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祈其实一直很怕又很不想大结局。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受他控制,他站在门外听见这些,记忆中唯一的一小块空白隐隐作痛,模糊的碎片飞快闪过……
还不够。
最后一点,他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等一切都想起来,哥哥还会记得自己的好吗……
商祈很不开心,他不想结局,可结局是每一个故事或早或晚都要走到的地方,即使这班列车还将继续向前行驶,可到站了就是到站了,该下车的人无论多么不舍也非走不可。
未失忆的“他”陪伴哥哥时间最长,也拥有哥哥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包容,失忆的“他”会撒娇会哭泣,总能利用一切手段让哥哥心疼,唯有自己什么都没有。
空拿着一份追妻火葬场的剧本却什么都不敢做。
真是让人嫉妒呢。
不行。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让哥哥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才行!
“咚咚——”
门外,商祈敲了两下,礼貌出声:“阿姨,哥哥,马上要吃饭了。”
乍一听见他的声音,许斟吓一跳,险些从沙发上摔下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商祈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与迷惑,“就刚刚啊,怎么了?”
许斟松了口气,看他好像确实没听见什么的样子,也就放心了,“没事没事,走吧,我们这就下去。”
饭没吃两口,商祈手机突然响了,原本欢快热闹的气氛被这么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横空打破,许斟没由来心头一跳,手中的碗没拿稳“当”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碎了。
商祈起身去接电话,很快,众人的手机接连收到消息。
商老夫人急症入院,医生以下达最后通知。
“怎么会这么突然?”
商祈收起手机,面上很平静,“股东大会上老夫人被气到了,是心脏问题。”
“那我们现在赶紧回去吧。”
许斟说这话的时候抓住了商祈的手腕,后者低头看了一眼,缓缓转过身,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满桌饭菜。
可惜了,他还没有将这顿饭吃完。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许斟温声:“下次我们再来,你饿的话,我们打包一下?”
商祈摇摇头,捏了捏许斟的手心,“不用了。”
“那走吧。”
皇帝不急太监急,商老夫人目前大权在握,手中持有绝对性优势的股份,商祈又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个弟弟和虎视眈眈的后妈,居然一点都不着急。商氏前几年虽然落寞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分起来那怎么不是一笔巨款?
却不知商祈不急是因为他一直在暗中操控,股东大会众人争执的核心根本就是围绕着不在场的商祈本人展开的,老夫人被气到,怎么说也算是他间接导致的。
两人抵达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一群族中嫡系几乎都在这里等着,乍一看来相当有排面。
最先看过来的是偷摸玩手机的商星竹,“哥!你们终于来了。”
一群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李妍欣原本靠着墙在闭眼休息,她忙了好几天,此时脸上的疲惫之意遮都遮不住,有些浮肿的眼皮掀起来看了一眼,对自己这个蠢到没救的儿子相当无语。
“啪——”
手术室的灯灭了,一群人涌上去,医生神情哀痛:“病人情况很不好,家属们提前做好准备吧。”
最前面几个中年人率先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只是总给人一种没几分真情实意的感觉。
“这里有我们几个守着就好了,不用劳烦商总您操心。”说话的是上次在初五大祭上闹事的老头,他当众被商祈下了脸,从此就彻底跟商祈对上了。
“要我看,这董事长的位置就不该给他,我们商氏百年清名,什么时候有让这种搞同性恋的人当家做主过!呸!”
“就是就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明明白白写着呢,商氏子孙要洁身自好,不可有悖人伦。”
“恶心的同性恋都该死!”
商祈最近大肆收购股票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老一辈的谁也不想让他掺和进来,这时候反倒是联手一致对外了。
“之前还妄图威胁老夫人改族谱,简直笑话!”
“亏得老夫人精明,知道族谱轻易动不得,只改了祭祀用的复拓版,供在祖宗祠堂后的那本原稿可是碰都没碰,众所周知,触犯族规者不可担任家主。”
“对啊对啊!商祈没有资格!”
“说得对!他没资格!”
涉及到争夺家产的时候,谁也没有再退让,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可……可是……”商星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看着平日里修养很好的一众长辈在此破口大骂,吓得脸都白了。
现代社会开放,别说崇尚恋爱自由的年轻一代了,放哪个年龄段也都不会出现这种恋爱性别歧视的事情。
而且族谱并没有明确规定不许同性之间相恋,只说洁身自好不得有悖人伦,别的不说,这里面好几个自己都是外边私生子一大堆的,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李妍欣拉住了自己这个蠢儿子,一个刀眼示意他闭上嘴。
看着满屋子乌泱泱乱吵的人,商星竹猛地挣脱开李妍欣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商祈稳稳坐着,仿佛压根听不见他们这些污言秽语,直到手机响了一下,宁瑜敲门进来,他才开口,上来便是毫不客气:“我当便当了,你们能如何?”
