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16章 回忆(4)

  纪随安上大学的那几年里最不喜欢寒假,主要因为中间有个春节。

  虽然家就在本市,但他平时却很少回去,周末不想在学校住或归宿晚的时候,便去他自己在校外租的一个小公寓里住,偶尔回家也是去看纪棠棠,或者让司机把纪棠棠带来,周日晚上再送她回去。一年到头,他和纪延致碰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见着了也很少说话,纪随安一向是拿纪延致恍若无物,纪延致见他这副模样也次次动气,倒是彼此不见更舒心些。

  过年的时候他却不得不回家一趟,吃除夕那顿所谓的团圆饭。

  纪随安没有叔伯,只有两个姑姑,纪延致是其中最小的,以至于自出生起便是当之无愧的捧在手心中的少爷,纪氏集团那样大的产业交到他手里都没出现什么波折。纪随安说不准纪延致的风流是本性如此还是家庭影响,但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喜欢和纪家这一大堆人一起吃饭。以前舒翕在的时候他不喜欢,舒翕不在了之后他更觉得厌烦。

  那年除夕纪延致和舒翕才刚离婚没两年,饭桌上便不可避免地说到了纪延致那段婚姻,先是老太太拧着眉头说了一通纪延致不靠谱,早该收心,接着又提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你要跟舒翕结婚我们就不同意,舒翕父母都是普通教师,她自己是学音乐的,对你做生意起不到任何帮助,但说再多你也不听,闹死闹活非要跟她在一起,现在不也是要走到这样的境地……”

  纪随安的大姑冷哼一声,接过话去:“倒也不能全怪到延致身上,做生意哪能没有一些应酬,舒翕自己想不开,每天疑神疑鬼,一顿饭恨不得打八个电话过来,闹得没一点体面样子。这女人也是个心狠的,两个孩子也不要……”

  旁边纪随安的二姑咳了一声,蹙眉打断她道:“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饭桌上倏然安静下来,纪随安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礼貌道:“没关系,我吃饱了,先带着棠棠上楼了,你们慢慢吃。”

  对面始终没吭声的纪延致却将筷子重重一放:“守着长辈你也能先离席?坐下!”

  纪随安看也没看他,牵起瘪着嘴的纪棠棠转身便向楼上走去,将纪延致的不满和其余人的劝说都关在了门外。

  回房之后,纪随安径直去了浴室,洗完澡出来后纪棠棠还没走,正趴在他床上跟舒翕打电话,估计是告过状,眼睛红红的,这会儿已经又被哄好了,正手舞足蹈地描绘她想要的新年礼物。

  还是舒翕先看到了纪随安,跟纪棠棠说:“哥哥出来了,你问哥哥想要什么礼物。”

  纪随安把纪棠棠往旁边掀了掀,坐在床沿上擦头发,头也没回:“我什么也不需要。”

  舒翕问:“上学期在学校顺利吗?”

  “还行。”

  “前两天我看到同系列的剩下几本书也出版了,已经跟书店订了货,到了之后我给你寄回去。”

  纪随安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舒翕脸上的笑有些勉强起来,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温声道:“好了不早了,你俩也累了吧,过年也不要玩得太久,早点休息吧。”

  她又提醒纪随安道:“记得把头发吹干了再睡觉,别感冒了。”

  “好的!”纪棠棠抢过话去,很乖的样子,“妈妈你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舒翕笑道:“那就麻烦棠棠了,新年快乐。”

  等挂断电话,纪棠棠趴在床上,不满地盯着纪随安看,瞪了半天见纪随安不理他,这才开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妈妈说话,她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过年,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的。”

  纪随安没接话,反倒将她从床上掀了下去:“回你的房间。”

  纪棠棠大人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气哼哼地走了。

  纪随安又胡乱擦了两下头发,有些烦躁地将毛巾扔到了一旁去。在这座房子里,原本代表着团圆和欢乐的节日都只显得讽刺,他心里像是闷了一口气,烦得难以排遣。窗外不时有烟火升空,那都是别人的热闹,他不知道有谁的家庭会像他这样糟糕。

  不知坐了多久,纪随安才沉沉吁出一口气,从旁边桌上拿起了手机。一个晚上他的收件箱里已经是几十条未读消息,都是大差不差的祝福语,纪随安没点开看,有些心不在焉地往下划着,直到出现魏暮的名字,他的手指一顿,点开了信息,里面的内容很简单,没有那些花哨的符号和标志,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看时间,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前发的了。

  纪随安仰身躺到床上,将电话重拨过去,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他瞥到墙上的表,才发现竟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也不知道睡觉了没有,他刚这样想了一想,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是否唐突,对面的人便接起了电话,魏暮的声音迅速传过来:“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过来?”

