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平辞>第73章 番外三

  北原并非甚神仙福地,一年估摸着只有半天是不刮风的,就算是仲夏,晚间也透着些凉意。时而雨土,遮天蔽日,第二天再看到日出仿若新生。

  之前戍边的将士们要时时刻刻注意烽火狼烟,还得风里来雨里去地巡逻,日子别提有多苦了。若是个好天气还好,可若是遇上甚风霜雨雪,走路都成难题,何况巡视边境发现敌情。

  所以说,常安手里的北原算是大周二百年来,比较平和又舒服的北原。

  “可这狗屁倒灶的事倒是不少,”常安看着察布尔城下如织的商队与车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瞧罢,每日都查这许多,好人也累坏了!”

  付正越第一次来察布尔,自打过了北寒关,他的嘴就没合上过。

  由于火药火铳倒卖一事,朝廷不得不在开边市的同时,设立多道关卡,来遏制黑市与走私的猖獗。今年已是第三年,效果十分显著,只是边市并未交出朝廷预想的商税,总是差那么一些。

  于是第四年一开春,内阁一致决定派个御史来瞧瞧,再和边市那边商量商量,看看如何解决此事。毕竟德利厥和回鹘虽然销声匿迹,但难保北原里又蹦出甚驰骋草原的胡人来,搅得大周又要打仗,又要屠干净燕云一路。

  “都,都是如何查的?”

  “说甚?”常安一转头,不耐烦地把付正越扯到自己身边,“察布尔风大,在外面说话都靠喊的。你别像头羊似的咩咩,冲老子喊一嗓子如此难吗?”

  “我问——平日里是如何查的,又查些甚——”

  “这不就对了,”常安一笑,“从察布尔到北寒关总共四道关卡,每一个关卡都有自己的规矩,这是朝廷礼部定下来的。不过北原军中关卡只有两处,配了军犬,查办黑火一类。”

  付正越点点头:“加起来足有六处,怪不得商旅缓慢,有些货物确是撑不到中原。除了黑火呢,旁的货物不归北原军的关卡?”

  常安带着他下了城墙,转头进了一边还在修缮的察布尔官府。由于北边的各种事宜都才刚刚筹备,所以这官府显得奇形怪状,好在结实挡风。付正越搓了搓被冻麻的手,想倒杯热茶,却被茶壶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中原一个商队从罗刹带回来的物事,那边水壶的形制稀奇得紧,和中原确是大有不同。”常安解释道,“奇怪了,你在京里没见过吗?”

  付正越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叫吉祥拿去浇花了!”

  常安:“……浇,浇花?这物事能在南边卖出几十两银子,他可真是不缺钱了!”

  付正越这些年办得监察一类事多了,自然不缺人来巴结他,不过他依然保持着穷酸的作风,隐隐还会了些推杯换盏的功夫。于是他实在不想晓得前段日子才被自己摔坏一个角的水壶到底值多少银子:“朝廷的四道关卡,今年七月可能会减去一道,不晓得常将军能不能把军中关卡和朝廷的合并到一处,不过依然分管,各查各的,为商旅省出些时间。”

  “我早就想如此做了,不过只有一处,”常安伸出一根手指,“黑火的查验绝不可松懈,这才过去三年,若是再把这口子放开……”

  付正越点头:“那是自然。另,查验亦需得分个类别。”

  “分过,朝廷那边甚意思?仿照延元时白家军的法子?”

  付正越拿出文书:“大体是这般想的,不过具体有些出入,礼部近期要专开一门来负责边市事宜,到时候常将军亦能省心了。”

  常安应了一声,便开始专心看文书,然而就在付正越快把整个官府溜达一遍后,他忽然抬头:“商原侯家中如何了?”

  付正越沉默片刻,摇摇头:“老侯爷情况一直不好,钟家已经筹备举丧了。”

  去岁夏日里,由于西北起了匪患,商原侯便请旨,希望领兵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战场。不过鉴于他年纪大了,朝廷的嘱咐是不要大动干戈,毕竟不是外敌入侵。商原侯当然晓得其中利弊,那是他的老家,几个耗子洞都一清二楚的,如何不晓得如何平匪。

  然而那边匪患未平,队伍还没开拔,商原侯在京里忽然就大病不起了。

  他年纪大了,又给大周打了一辈子的仗,身上的旧疾一箩筐,这会发出来,倒也在意料之中。何况钟家和大周又不是死绝了,平个匪患而已,若不是商原侯力请,压根不用他出马。

  “那武宁郡主呢?她还在西北,没回京?”

