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下班了还要开会的社畜、或放学了被留堂的学生, 总之没有人能在听到“杀青”两个字后面紧跟着“不能走”时还笑得出来。

  但抗议也没用,他们今天的录制确实结束的早,才下午两点, 按照导演的安排, 还需要补录一个前传。

  也就是真实剧情里阿莲死亡事件的完整情节, 等节目播出时会放在正片里。

  结尾升华主题是综艺里的老生常谈了,欢快的节目外衣之下,其实隐藏的是个悲剧,而悲剧的源头则是偏见和妒忌。

  因为偏见, 在有色眼镜之下,被排挤者反变成目中无人, 晚交作业反变成蓄意报复,喂流浪猫反变成铺张浪费。

  因为偏见日盛, 而产生了驱逐。

  但施暴者终归伪善懦弱,不敢放干净泳池的水,不敢在那一夜露面,甚至在‘驱逐’错了人之后不敢承认罪行。

  霖秋最后觉得, 这张反派卡不应该发给柯星辰,善良的人演起伪善来总是力不从心,更何况这个傻子玩到最后才知道自己是那个行凶者。

  但故事录制每个人都还是走心的,霖秋从五米高的跳台跳下——本该是他的宿命,却成为了一张死亡的体验券, 他在那一刻很想落泪, 为阿莲,也为这个故事。

  “咔!”

  这次是真的下班了。

  再一次从水里上来,霖秋狠狠打了两个喷嚏,鼻尖痒痒的, 头也又沉又疼,仿佛进了水似的。

  已经是他这两天来第……不知道三次还是五次入水了,霖秋身上的不适感不是个好兆头,但是他的身体一向很能扛,大多数着凉都是回家闷头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想,这次也不该例外。

  依旧去叶之煜的车上换了衣服,霖秋下车时,节目组已经将场地收拾得七七八八,他没看见叶之煜,只有乐天在旁边等他。

  “你好,叶老师在哪?”

  霖秋去问乐天,他想跟叶之煜道个别然后就回家。

  乐天抬头看着他笑道:“这就来了,他刚去找阎晋,你先上车等会儿吧,别着急。”

  听上去像是觉得霖秋等不及想见叶之煜似的,霖秋想解释,却怕是自己想多了,顿了顿,又道:“我不上车了,麻烦你跟叶老师说一声,我就先走……”

  “走哪去?”

  叶之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霖秋猛地回身,根本想不到他跟阎晋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时阎晋也说道:“你咋也要走呢?要么怎么你跟柯星辰是好朋友呢,就是默契!”

  “柯星辰也走了吗?”霖秋道,他刚才给他发消息没得到回复。

  “谁也走不了,”阎晋说道:“录完节目就想溜,怎么发展人际关系?真是,不上进,你们两个。”

  霖秋尴尬地笑了笑。

  叶之煜说道:“宋导带大家聚餐,老规矩了。你不想去的话,我帮你去说?”

  话到这份上,霖秋忙道:“不用不用,我想去的。”

  那就……再坚持一会儿。

  晚上去吃的火锅,节目组人多,几乎把一层店全包下来了。霖秋能感觉到柯星辰是真的不想去,从头到尾每一处都写满了拒绝,霖秋问他时,他又只是摇头,无奈却说不出缘由。

  大概是情绪不好吧,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无论录制还是聚餐,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宋导和嘉宾坐一桌,外加上几个编剧、副导以及阎晋,火锅涮了几锅之后,开始玩游戏,而游戏总不能干巴巴地玩,不知不觉就喝上了酒。

  霖秋本想着回家要吃感冒药,本是推了的,但后来玩得太热闹,不知怎地就也喝上了。

  方熙微醺便开始胡言乱语:“说起来,这其实也算是杀青宴了吧,是不是?”

  他眼珠转着,不看向谁,但话明确着是对某些人说的。

  宋导接道:“什么杀青,又不是拍戏呢,哪来的杀青?”

  方熙还想说什么,叶之煜接茬道:“可能方熙自己想杀青了。宋导,咱这节目,我有个提议。”

  “你说。”宋导脸颊红红,微微侧头,洗耳恭听状。

  叶之煜说道:“下一期固定嘉宾总归要下两个人,让谁下,为什么不让观众决定呢?”

  宋导愣了下,道:“什么意思?”

  知道他喝了酒神经不好转弯,叶之煜边说:“线上投票,最想留下的人,公平公正公开,狼多肉少,凡事都是竞争上岗不是很常见?”

  宋导有些许为难:“我们不至于。”

  “但是要尊重市场。”叶之煜道。

  阎晋哈哈笑道:“不是,老叶,你粉丝最多,投票肯定你稳啊,怎么也不该你来提。”

  叶之煜道:“就算不投票,我也稳。再说,我不提,你不提,宋导自己能想得到吗?至于怎么尽量排除粉丝因素增强公平性,麻烦专业的人多多费心吧?我就是提个建议而已,刚才不是有人说,这是某些人的杀青宴么,那就让这‘某些人’成为一个悬念好了。”

  很多人暗戳戳地看方熙,方熙的脸色很难看,连酒精都遮不住的难看。

  苏寻圆场道;“行了行了,喝酒就喝酒,提工作干嘛?来来来,再走一个!”

