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17章 回忆(5)

  虽然在过年的时候便早早地作了约定,那次他们却并没能去成海边。

  纪随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盼望着开学,心底像是埋了件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一般,于是总觉得时间走得慢,直到在学校里再次见到魏暮,他才明白那点恨不得催促时间快些走的迫切是源自什么。

  然而开学没几天,纪随安便觉出了不对劲,魏暮明显比上学期更忙了,来图书馆的次数少了很多,纪随安问起,他说是在做兼职。

  纪随安从小到大没在钱上费过心,虽是知道大学里不少学生会去做兼职,但在听说每小时也就六七块的时候,对这些兼职的时间价值不是很认可,觉得付出的时间精力与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

  他问魏暮:“你缺钱吗?”

  魏暮挠了挠头,笑道:“就是想多攒点。”

  纪随安便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问,毕竟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他担心自己问多了魏暮觉得不好意思,心底虽是不太高兴,却还是闷闷地应了。

  直到半个月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学校里的樱花开了满园,眼见春色已至,学校策划了一场春日音乐节,各院系的学生都可以自愿报名参加海选,正式演出时间定在了三月二十日春分晚上。

  杨逢那时候虽听从家里的要求学了金融,对这专业却不是很热衷,每天一脑门子心思都放在他组建的乐队上,不是排练就是月黑风高夜在漆山上合湖边展露风骚,倒是混出了不小的名堂,十个学生里至少有八个都知道他们,还有了粉丝团,那次音乐节上也要出演。

  音乐会的内场票杨逢强塞给了纪随安两张,纪随安本不打算去听吵闹,但杨逢临走前没正形地冲他眨眼:“这可是最好的两个位置,你随便送个什么漂亮女孩,到时候气氛一到,混乱中小手一拉,啧啧。”

  纪随安骂他粗俗,这就要把票给他扔回去,转念却想到了魏暮。

  或许他可以和魏暮一起去,当然,他在心里想,并不是因为杨逢所说的那龌龊行径。

  然而魏暮却支支吾吾地拒绝了,说得去打工,请不下来假。拒绝完他又问纪随安:“你不生气吧?”

  纪随安还真有点不高兴,但他看魏暮那小心翼翼的样儿,不知道怎么心就软了,说:“没有。”

  最终他还是将另一张票给了一个想去的舍友,顺便也跟了去,主要是不管待在宿舍还是图书馆里都觉得有点气闷,不如去热闹的地方散散心。

  杨逢的乐队是压轴演出,舞台下的声浪几乎要掀翻体育场,演出完毕后还有女孩上去送花,杨逢站在最中间的灯光底下,笑得宛如一条招摇的傻狗。

  等演出结束已经快十点了,学校宿舍这天不设门禁,乐队的人兴致很高,尤嫌不足,非要出去浪一晚上,纪随安也被杨逢强拉去了酒吧。

  他虽不是什么一举一动极要求板正的人,但也的确很少来这些地方,平时偶尔参加的也都是些正儿八经的聚会,但既然已经被拉来,又是庆功的场子,纪随安也不扫人的兴,拿了一杯酒,自己坐在角落里玩手机,时不时地听旁边的人说几句。

  杨逢叫了好几个女孩来,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纪随安看着他纸醉金迷的样,有点怀疑他一天天的时间都用来干这些,到时候还能不能毕了业,要真是那样,杨老爷子能二话不说地打折了他的腿。

  中途有女孩凑过来,想跟纪随安搭讪,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推了过去,旁边有个乐队里的人看见,大笑着跟他开玩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呀?”

  因为杨逢的关系,他们彼此也都见过几面,知道姓名,但这些人平时也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好惹,没一个随便跟纪随安插科打诨的,十分节制,这次明显是喝多了,没遮拦起来。

  他这样一喊,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唰地都集中了过来。

  纪随安倒仍是那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说:“没有。”

  他真的答了,旁边的人兴致越发高昂,又喝了酒,不知谁问道:“那有喜欢的人啦?”

  纪随安慢悠悠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次竟是没吭声。

  周围霎时嘘声一片,杨逢跳得最高,猴子似的一下蹿了过来,誓要掰开纪随安的嘴,问出那人是谁。

  就在这时,纪随安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一把推开了凑过来的杨逢。

  杨逢“嘿”了一声,要再缠上去,不满道:“你他妈对兄弟不地道啊,嘴严得跟……”

  他话说了一半,觉得纪随安的脸色不太对劲,顺着他的视线往前面那桌看过去。那边也围了几个男的,看起来年纪比他们大些,这才三月份,文着夸张文身的手臂都赤裸裸地露在外面,看模样不像学生,倒像是周边闲逛的社会青年。

  这会儿那边像是出了点小事故,一个服务生被围在中间,杨逢听到几句“洒了酒”“道歉”类似的话,而后看见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歪嘴一笑,一双小眼更是几乎被挤得都看不见,声音倒是洪亮:“道一句歉就想算了?”