  付正越摇摇头:“朝廷今春亦要在西北开边市与商路,郡主在处理一些事务,脱不开身。”

  常安轻叹一声,把文书放在一边,不晓得在想些甚。

  四月的时候,西北的商路总算是开了,朝廷置了都护府,钟山为总都护,总管玉门关以及西北十九县,还有那条漫漫商路。

  有了北原三年的参照,西北商路格外顺利,几乎无甚可操心的,甚至短短两个月,就接纳了超乎预计数量的商旅。

  可刚刚坐落在天门不到三个月的西北都护府,却飘起了白幡。

  挣扎了快一年后,老侯爷拖着病体,硬是从京里颠沛来到了天门,没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葬在了他护了一辈子的西北。

  “天门远处那山,叫做白雪峰,常年都是这般白茫茫的。”钟山牵着马,带着钟雨眠走在天门的群山之间,“那里最为险峻,现在上去还能看见当年五峰教的窝点,不过估计早被你阿爷一把火烧了,看不出甚个数……”

  钟雨眠的个子抽条了许多,看着更加清瘦,脸上露出了男子一般清晰的轮廓,大概是三年的岁月为刃,日日夜夜砍削的结果。她抬头看着白雪峰,山顶连盛夏都不曾融化的积雪就那么静默地矗立在那,无言良久。

  “爹,商路当真能长久么?”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会的,”钟山笃定道,“只要大周始终是这般太平盛世,便有万国来朝,咱们家的人,亦能安稳些……听那位殿下讲,若是西北和察布尔的商道办起来,他还打算向朝廷谏言,重振水军和南疆军,在此二处亦开商路。”

  钟雨眠点点头,这会夕阳西斜,正好照在白雪峰的雪顶上,如同传说中的神山一般,金光熠熠。

  “说来也怪,这位殿下似乎与前人不同。”钟山对于方俞安的称呼,在这三年里,从毛头小子变成了一口一个的殿下,“我记得以往皆是重农贱商,如何到他这却给反过来了……”

  钟雨眠轻叹一声:“爹,殿下那是促商,非是直接将农给弃了,您在这担忧甚呢。”

  钟山摆摆手,苦笑一声,没再说话。钟雨眠这时候才发现,她爹比前几年一下苍老下去许多,连脸上的皱纹都变深了,像是大漠中的荒沙,终于露出了下面干涸的河床,诉说着曾经的峥嵘与岁月。

  “我们这一辈都老了,有些事到底要交到你们手上。”日照金山渐渐隐退,天边炽烈的晚霞也褪了色,钟山这才慢慢往回走,“丫头,今日爹交代你一件事,以后无论你如何走下去,切记,别让这位殿下倒了……他后面,站着我大周五十年的太平啊……”

  钟雨眠点头,不过很快一笑:“爹,您也太帮他说好话了!”

  “老子这是教你保命呢!你以为侯爵是谁想做就做的?”

  钟雨眠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她爹说了甚,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钟山就继续道:“往后爹娘也不在了,你可需得想好自己的后路,晓不晓得?若实在不行……你就到北边去……常安那小子如今也算有正经军功在身了,又得着这位殿下如此信任,可保着你。你又觉着他好,那便,待咱们家孝期一过,你便去罢!”

  天光完全收敛,钟山整个人都隐没在了黑暗中。钟雨眠鼻子一酸,扑到了他怀里:“爹,我……”

  “我钟家的丫头,如何哭哭啼啼的。”钟山搓了搓她的头,“丫头啊,你需得长大了……”

  景平二十三年秋十月,方效承过完了他最后一个生辰不久,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安静离去了,看着十分安详,无病无痛,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分。

  绍明四年,东海水师刚从南洋满载而归,南涯以及十万大山里的酋邦派来了使者,与大周商讨互通往来的事宜,考课法又经历了一次变革,江南的蚕丝和丝绸又产出了超越去岁的数量,还卖到了罗刹去,国库的净盈余越来越多,先前一直搁置的黄河堤坝总算修缮了个差不多……这一年,西北也传来了喜讯。

  后世看来,这位难得在史书上有名有姓的女爵,嫁了人后依然有后续的故事,简直像是甚话本传奇。

  然而事实如此,虽然钟雨眠一身红妆,随着常安迎亲的队伍离开花海的那天钟山偷偷抹了好久的眼泪,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丫头……出息大发了。

  这个时候的西北早就下了雪,然而大雪却挡不住自北边赶来的迎亲的队伍。常安搓了搓手,在风雪之中隐隐看到了花海的城墙,在白雪茫茫之中,灰白的城墙上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红绸子,如花海一般炽烈。

  原来她是生在这般地方,怪不得永远不会困囿一方。常安轻叹一声,促马快行,奔向了满是红妆的花海。

  来年春天,这里想必会开满烂漫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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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钟真的是倡议女权的先锋了(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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