那一列马队三丈余前,并排昂立两匹头至尾过丈、颈至蹄八尺、不掺半根杂毛的大宛乌骥。莫瞧这俩畜生精神,可驾御它们的骑士则着实引人发笑,左首那人身材奇高,面目粗凶,右肩横担一柄厚背砍刀,他体重刀沉,且顶盔披甲,跨下坐兽已被压得“咻咻”直喘。较之此马,它身侧的同伴显然轻松不少,使役者不足五尺高矮,癯瘦如柴,若不是这人双眼中闪着烁烁鹰隼般的光芒,很难把他和乡下普通的庄稼老汉区别开来。

  “哈哈哈哈——”在雷瀚海看到这癯瘦老叟的同时,那老叟也看到了他。“瞧公子相貌堂堂,莫不是黄蜘蛛新近登任的雷瀚海教主?”老叟问道。

  雷瀚海见自己身份被对方一语道破,当即抱拳回道:“正是雷某,在下猜得没错,您老人家与那鹰帝大概是一个人吧!”

  老叟听言,抚须纵声笑道:“娃娃端的聪明,芮翱便是老朽。刚刚我差人送信给你,雷教主可曾读了?”

  连番受讽,雷瀚海脸颊稍稍一红,遂又强展笑颜道:“老人家字字珠玑令在下钦服。还要深深感谢您提醒我不堪回首的往事,使我日后行走江湖足以引戒。”他答得无懈可击,反教芮翱一时哑口。

  那芮翱沉吟一会,终于启齿复道:“闲话不扯也罢。老朽方才在营中,已将咱们比武的日程拟好,请雷教主过目商榷!”话间扬起右臂,一块裹着鹅卵石的黄绒绸布顿时破风飞出,直奔十丈之外的雷瀚海。

  雷瀚海伸指夹住,只觉虎口一痛,才知鹰帝内功不俗,定睛看时,但见仍是潦潦草草的两行字迹:十月十一(明天)巳时垫场,未时斗酒;十月十二巳时赌阵,未时比试武学。

  雷瀚海虽不明白垫场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向下朗声说道:“此日程颇显紧凑,却甚为合理,芮老爷子认为可行,雷某一切照办。”

  芮翱喜道:“雷教主做事洒脱,很合老朽心意,如此今天便不叨扰,有话来日再谈!”一拨马头,径自返回营盘,他旁边那提刀的武士及上山使者亦随主人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