  “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哥几个也不难为你,”他伸手拿起旁边的酒瓶,哗啦啦将面前的几个酒杯全都倒满了酒,作了个邀请的姿势,神态却越发猥琐,“把这些喝完就让你走。”

  旁边与他一伙的几个人跟着起起哄来,杨逢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学校周边的小酒吧不算什么高端的地儿,什么人都能进,借酒壮了怂胆,就爱挑些事儿欺负些好欺负的人证明自己的能耐。那个服务生侧身对着他们,杨逢看不太清他的模样,看身形倒是瘦瘦高高挺文雅,不像是久居酒场的人,不知道是否真像那些人说的那样长得还不错。

  不过他也只是这样简单一想,并没认真把这些事过脑子,这就回头要继续讯问纪随安,却见身边的人猛地抽身站起,杨逢讶异地抬起眼,便见纪随安一张脸冷得几乎要掉冰碴子,抬步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纪随安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生气过,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他看到魏暮穿着一身服务生的衣裳,被一群社会青年围住刁难,而当他走过去的时候,魏暮的手已经触到了其中一个酒杯。

  “啪”一声,玻璃酒杯摔到桌面,又跌到地上摔得粉碎,纪随安狠狠地抓住魏暮的手腕,在魏暮惊讶的视线中力道不减,缓慢地将他的手扯回来,拉正他的身体,然后向前一步,挡在了魏暮面前。

  他长得高,站在那群人面前,红蓝色的灯光勾勒出他高大健壮的身体,微微眯着眼抬着下巴睨人的模样,高傲英俊,又令人胆寒。周围诡异地静了一瞬,而后那些人似是意识到坐着对展露声势着实不利,由中间的男人打头,呼啦啦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骂道:“你他妈是哪里来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吧也敢替人出头……”

  几个人都故意地讥笑起来,纪随安却仍是那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只不过松开了拉着魏暮的手,抬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那一伙人里面已经有人悄声拿了酒瓶在手里,剑拔弩张的时刻,纪随安肩上忽然一沉,杨逢伸手搭了上来,“啧啧”了两声,看起来比对面的真流氓还要流氓上几分:“兄弟,这哪能轮得到你出手啊,那不得进重症监护室几个,后面去后面去,哥几个来就行,得有点分寸啊。”

  他那一副语气配着吊儿郎当的神情,显得话假得要命,却又更显得嘲讽。

  对面的人果然不禁激,眼都气红了,破口大骂着就要抡酒瓶见真章,乐队的另外几人也都过来,在后面一站,几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身强体壮像是一座山,气势还真颇为唬人,那群人瞬时有些怂了下去,这时不知道哪个角落喊了一嗓子:“报警啦!”

  这三个字像是一铁锨盖到火上的土,对面忿忿地唾了一口,又放了两句狠话转身便要撤退,杨逢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谁知最中间那人手里还攥了个酒瓶,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折身回来,大吼一声猛地朝纪随安砸下去。

  “啊——”一声惨叫,那人被纪随安拧着右胳膊一把摁到了桌子上,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玻璃碎片将那人的脸也划破出了血。

  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离得最近的几个人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胜负已经分了出来。纪随安很少与人动手,但他自小的格斗课训练节节未落,杨逢先前所说的话并非夸张。而他那天的心情着实是过于差劲,手下毫不留情,卸了那人的胳膊用力压下去,那人疼得嗷叫起来,连声求饶,纪随安却仍是不松手,直到他扭头看到一旁魏暮微微发白的脸色,这才蹙了下眉,不耐地命令道:“滚!”

  架散了,酒吧里的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异样,杨逢他们这场酒也没太大的兴致继续喝下去了,于是也随着准备离开。

  纪随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提出让杨逢他们换个场子继续玩,所有的花费他来包,还把公寓的钥匙给了杨逢,说是喝酒后不方便回宿舍,可以去他的公寓里睡。

  一群人的确还没玩得太够,再加上杨逢打头,兴致很快又高昂起来,都应了好。

  走了几步,杨逢回头,却发现纪随安没跟上来,又有些疑惑地晃悠回来:“你不去?”

