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无数主厨候在一旁随时待命的架势,也没有充当氛围摆件的红玫瑰和蜡烛,就如关望津所说的那样,只是一顿简单的晚餐而已。

  关望津先引楚无咎坐下,转身就钻进厨房了。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少把时间花在做饭上,上次察觉到楚无咎更喜欢家常菜,脑子里才升起了亲手做饭的念头。

  原以为进厨房是要费一些气力,才能做出不错的成品。关望津试验过后,居然意外地得心应手,也有了邀请楚无咎来品尝的勇气了。

  关望津说:“你先坐一会,我去厨房把菜端出来。”

  本来还不觉得饿的。不知怎的,看着关望津忙里忙外的景象,楚无咎渐渐真的感到胃里空虚,于是有些难耐地探头探脑,悄悄往厨房里看。

  他敏锐的鼻子已经嗅到食物的香气了。

  关望津从保温箱里端出盘子,一转头就看到楚无咎眼巴巴的表情,心里蓦地一软。

  料想他已经等不及了,关望津把菜放到桌子上,笑道:“电饭煲里热着饭,你可以先去盛一些。要是等不及,就直接开始吃吧。”

  楚无咎点点头。

  他去盛了饭,两碗,米饭都压得很实。

  楚无咎饿得厉害,光闻见饭菜香就知道这顿绝对得吃不少。关望津也是正常成年人的体型,个子直逼一米九,肌肉紧实,保守估计也得有一百四五十来斤,饭量肯定也不小。

  这么想来,楚无咎盛的两碗饭都是压了再压,圆圆地冒出了碗,堆成一个小土丘。

  这下肯定能吃饱了。他想。

  关望津最后端着蛋羹出来,看到楚无咎对着满桌子的菜正襟危坐,明明满眼都是渴望,还是乖乖坐着等他来。

  “自己简单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关望津动了筷子,楚无咎紧随其后,夹了一筷子醋溜排骨。

  “很好吃!”楚无咎眼睛都亮了。

  这是这顿饭楚无咎唯一来得及说的话。

  后半程他就彻底埋在饭菜里了,关望津手艺很好,至少完全对楚无咎的胃口。

  如果可以,楚无咎真想把他带会总部去给自己做饭。

  一想到回去之后,他就再也吃不到关望津做的菜了,楚无咎心里就有点舍不得。

  就在这时候,沉寂已久的123悄无声息地上线了。

  它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123已经和楚无咎作为同事和战友,并肩走过了很多的世界。程序设定之初,就给予了它多话而活泼的初始性格,123自己也以为它会一直活泼下去。

  可它近来愈发沉默了。

  它开始思考,头一次尝到欲言又止的滋味。

  【不要太留恋这个世界。】它说。

  123的声音响起时,如同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楚无咎感到齿寒。

  他动作顿了顿,放下碗筷,低着头表情也有点僵。他在意识中开口,问123也是在问自己:【我在留恋这个世界吗?】

  楚无咎很清楚,留恋是□□员不该存在的情绪。

  他讨厌这个的世界对主角和普通人的剥削、自以为是的掌控。这样的厌恶太鲜明了,同样也是一种麻痹,隐晦地让他以为他绝对不会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点好感。

  可人类的情绪是复杂的,又不是二极管那样只有正极和负极的区别,楚无咎厌恶小世界的同时也不妨碍他对身处其中的人产生好感,而这种私人化的感情,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123点到为止,【苏雪茶,关望津。】

  他留恋的不是这个给他带来无数麻烦和伤害的小世界,而是小世界中具象的人。

  楚无咎的表情有点难过。

  123鲜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它说:【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不对,是因为我们分开了二十六年,你又确确实实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可是我忘记了,在小世界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心软不是优秀的品质,甚至是缺点。过往的日子里,你一直做的很好,能够分清楚任务和日常生活的区别。你只需要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关望津看到楚无咎放下筷子,唇边漾出笑:“饱了吗?”

  看他吃得开心,关望津也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不自觉地柔和了神色。

  “吃饱了。”楚无咎回过神来,餐桌顶上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或许是一个巧合,让楚无咎想起自家餐厅的灯光。他扬起笑,一个晚上的好心情都结束于刚才提醒,因而笑意都勉强了,“今天谢谢你。”

  关望津默了默,“你不高兴吗?”

  楚无咎摇摇头。

  趁着还没有成为特别好的朋友,他想离关望津远一些。

  离开前,他轻声说:“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明天就要回家了。”

  他轻轻带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望津坐在灯光下,失神片刻。他甚至抓不住楚无咎情绪改变的那个节点,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他身上似乎并不适用,他总是会在某个瞬间反应过来,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瞬间抽身。

  这样的挫折是叫人气馁的。

  关望津却没有生出这样的情绪。

  失败并不会让他生出退却的心思。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就回一直做下去。

  他苦恼的地方只在于,他害怕他一厢情愿的靠近,会让楚无咎不开心。

  ***

  空间里。

  黑雾被困在逐渐收紧的透明材质的墙壁里,空气被缓慢地消耗殆尽,玻璃一样的墙壁向中心收缩,朝他挤压过来。

  无需氧气也能生存的黑雾在这里切身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窒息。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

  很新奇。

  “这是什么东西?”黑雾隔着墙壁对突然出现的楚无咎说。

  墙壁隔绝了声音。

  楚无咎靠着黑雾的口型辨别出这个问题。对方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像石膏一样白得毫无生气的肌肤又红又紫,头发散乱,衣服皱巴,配上莫名兴奋的表情,显得愈发奇怪了。

  他把透明容器收走。

  “好像是哪一个季度的员工福利吧,是可以隔绝一切声音的道具。”

  楚无咎对这个道具不是特别了解。

  “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的道具可以把空气也抽走吗?”黑雾不可置信地说,“我要是个人,现在已经被憋死了!”