  纪随安问:“打扰你了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没想到,刚才看到来电名字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呢!”

  明明离得那么远,根本就看不见他的模样,仅是听声音纪随安也感受到了那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惊喜。魏暮在因为他而高兴。或许是那天晚上他的心情着实不好,也或许是那的确是一个足够特殊的时间点,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无论是什么,重点是在意识到有人因他而高兴的那一刻,纪随安的眼底竟是怪异地一热,压抑了一晚上无处排遣的愤怒和烦躁竟是化成了罕见的委屈。

  他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直到魏暮有些奇怪地“喂”了两声,听起来像是将电话拿远了又凑近,那声音也是模糊了又清晰:“还能听到吗?”

  纪随安嗯了一声,他轻轻地咬了咬牙根,问魏暮:“我给你打电话,你高兴吗?”

  “当然了!”魏暮立马接道,随后又有些疑惑起来,“你怎么了?”

  纪随安笑着摇了摇头,睁开了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怪异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坐起身,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没什么。”

  他引开了话:“你在做什么呢,在外面吗?”

  魏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不像是在房间里。果然,魏暮说:“这两天一直下雪,我家院子里那棵树被压断了枝,我刚把它们收拾了,这会儿还在院儿里。天上到处都是放烟花的,我在这看呢,可好看了。”



  “不冷吗,怎么不进屋看?”

  “不冷。”魏暮笑了一声,说,“屋里不方便看。你呢,你那边有放烟花的吗?”

  纪随安往窗外瞥了一眼:“有。”

  “什么样子的?”

  他这样问,纪随安不得不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夜幕之中焰火粲然,他向魏暮描述:“刚落下来的这个是金色的,像菊花一样,很大个,半边天空都映亮了。”

  魏暮发出惊叹,又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这没那么大的,都是小烟花,开得不是很圆,不过红色和绿色交错着也很好看,放了好半天了都没停……”

  纪随安开了窗,趴在窗沿上,一边听魏暮说话一边看外面的烟花,冬夜的风吹进来,抵不过因为室内的温暖,只侵入了个边缘便被击退,纪随安心底渐渐静下来,他接着魏暮的话说道:“现在这几个像是淡紫色的行星,一排有五个。”

  “唉我这边的好像停了,不过街口的那几个小孩还在点,不是飞上天的,放在地上就跟一棵金色的树似的。”

  两人一言一语,向彼此描述着自己能看到的烟花景色,说着这些没什么营养与内容的话,就这样悠悠然地走到了新的一年。

  在那一瞬,偌大的城市仿若变成了一个巨型鞭炮,零点是将其点燃的引线,烧着之后整个城市都处于巨大的轰鸣声中,辨不出那些繁杂的声响究竟来自哪个方向。一颗又一颗烟花如同种子一般飞向天空,而后绽放,在夜幕中走完短暂而又绚烂的一生,未等彻底消散便有新的接踵而来,将余影覆盖。

  纪随安抬脸看着,就在这喧杂之中,他听到魏暮对他说:“纪随安,新年快乐。”

  纪随安笑道:“新年快乐,魏暮。”

  周围的喧嚣开始回落,对面也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纪随安关上窗,才听到魏暮在另一端认真开口:“之前我可能答得有点快,但我不是随口胡说的。”

  他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经过了斟酌,又带着些干巴巴的紧:“因为接到了你的电话,所以这是我过的最高兴的一个新年。”

  那一瞬间,纪随安的心脏像是跳空了一拍,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应了一声“嗯”。

  魏暮像是大梦初醒,忽然有些慌起来,结结巴巴地“那个”了两声,问:“你心情好些了吗?”

  纪随安喉头哽了什么东西般,有些陌生的难受,心口却又暖烘烘地发涨,他说不出来那具体的感受,仍是短短地“嗯”了一声。

  或是他表现得太过冷淡,魏暮胡乱诌了两句,便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夜色拢聚,鞭炮声只余了零星几点,纪随安盯着外面看了半晌,猛地拿起手机,将电话又重新拨了出去。

  “魏暮。”纪随安喊了一声,却仍嫌不够般,又喊了一遍,“魏暮。”

  魏暮乖乖巧巧地应。

  纪随安的心像是终于落到了地,他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来,说:“杨逢他们说等暖和一些去海边玩,到时候一起去吧?”

  “好啊。”魏暮答应得很快。

  纪随安笑起来,说:“开学见。”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件尚未发生的、如此平常的事产生期待,比如旅行,比如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