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斟泡完澡出来,一开门就看见商祈抱着一面镜子坐在门口,包裹在休闲裤下的长腿蜷缩着,可怜巴巴环着自己膝盖。
一听见开门声,他匆忙红着眼抬起头,抱着镜子的手下意识往后藏。
泛红的眼眶好像哭过,但其实没有,商祈琥珀色的眼珠中并没有湿润的水意,他看着许斟,也不说话,大有一副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架势。
许斟咬牙狠心,直愣愣越过他下楼去倒水喝,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似的。
结果许斟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又打电话叫人送了部新手机来,按好电话卡登录常用APP账号玩了一会儿还没见人从楼上下来。
奇怪。
第一次失忆的商祈是光明正大玩绿茶手段,第二次失忆的商祈不会,他段位高,玩的绿茶戏码都是暗戳戳的,要事后很久许斟才会自己回味过来好像是有那么个事儿。
可怜都扮了,他赶紧不下来趁热打铁,朝自己撒娇讨要个原谅真的不符合商祈的人设。
不行!
这次很严重,很生气!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他!
许斟做足了心理建设后重新冷着张脸上楼,商祈还维持着那个姿势,镜子抱在怀里挡着,眼珠子一眨不眨望着许斟。
走到商祈身边时,许斟感觉心跳都加速了些,但他控制力很好,脚步稳定从商祈身侧迈过去,速度半分没见变化。
真棒!
走到门前,许斟拉开门进去,满心都是自己够不够冷酷有没有露馅,以至于商祈伸手来拉他裤脚的时候许斟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门内,许斟懵了一秒。
完了。
刚刚那个来自裤脚的、微弱到可以忽略的阻力……
好像是商祈的手。
许斟:“……”
所以自己就、就……就那样无视他的伸来抓自己的手关上了门?而且他手上还有伤口没处理。
这!
啊……
许斟额头抵着墙壁轻轻撞了一下,他是想给商祈点教训,但没想要这么残忍冷漠啊。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接着再出去是不是太明显了点?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坚定?
两分钟后,许斟全副武装重新开了门。
“咳咳。”
许斟臭着脸,假装若无其事从商祈身边再次走过,自言自语:“加湿器怎么又没水了,真麻烦。”
商祈目送他下楼又上来,扶在手臂上的指节动了动,悄无声息缩了起来,强制自己垂下了头。
自以为无比顺利的许斟心头一哽,艰难的步子磨磨蹭蹭,等了半天商祈也没点反应,只好“咔哒”一声慢到不能更慢地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许斟第三遍打开了门。
这样商祈才意识到什么,怀着微弱的希望抬起眼眸,零碎的发丝顺着脸颊抬起的角度散落到两边,张口声音涩哑,“哥……”
许斟没好气地抽出他怀里的镜子,张牙舞爪:“别叫我!”
商祈跟着他到洗手台边,许斟找了一盏小台灯,他将镜子放入水中,打开台灯不断调整镜面与水面的角度,很快,一道细小窄长的彩虹折射到了纯白色的墙壁上。
“商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镜子有恐惧又复杂的心理情节,但过去已经发生的伤害无法弥补,已经存在的伤口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可现在的、将来的快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如果你自己不想放过你自己,就算是天神也无法成为你的救赎。”
“镜子为你带来过厌恶,水源让你惊慌恐惧,灯光使你敏感烦躁无法入眠,可你看,它们也可以变出七彩的光。”
商祈盯着那道人为制造的小彩虹,内心深处那根很久不曾被拨动的弦发出铮鸣般的颤抖,连带着整个心房微微发烫。
“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到不得了,或许这样说有点自恋,但是我有在很努力回应你的感情,商祈,你不能这么过分,不能因为你爱我更多一点就将我对你的爱全部忽略不计,我明明说了也做了,但是你潜意识里好像还是不敢完全放开来对我。”
“我不怪你也不逼迫你非要一下子对我展露全部,因为这根本不可能,你是个有感情有灵魂的人,做不到像电脑机器一样双击指令就永远执行,但是我认为你最起码要给我一份平等的尊重,我是你男朋友是你选择共度一生的伴侣,你不能像对待一个单方面接受你爱意的工具人一样对我。”
“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我,你怕不是要当场发疯杀人,那你凭什么可以认为我对你三番四次伤到右手的事情无动于衷?”