  纪随安安稳地站在酒吧外面:“你们去吧,我等一会儿直接回学校。”

  杨逢瞅着他,忽然嘿嘿笑了两声,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看纪随安脸色不善,这才见好就收,一脸暧昧的贱笑跳走了。

  没过多久魏暮也出来了,已经脱下了那身服务生的衣服,换回了他自己的卫衣。纪随安见他出来,也不吭声,转身就走。

  学校处在四环外,不算什么太热闹的地带,拐过那条酒吧街,外面的街道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侧的人行道上冬青已经抽出了新芽,很是安静。

  他不说话,魏暮也不吭声,俩人就一前一后地往学校走,周围只有夜风和两人的脚步声。

  一直到能看见学校西门了,纪随安才用余光看了眼身后跟了一路的人,魏暮垂着脑袋,抿着唇角,竟也是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纪随安一路上好不容易有些平息的怒气再次起来,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魏暮:“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魏暮也停下,俩人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灯光映照在魏暮蹙起的眉心中,他说:“我没有。”

  纪随安冷硬道:“那你这一路怎么不说话,我做错什么了?”

  魏暮眉心蹙得更紧了:“你没做错。”

  “那你生什么气?”

  话又绕了回来,这回魏暮没再否认,他抿了抿唇,说:“我生我自己的气。”

  他果真一副很难受的模样,纪随安心一软,而后又因为自己这样轻易地心软感到有些懊恼,于是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冰冷模样,问:“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打工?”

  魏暮不说话,直到纪随安又问了一遍,他才泄劲了般答道:“我想攒点钱,其他的兼职都没那里的工资高。”

  “你攒那么多钱干什么,要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多少都行,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魏暮又不吭声了,纪随安说:“说话。”

  魏暮撇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冬青丛,声音很低:“之前说和你的朋友一起去海边玩,我算了下机票、住宿费还有其他的一些费用,估计得两千多,我就想趁着这段时间多攒些钱。”

  纪随安愣住了,在他的观念里,出去玩就是玩而已,无论是远近还是交通工具的选择,需要考虑的都只是这场旅程的舒适度,钱从不是需要计算在内的因素,而他觉得随便的钱数,对魏暮而言却要一分一分地攒。

  纪随安忽然有些后悔,他非逼着魏暮把原因说出来,等魏暮终于说出来了,他又担心自己伤到了魏暮的自尊心。

  “我又不是非要去那里玩,再说了,也不一定就得坐飞机……”

  魏暮抬起头来:“可是我想你想去哪就去哪。”

  纪随安喉头梗着,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魏暮时常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和暖的春风中蕴着一团灼热的火,纪随安喜欢,也觉得暖和,却也偶尔会生起一些怪异的不安,担心这团火太急于给他温暖而不顾将他自己烧尽。但这感觉太奇怪了,他并说不清楚,甚至模糊得连捕捉都困难。

  半晌,他看着魏暮,认真道:“魏暮,不是我想去哪就去哪,而是我们想去哪再去哪。”

  魏暮点了点头,纪随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明白,但他那时候心实在软得捏不成个,又酸胀得恨不得掏出来洗一洗,再也作不出先前那些冷酷的模样,缓了声音说:“走吧,先回去。”

  进了学校西门,原本常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大楼已经暗寂一片,只有合湖边的小路上还亮着一团团黄色的光,将路面照得油亮。纪随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但宿舍园区已经近在眼前,这样的想法既然起了头,如果不说明白的话,估计要折腾他一晚上。

  他咳了一声,把头扭过去,看向夜色里合湖粼粼晃动的水,说:“我也不是常去那种地方,那些女孩是杨逢他们带去的,我不认识,也没碰她们。”

  旁边一时没声音,纪随安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魏暮的眼睛。一向的沉稳像是被合湖里鸭子的蹼爪都扒拉走了,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却因为太快而显得越发不自然:“海边不去了,明天我们再一起计划下去哪。”

  魏暮仍是那样看着他,慢慢地“哦”了一声,明明是个再简短不过的字音,纪随安却从里面听出了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拖长的调。

  他罕见地露出一丝羞恼,质问魏暮道:“你什么意思?”

  魏暮瞪大了眼睛,显得迷惑又很无辜:“没什么意思啊。”

  纪随安停下来,不满地看着魏暮,半晌,魏暮像是终于拗不住,眼中带了点笑意,嘴倒是仍旧硬:“真没什么意思……”

  声音却软得像是一只小勾子,将那晚的风和水都勾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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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长章,写起甜甜的过去有点收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