领头的老头当即怒了,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动一下便能万箭齐发。
“放肆!”
伴随着这句怒喝,老头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砸到墙上,碎瓷片直冲许斟而来。
一只手挡在许斟脸前,徒手接下了那半片茶杯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掌心的皮肤,鲜血滴答滴答顺着淌下来。
“阿祈!”
商祈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他身体紧绷着,不等众人从这出变故中回过神来便猝然暴起,抓着瓷片凶狠扎了下去。
“啊——”
老头惨叫一声,整个手背被生生穿透,疼的他当场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许斟连忙拉住商祈的手,入目一片血肉模糊,刹那间许斟手指都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疼痛,眼眶瞬间泛红:“快叫医生!”
一群人人仰马翻又闹着要报警,一开门就被宁瑜带着一整排黑衣保镖挡了回来,“没有商总的命令,诸位还是在这里喝茶休息吧。”
许斟顾不上身后骂骂咧咧的他们,强硬将商祈拽了出来。
伤口很深,但好在商祈用了巧劲,有意识地避开了筋脉。
处理好手心的伤后,许斟已经没有力气骂商祈了,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手在怀里,“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这种情况我完全可以自己躲开,类似这样伤害自己的行为,我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遍。”
方才还凶悍无比的人此时弯腰抵着许斟的额头,眯着眼动作亲昵地撒娇,“哥哥给我吹吹。”
许斟又生气又心疼,“你下次再这样,我要不理你了。”
“我错了,”商祈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跟我去监护室看看老夫人吧。”
私下里,商祈连祖母这个称呼都不愿意用了。
许斟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没办法,“好。”
老夫人转到了病房,她还在昏睡,病床连接着各种仪器,死亡的气息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散发出来,冰冷精密的数据时刻计算着人体生命的流逝,将最鲜活最精妙的生命力转化成一条折线,上下起伏。
此时病房里就只有许斟和商祈,检测仪“滴滴滴”稳定作响。
“哥哥,我想吃点东西。”
商祈晚饭确实没动两口,许斟毫不怀疑起身便去给他买饭,“楼下医院的清淡米粥可以吗?”
晚上吃多了胃里也不舒服,正好许斟知道这家医院的24小时营业餐厅很营养健康。
“可以,谢谢哥哥。”
许斟一走,商祈立刻拨了电话,一闪而过的手机页面上显示此时已经是23:01了。
——再有不到一个小时,自己就要消失了。
……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病床前的虚影晃了晃,等她视线慢慢清明下来,才看清那人的样子。
“……商、祈。”
氧气罩下老夫人刚醒,有些口齿不清,叫出商祈的名字后喘了半天。
商祈默不作声看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并没有什么触动。
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亲人在病床上一点点被死神夺走呼吸,可能是商祈冷血,也可能是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太多感情。
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商卓文躺在自己面前呢。
商祈是笑着为他摘走的氧气罩,亲眼看着那从前高高在上的人发出垂死挣扎,像只蝼蚁般可怜,毫无意义地将最后那点生气也活生生磨灭殆尽。
如今又是相似的场景。
老实说,其实商祈对童年时在老宅的那段记忆已经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了,更多的也是关于那个女人,对这位从始至终只关心家族利益的老夫人,没什么印象。
她未曾施以援手,也没有过多地为商祈造成实质性伤害,更确切点来说,是那时候的商祈太小太不起眼,根本不值得老夫人多看一眼。
“老夫人。”
商祈最后还是用了这个称呼,“目前商氏的股份我已经持有百分之三十,您手里的百分之二十五就算不给我,我也一样可以高价收购零散的百分之二十,但是您相信我,您不会想我动手的。”
“我也不跟您浪费时间了,我想知道关于林娢的全部秘密,只要你坦白,我可以顺手护住商氏,您要是不配合的话,外面那群人可全等着瓜分呢。”
若不是他们一个中用的都没有,老夫人一开始就不至于找到商祈。
商祈调出手机上一个页面,贴心放到老夫人面前:“这是商氏现在的股价。”
老夫人的手剧烈抖了抖,灰败的眸子彻底失去光彩,呢喃出声:“你猜到了,不是吗。”
“但我想听您亲口说出来。”
室内安静了很久,只有仪器坚持不懈地发出滴滴声响。
“……你不是我们家亲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