  她心里却有点后悔这两天被方熙蛊惑,搞出来许多事端,以后的事总是无常,人还是不要给自己的未来埋太多陷阱为好。

  酒过三巡,有人想起今天是正片第二期播出的日子,差不多也到了上架时间,于是一起哄,便找了个包间投屏到电视上一起看。

  一伙人要么互吹要么互踩,闹得很欢。

  柯星辰靠在角落里抱着一只枕头,脸上呆呆的,看得既沉浸又恍惚,他很珍视这段经历,即便镜头很少,依旧感慨且感恩,本来说不喝酒,结果一上头,也抱着霖秋多喝了两杯。

  当然别人不知道,他放心喝酒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阎晋走了。

  ——柯星辰以为阎晋走了。

  连柯星辰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讨厌那个人的,可就是忍不住关注着他的动向,就连阎晋拿了外套和叶之煜一同低调地离开了包间也只有他有所察觉。

  霖秋也喝得多了点,神经一兴奋,着凉的症状仿佛消失了一般,除了头痛之外再无别的不适。在例行的八点整的闹钟响起时,他避开其他人给抱枕发了条消息:

  “今晚聚餐,晚些回去。”

  几乎同时,对面回复了一个ok。

  霖秋还想说什么,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

  投屏的节目播出到了抵达凶宅的部分,滤镜和音效都变得恐怖起来,有人起哄着关灯关灯,霖秋不由得攥紧了手机,灯果然关了,幸好柯星辰醉呼呼地挨过来,对霖秋说:“你知道吗,我后来跟扮演假亡灵的那个哥们儿聊天,他说可喜欢吓你,特有成就感,为了再找这种成就感,录完那期节目之后,他就去鬼屋打工去了。”

  柯星辰顿了顿,又感叹道:“我说不定也要跟他成为同事了,霖秋,你以后要不要来我的鬼屋玩?”

  霖秋把歪斜的柯星辰扶正,正没正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毕竟他自己也不清醒,只是觉着正了,然后才说:“我不去,你也别去。”

  “我不去?那谁养我?”他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行,谁都别想养着我,我……我要靠我自己!”

  霖秋侧头看着柯星辰,感觉柯星辰好像不清不楚地发了个誓似的。

  *

  阎晋送叶之煜上了自己的车,他点燃一只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自从不当明星,不被人盯着,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地继续自己的陋习,不得不说,是极为畅快的。他有一次也是抽着烟,劝说叶之煜,让他不如也急流勇退,反正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转行当个导演、或者签些艺人自己当老板,多快活自在。

  然而叶之煜嫌弃地移动到他的上风向,避开难闻的烟味,说道:“我现在也很快活自在。”

  舞台、镜头,这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他不给自己立人设,也没有需要费力才能维护住的外表,更没有隐藏的坏习惯或暗中的恋人,生活事业上的透明,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不便。

  然而如今却不同了。

  阎晋想起这段时间叶之煜甩狗仔时紧蹙的眉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人一旦有了秘密,才会真切地憎恨那些试图窥探的人。

  夜色里,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已经燃了半截。

  “自己傻乐什么?”叶之煜终于从车里下来,他系着上衣的纽扣,头发显得有些乱。

  “我高兴啊,”阎晋道:“幸亏你的宝贝离我们足够近,不然我抱着自己好兄弟的抱枕大摇大摆走出来,可太吓人了。”

  叶之煜抓了几下头发,又对阎晋说:“还敢接着喝么?”

  他现在换了个身体,之前喝下肚子的酒清零不算,妥妥的作弊神器。

  阎晋轻蔑一笑,道:“我会怕一团抱枕啊?”

  叶之煜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啊我说错话了,”阎晋立马认怂,却依旧欠欠儿地说:“但我不道歉。”

  停车场里暂时看不到其他人,叶之煜看着阎晋把剩下的烟抽完,也不催,过了片刻,才说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昨天,拿着我的手机,做了什么好事?”

  阎晋手里的烟一抖,他抬头看着叶之煜,极为无辜地说道:“不是你说,让我拿着你的手机,如果有重要的人打电话来就帮你接一下应付的吗?”

  叶之煜道:“所以呢,你自己说,你接了谁的电话?”

  阎晋痞气地笑道:“来电备注是花花宝贝,我一看,那不是特别特别特别重要、比最重要还更重要的人么?我立马就接了呀,还动用了你之前留给我的语音录音……”

  他解释一通,抬眼不太坚定地瞟了下叶之煜,又收回目光,猛吸一口之后把烟掐了,大无畏道:“是,我是挂了电话才想起来,你本人就在他身边呢。反正接都接了,又没让你露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之煜这才说道:“我才问了你两句,你激动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冲上来咬我么?”

  “我又不是你,没吃人的习惯,”叶之煜揉了揉额头,说道:“本来我是想借这机会跟他坦白的,但……我自然不是怪你,是我自己后来说不出口了。”

  阎晋喜欢听八卦,又问:“那你现在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即便霖秋更喜欢抱枕一些,但隐瞒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叶之煜道:“还是要说,你看我今晚都做到这份上了。”

  本来霖秋是把抱枕放在酒店里没有带着的,跟着剧组离开时也没有要取的意思,于是叶之煜便伙同阎晋诱拐抱枕放在了阎晋的车上,为此阎晋还十分扭捏,不断地说万一让人看见他以后可还怎么钓美人。

  “你完全可以不参加聚餐啊,找个借口,八点就走呗。”阎晋道,他当时不想去拿抱枕,也是这样说的。

  但叶之煜说:“我不去,霖秋自己,谁照着他?”

  阎晋拍拍胸脯:“交给我呗!”

  “交给你?”叶之煜道:“那还不连骨头都不剩了。走了,回去吧。”

  阎晋跟在他斜后方,走了几步,又问:“你真要说?你不怀疑他是害你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了?”

  叶之煜摇头:“绝对不是他。”

  一想起当初防备了霖秋那么久,叶之煜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幸而,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