  “啊。”楚无咎恍然大悟,“看来这个东西不能用来装活物。”

  他下次会注意。

  黑雾没好气道:“你来找我干什么?舍得把我放出来了?”

  “今天晚上得加个班。”楚无咎说,“你最多能在一天之内开多少次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黑雾瞠目结舌,小心翼翼道,“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

  最近气温骤降,晚上的风吹得楚无咎脸都发僵。

  被迫上工的黑雾脸色难看。反复开关时空通道几乎榨干了他的能量,他扶着墙壁,在寒冷的晚风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楚无咎走进了别墅,看似正常实则脚下也飘忽了地嘱咐黑雾:“吐干净了再进来。”

  黑雾手腕上,无法摘除的银手镯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杀千刀的。

  他狠狠咬牙。

  走进玄关,黑咕隆咚的,脚边蹭过来一团柔软的活物。

  楚无咎呼吸滞了滞,蹲下身,橘猫倒在他的脚面上,喵呜一声。他顺着毛摸了摸它,“已经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

  橘猫没动,楚无咎把它捞起来,放在柔软的窝里。

  “晚安。”

  楚无咎和黑雾奔波了一晚上,再过两个小时,天差不多都要亮了。

  今晚没什么波澜地送走了四号和五号,以及一个自投罗网的六号,事情朝着楚无咎预想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都快要走上正轨。

  事业批四号家业颇丰,从事地产开发,天天埋在公务中抬不起头,做梦都在忧虑竞标事宜。他看到楚无咎后表露出精神都快错乱的震惊,在想起来楚无咎是谁以后,十分诚恳地表达感谢和致歉:“谢谢你之前在我失忆的时候收留了我。当初走得急,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让您担心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吧。”

  有礼貌的,滴水不漏的一番话。

  四号对楚无咎提出的,回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当霸总的提议,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反对。当时空通道洞开时,他相信了楚无咎的说辞并非是玩笑或者精神失常的癔症,接受能力良好地选择了回到了科技发展水平更高的原世界。

  在这里,他只能分到十分之一的男主气运,各个产业几乎都要和其他男主备选均分,在事业上根本没有办法大展宏图。楚无咎只是稍微给他分析了一下利弊,四号就忙不迭选择了回家。

  ……真是出乎意料的轻松呢。

  虚假的事业批陈明沂:老婆贴贴。

  真实的事业批四号:哪里有工作,哪里就有我。生命不止,打工不息。

  当天夜里,他前往另一个世界开辟新的商业帝国。

  五号的工作要更加好做。

  楚无咎突然敲响他卧室门的时候,对方露出了期盼已久的激动神情:“你终于来了!”

  楚无咎:“?”

  五号鬼鬼祟祟地在他身后张望片刻,拉他进屋。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跟在楚无咎身旁的黑雾打开时间通道,在身体快要透支了的黑雾的磨蹭中,楚无咎也明白了他为何这么慌张。

  五号的爱情游戏玩脱了。

  他大肆抱怨:“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只能赌一把自己开时空通道了……那样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呢。”

  楚无咎嘲讽的目光在黑雾身上转了一圈,不轻不淡地收了回去。

  黑雾整张脸又麻又僵。他根本没料到,原来五号从来都没有被他掌控过!对方甚至自始至终都保留着清晰的原世界记忆,只是借着黑雾的东风躲避另一个世界来自仇敌的追杀,在此休养生息罢了。

  五号一笑,唇边冒出小小的尖牙,“好久不见呀无咎哥哥,要不是咱俩撞号了我当初还挺想和你一起过的。”

  ……撞号这件事情,他隐约有点印象。

  尖牙,红瞳,让楚无咎想起某种危险的生物。他的脸木着。

  黑雾找一当男主就算了,他还找零。

  真是不知死活,生怕剧情线不崩……

  五号脸色突然一变,而后收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吸了吸鼻子,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忍不住慌张起来,忙不迭催促黑雾:“快开门!那家伙要追过来了!”

  “已经很快了!不然你自己来开试试?”黑雾不满地反驳。

  作为唯一没有超强听力的普通人,楚无咎侧耳凝神谛听片刻,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五号的神色越来越慌张,有些瑟缩地抱着楚无咎的手臂,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他追过来了!”

  “你的……桃花?”楚无咎问。

  黑雾把门打开了。

  脚步声渐近,这回连楚无咎也听到了。

  五号来不及答,眼睛里透露出“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的神情,逃也是的钻进时空通道中。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卧室门被人一脚踹开。

  从浓黑的夜色中走出来的六号,英俊的面孔凝着几分薄怒,他盯着五号的背影,又看了眼两个路人,目光在楚无咎身上停了片刻。

  针扎似的目光。

  他头也不回地追着五号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