许斟很少……不,是他从来没跟商祈说过这些,因为他好像更倾向于行动派一点,虽然也会不要脸吹牛皮,但对于真正认定的事情都是行动胜过语言的。
所以商祈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划痕,其实他真的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想反驳,却发现好像许斟说的这些话根本没有让他反驳的空间。
自己可不就是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事后还要用伤口从许斟那里求一份心疼么。
许斟这种行动派不爱拖泥带水,有什么事情提一次就一定要解决清楚,“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医院我有多跟他们动手?早在他们开口说出第一句攻击你的话的时候我就想动手了,但我忍住了,后面水杯朝我飞过来的时候我明明可以自己躲开,但你替我拦了。”
“我不是不识好歹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那种情况我自己完全可以,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姑娘,你拦了也就拦了,但是折磨人报复人的方法有那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自己动手?空手抓着碎瓷片往人手背上扎,你厉害啊商祈,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商祈嗫喏:“……对不起。”
许斟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到大,没人可以给我气受,以后,你!更不行!”
商祈垂落在两侧的手指轻微弯起握拳,无数句道歉的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当时我没有凶你,因为你受伤了,你很疼,需要我对你好一点,我可以不计较,因为我心疼你。可你自己看看,你今晚干的那叫什么事儿?!”
“一个破泡泡碎了就碎了,黑灯瞎火的你去捡它干什么?如果你要这样,是不是说哪天家里着个火我也能不要命似的跑回去找你送我的东西?”
“不行!”
商祈立刻否决,那样的画面,他连想象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
“那不就得了。”许斟双手向后撑在台面上,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好了,说这么多都是白瞎,咱们现在来定个规矩,以后,只要你身上出现伤口,按照伤口平面面积及深度换算体积,最终的立方厘米数等于我们分房睡的天数。”
商祈一听分房睡三个字脸色瞬间变了。
“分房睡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分房睡,我不会跟你玩冷战,但咱们午休和晚上睡觉两个人睡不同的房间,期间拒绝一切亲密接触!”
“不可以这样!”商祈急了,这怎么行!
嗯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许斟心满意足了,斜眼挑眉:“咱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说这样决定了就这样决定了,你只能服从,也不让发表意见。”
商祈委委屈屈张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脑内飞快估算伤口体积,都快委屈哭了!
怎么能这样呢!
太过分了呜呜这得要多少天!
咳咳。
也不能把他的小漂亮折磨太久,许斟咳了一声,很公平公众般宣布:“从下一次开始。”
“嗯嗯!”商祈生怕他反悔。
小狗勾就是可爱,许斟悄悄压下嘴角,尽量维持不要让自己的语气太纵容他,“那你还不赶紧去包扎?”
商祈小心翼翼看着许斟点了下头,两手间的锁链碰撞发出声响,也没有开口提让许斟帮他上药的事情,生怕许斟再上着上着突然改变主意要从这次就开始算体积。
但是自己两只手交替着用确实不太方便,商祈拿棉签蘸了药水往自己伤口上戳,他天生对伤痛的忍耐度很高,面无表情给自己上起药来的架势好像要不耐烦到直接拿药水瓶子往上倒似的。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抽走了他手中的棉签。
许斟蹲在他面前,小心将商祈的手搭放在膝盖上,重新换了根棉签蘸着药水一点一点地给他上药。
商祈几乎没有过这样从上往下看许斟的经历,他更习惯从下往上看许斟的样子,好像许斟天生就该被他仰望着。
他臣服并渴望着的人此时蹲在他面前,心神专注地为他上药。
这一刻商祈无比强烈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哥哥,在他承诺的未来里,自己是共享他未来生活的人。
他在此刻拥有着他。
或许刚刚许斟有几句话说得很对,天神无法成为他的救赎,商祈在心里想:
只有你可以。
“别动,很疼吗?”
许斟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捧着他的手背吹了吹气,“不疼不疼,我再轻一点哦。”
好像听人说,疼的时候有人给吹一下就不疼了,商祈嗤之以鼻,现在好像懂了,是真的,吹一下就不疼了。
“哥哥。”
许斟拿纱布卷一圈圈给他绕上,头也没抬,“怎么了?”
商祈不敢乱动,端端正正坐着,平静开口:“我不喜欢照镜子是因为曾经在很长一段见不到你的时间里,我在对着镜子模仿所有可以亲近你、让你喜欢的人。”
许斟手一顿,倏地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