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玉有些伤心。
妈妈没找到瓶盖, 也许已经被那些坏家伙拿走丢掉了,又或者滚进了不知道哪里,总之再也不见了。
他的朋友在第三天没有如约来树底下找他讲故事,或许也已经离开了。
曲玉有些厌恶自己, 如果他能看到, 那么现在他就可以去隔壁楼看看对方家里还有没有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闷气。
妈妈看出了他的坏心情,但只是叹了口气, 揉了揉他的脑袋:“人总是会这样的, 告别旧朋友,遇到新朋友。”
曲玉没说话, 但他在心里狠狠反驳了这句话。
对方不是他的旧朋友,他也不需要新朋友, 他只要对方给他讲故事。
明明是几天后才走,他不信对方今天就已经离开了。
怀揣着这样微薄的希望,他在第四天又一次来到树底下。
这次他等来了他的朋友,对方跟他解释了昨天没来的原因。
“妈妈带我和哥哥去动物园了,里面有好多动物,狮子老虎, 还有孔雀, 超级漂亮。”对方喋喋不休地说着。
曲玉对那个哥哥羡慕嫉妒, 他也想和对方一起去动物园玩。
许是去动物园玩确实很快乐,今天小男孩跟他说了好多在动物园看到的事物,语气里是满满的开心。
“如果你能看到就好了。”对方遗憾地说。
曲玉心里一阵酸涩,他也想能看到,但现在就是看不到。
“对了,我哥哥还说明天来和你一起玩呢, 他说要叠纸飞机和小青蛙。”对方又说。
曲玉忽然升起一股恼怒,格外排斥那个哥哥的存在。
他忍着不悦:“一定要带你哥哥来吗?”
“你不喜欢吗?多一个人也热闹些,不然这样有点无聊。”
无聊?
曲玉像是被雷劈住了,他一直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是沉浸在讲故事的世界里,安静又快乐。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觉得无聊。
一瞬间,怒火上涨,令曲玉绷紧了下颌。
除了生气,还有深深的失望,对方似乎背叛了他们的友谊,不仅觉得跟他一起玩无聊,还想要再加一个人进来。
“对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呀,你是再也看不到了吗?”对方轻轻说,“好可惜,我们似乎没办法一起去看小动物。”
看不到,看不到。
为什么就是看不到。
“妈妈说回家会再给我买新的故事书,爸爸也会带着我们出去吃饭,好想回家呀。”对方语气有点惆怅。
曲玉怒火高涨,瞬间就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忽然摸索着夺来对方手里的故事书,一把撕掉了故事书的几页。
旁边传来对方的惊呼:“你干什么?”
曲玉却只觉得受到了满满的欺骗,他狠狠把那几页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抬手扬开:“不是要买新故事书吗?这本就没必留着了吧?”
“你干嘛要撕我的故事书,这是我用零花钱买的第一本故事书。”对方语气里似乎染上了几分颤抖和不易觉察的泣音。
但曲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攥紧拳头:“哈,第一本?第一本又怎么了,你以后不时会有无数本吗?你妈妈不是会给你买新的故事书吗?你不是还有哥哥陪你一起玩吗?”
他格外生气:“所以这几天你拿我当什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在嫌弃我看不到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射向对方的箭矢,曲玉根本停不下来。
他也不敢停下来。
他怕听到对方的回答,哪怕只是一个字,也怕是最让他害怕的字眼。
他把自己浑身的刺都支楞起来,用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方式来恶狠狠否定他们的友情。
最后,他听到了对方轻微的哭泣声,但对方压抑的很轻,像是不想让他听到。
“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对方抽噎一声,丢下这句话后飞快跑开了。
曲玉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但他抿住嘴唇,没有出声挽留,也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
他像没有生命的雕塑,站在那里,静静的,似乎时间也慢了下来。
风,滚烫的风,吹拂过脸颊,他心里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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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玉回到家,妈妈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但曲玉什么都不想说,他感觉很疲惫。
他躺在床上,静静想了想。
似乎自己今天有些冲动了,对方只是说了几句别的话,他就因为不高兴而误解了对方的话。
曲玉冷静下来,开始后悔。
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今天下午多么不理智,居然那么无礼地撕坏了对方的故事书。
他记得对方说,那是对方用零花钱买的第一本故事书,意义肯定很深刻。
但他撕坏了那本故事书。
越想,曲玉越后悔。
他甚至坐立难安起来,有些焦急地绞着手指。
他甚至不想睡觉,想去隔壁楼找到对方,然后认认真真道歉。
但这明显不可能,他根本看不到路,连家门都走不出去。
曲玉懊恼着,晚上做了个很坏的噩梦。
他梦到对方离开了这里,真的没有再见到。
曲玉被噩梦惊醒。
第二天,他吃过午饭就忍不住要妈妈把他带到树底下,他手里还抱着水杯,里面是蜂蜜水,润嗓子效果很好。
这天他还是没有等到他的朋友。
曲玉没有放弃,每天都去树底下等着,一直到妈妈来接他回家。
他摘了纱布,可以看到东西了,但树底下还是只有他自己。
一天又一天,他始终没有放弃,但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小男孩。
美梦不会成真,噩梦变为现实。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曲玉开始攒钱,一毛一毛地攒,他没听对方说过那本书叫什么,只能去找书店老板形容故事内容。
他用攒的钱,买了一本又一本,直到他小学毕业,才终于在旧书摊淘到了那本书。
妈妈没有撑到他上大学,没有等到他获得体面工作,便因为疾病而撒手人寰。
曲玉说不清那时候是什么想法,总归不是开心的。
他觉得心里完全空了,好像身边的人一直在离开,他一直在失去。
就连孙睿,也在不久之后搬走转学,虽然在网上还有联系,但终究也是离开了。
曲玉看到了被曲严带进家门的女人和小孩。
曲严让他叫妈妈和弟弟,他却只觉得荒谬和恶心,他觉得这些人都好脏,不配这些称呼。
而且,他清楚妈妈没有及时得到治疗的原因是曲严不愿意给钱,毕竟,那会是一个无底洞,痊愈的概率又小,对方是精明合格的商人,不舍得为了不爱的女人付出那么多钱财。
但曲严也许忘了,他创业的第一笔钱是他的糟糠之妻给的。
他忘了本。
曲玉没忘,他把所有都记在了心里。
他一定会让这些罪人付出代价。
……
大学,十八岁,曲玉已经戴上了完美的假面,没人会发现他心底的那些阴暗。
人人都说曲玉是个可怜的孩子,脾气还那么懦弱,被人欺负打压都不会反抗的。
曲玉不予反驳,他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只身一人来到了北城戏剧学院。
开学这天,北城戏剧学院里人来人往,来报到的学生几乎都有家长跟着,帮忙拎行李,一阵兵荒马乱。
曲玉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照顾了,他早就学会了独立,而曲严和董妩也不会对他温柔。
他冷冷看着那些朝家长撒娇的同龄人,觉得有些好笑和羡慕。
也许是行李箱太重了,他觉得有些不高兴,绷着脸往前走。
学院有热心学姐学长来帮新生指路搬行李。
曲玉不想麻烦他们,独自慢慢往前走。
夏天很热,他觉得有点看不清眼前的路。
似乎有一个人,朝他走来了。
“同学,需要帮忙吗?”
他听到对方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