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 Hilde·Frank)

  一月一号睡了很长的一觉,醒的时候已经是二号上午十点多了,天气阴晴不定,人事部门打电话跟我说招聘新助理的事。

  说实话我有些懊悔那天在舞会上喝了酒,要是没喝酒,可能就不会认不出那个人是野泽了,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把他认成Ethan,更不会和他接吻。

  这件事不是可以一笑了之的,虽然对都市里的成年人来说,离奇的感情生活有许多,但细致地想想,我和一个喜欢我的人接吻,不就是默认了喜欢人家嘛。

  但暂时不会有联系了,除非他因为某些突发情况自己联系我,我在二号傍晚去了一场全是德国朋友的聚会,这次只喝了一点冰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心安了不少,因为自从圣诞节晚上闹出那么大的乌龙,我就对酒有些害怕了。

  聚会的餐厅也是德国人开的,所有人在这里可以放下工作生活的社交必须,肆无忌惮地说家乡话,有那么一刻,像是真的回家了一样。

  元旦假期就在聚会和平淡的生活中度过了,我没什么收获,但想一想,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平静已经极其难得,我开始继续上班,度过越来越冷的冬天。

  招聘新助理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这次是一位有八九年经验的中国男士,和我之前的中国助理一样,严谨、沉默,人很好,很有界限感。

  日子像是回到了我认识Ethan之前,我以为今后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野泽的再次出现让我很意外,这一次,相遇的场合是隔壁另一幢楼门前,他穿着正装和大衣,戴着咖色系的格子围巾,扯下口罩站在垃圾桶旁边,用纸擤鼻涕。

  我想的是,如果他没主动和我打招呼,那么我就会假装没看见他。

  “Frank.”身后传来了野泽的声音,我不得不停下步子。

  他喊我喊得很干脆,然后踩着皮鞋跑上来,我微微侧身就能看见他了,我说:“你在这边……”

  “上班。”他的鼻子被擦得有些红,说完两个字就把口罩戴起来遮住了口鼻。

  “这么快,”我说,“挺好的,找到了工作就好。”

  “是挺好,”野泽双手垂下,拎着黑色皮包,他站在我的身侧,说道,“什么都好,就是……就是有些时候有些想念你。”

  他抬起眼睛,用一种包裹着热情的、冷静的神色看我,能看得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有时间改天见,我还有个会,得先上楼了。”

  “你不想见我是不是?”

  现在不再是工作关系,野泽好像没以前那么严肃了,他的眼睛红了一圈,没掉眼泪,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说:“不是不想见,我们都挺忙的,也没必要刻意见面吧。”

  “你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和这些话拒绝每个喜欢你的人?”野泽问道。

  我越来越不懂他脑子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思考逻辑,总问一些超出我意料的问题,这时候,一滴透明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滑出来,我有些慌,我身上没纸巾给他,更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

  他这么坚韧的人,居然会在大街上哭出来。

  “你别哭……我得快点上去,一会儿该催我了。”我咬了咬牙,极力战胜自己的同情心,然后草率地对野泽说了再见。

  野泽不是个坏人,我实在没办法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下午的会议很长,中途还休息了一次,新助理小柯做事十分利落细致,买咖啡都会写笔记,他比我小一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我去储藏室找之前客户送的小飞机模型,让他带回去给孩子们玩儿,直到说起孩子和爱人,这位严肃的父亲才会露出一点笑意。

  我说:“你过得很幸福吧。”

  “幸福太难得了,”小柯说,“谈不上多幸福,但我挺满足的,我老婆也在这边上班,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还可以去找她吃午饭。”

  “哪里上班?”

  “就隔壁楼上,她是做财务的,”小柯扶了扶眼镜,顿一顿,说,“也忙。”

  我问他:“那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和她更近吧?”

  “是……不,只是一部分原因,”小柯大概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工作挺忙的,我们就一直想离得近一些,还是有一点儿刻意吧。”

  后来,他又紧张地补充:“但我对工作绝对是有决心有信心的,不会为了陪老婆耽误事,你可以完全放心。”

  我连忙说:“我理解,很理解。”

  自然而然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为了见Ethan,我连封了城的武汉都敢进,我那时候跨越了半个大陆,来到人人不想来的中国,然后,又去了疫情最严重的城市。

  这么粗略地回忆一下,心脏就隐约额地胀疼,苦涩包裹着过期的甜蜜,回忆定格成一段反复播放的画面。

  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就去洗手间漱口了。

  一整天的休息不足一小时,临近下班,小柯进来取文件,他忽然说:“Frank,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我老婆刚给我发消息,”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像是惊魂未定,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她公司有人坠楼了,是个日本人,说是才入职没几天,挺年轻的,才二十多岁。”

  那一刻,我的视线正落在签字笔的金属花纹上,我缓缓抬起了头,想的是:或许这世界上的巧合和意外一样多。

  试着给野泽拨电话,但三次都是已关机,我站起来,对小柯说:“能不能问一下你老婆,坠楼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有个朋友是日本人,也在那里上班。”

  我的话让小柯的神色更加紧张了,他连忙拿起手机拨电话,但询问并没有结果,隔壁大楼上的人比我们公司还多,小柯的妻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一个入职几天的人的名字。

  我穿好外套下来楼,天气特别冷,从中午经过的路上返回,又想起了野泽中午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现场已经被封锁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大多数是附近下班的白领,我试着挤进去看看,但挤不进去。

  天色越来越暗,可能要下雪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