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得很快。在给李听寒时间处理未竟事宜的日子里，楚无咎也没有闲着，在酒店里和123、黑雾商讨后续的处理方式。
隔着聊天波段，123和黑雾依旧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或许有谁已经意识到，亦或者双方心知肚明，然而现在的平衡是谁都不愿意打破的。
黑雾不得已上了贼船，从一开始的看好戏，到后来也渐渐接受了现实。他唯一提出的一个要求是把他的猫接过来。虽然有程序定时投喂铲屎，但黑雾还是怕猫一个人待着会抑郁。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猫主子形容得无限可怜，企图打动楚无咎。
为了防止黑雾跑路，或者给世界意识通风报信，楚无咎给黑雾施加了无数道枷锁。对方接猫心切，没什么怨言，只是当黑雾把猫接来时，那只橘猫意外的睡得很香。
按理说西城少雨，楚无咎来这里不过几日，却已经见了两场。是真的入秋了，今天的温度比往常要更冷一点。
楚无咎和李听寒约在公司见面。他觉得其实如果在半山别墅会更好，虽然交通不太便利，但是胜在人少。
不过黑雾打包票说，李听寒即使是在全国直播众目睽睽之下消失，自己也能处理的很完美。如果他真有这种本事，b537的bug不至于一直拖到今天，楚无咎明白在这个他从来没有相似经验的世界里，一切言之凿凿的保证都是不作数的。
他走进这幢富有科技感的深灰色高耸大楼，前台小安看见楚无咎，眼睛一亮，透出八卦的光。李听寒事先交代过，等楚无咎来了可以直接放他上去，小安为此期待了大半个上午，当即在摸鱼群里发出预告。
【老板娘来啦！】
她的消息瞬间在聊天群里炸出水花。
【男大前几天不是刚来过么？老板真是铁树开花，活久见。】
【黏糊的臭情侣，呸！】
…………
楚无咎上楼时，还是感受到了暗地里的打量。秘书们在显示器后面悄悄地看他，自以为隐蔽地偷来观察的视线。
真是奇怪。
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敲了敲李听寒办公室的门。
“进。”
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除了李听寒还有别人。楚无咎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人也在观察他。
那是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虽然长相平平无奇，却意外的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这是一张很陌生的脸，显然不属于楚无咎有点印象的秘书行列，他从来没有见过。
年轻人在李听寒的示意下离开。
李听寒温和笑道：“你来了。”
楚无咎点头，看上去略微有点紧绷。123身上的录像系统没有办法自主关闭，他们现在干的所有事情都是没有经过总部允许下的自发行为，为了防止事后有证据被追责，123站在门外并未进来。
办公室里实际上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仗着除了楚无咎没人能看见，黑雾大摇大摆地在沙发上坐下，风衣袖口遮掩下，两枚银环紧紧束住他的手腕。
李听寒看上去似乎真的有好好利用这最后的两天时间。车祸以后，他常年在医院和人烟稀疏的半山别墅辗转，几乎不见阳光，皮肤日益苍白，因而眼下的青黑在肤色对比之下愈发明显。
楚无咎站在他办公桌前，李听寒取出了一沓文件，推到他面前。
怀着疑惑的心情，楚无咎翻开了第一页时就失去了言语：“股权转让书？”
忙了两天没睡，李听寒居然还是神采奕奕的。闻言他笑了：“人都要走了，不如把公司留给你。我知道你本科念的是艺术，对经商可能不是特别在行，也已经为你安排好了职业经理人。”
“我不需要这些。”楚无咎心情很复杂。
他原本以为这两天李听寒是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完成的事业，需要安顿的家人……或者其他什么的。
“收着吧。”李听寒说，“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把这些东西交给谁。”
离开了空间，黑雾和楚无咎的交流就只能依靠物理方式。他不合时宜地怪叫道：“妈呀，好深情。”
楚无咎一个眼刀飞过去。
黑雾耸了耸肩膀，闭上了嘴。
楚无咎随意翻了翻那叠文件，签了字。这些东西，李听寒给了他，他也带不走。
“你不怕我在合同里做什么手脚？”李听寒忍不住问。
楚无咎奇怪道：“你就算做了又能怎么样？”他今天就要走了。
李听寒其实只是想听楚无咎说一句“不怕”，代表楚无咎信任他，又或者寄托了李听寒更多的妄想。
但现在，没有也没关系。
“那么，我该怎么回去？”李听寒问。
思来想去，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似乎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以走。楚无咎不知道的是，李听寒在抽屉里准备了一把锋利的刀。李听寒想，必要时他会自己动手，而不是让楚无咎来。
他怕楚无咎害怕。
好在他的准备并没有派上用场。话音刚落，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黑雾抬起手，李听寒面前蓦然出现一道门。
那不能完全算是门，形状像一道撑开的裂缝，从中溢出灰色的雾气。李听寒一眼望过去，只看到了无尽的黑色，不由地感到十分惊骇。
他驱动轮椅，一直到了门边。
楚无咎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或许在这个场景下应该来一场告别，然而楚无咎望着那道灰色的缝隙，好像被吸收了所有的心神。混乱的记忆，模糊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震荡，直到李听寒转过身来望着他，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叫他的名字。
幻象碎裂了。
李听寒已经站在了那道缝隙里。
站着？
楚无咎才注意到他站立的姿势。
轮椅横在门口，在这段回去的路程中，李听寒再也不需要它了。
“再见。”李听寒轻声说。
他朝着无尽地黑暗走过去，心里很平静。
他想，或许他和楚无咎，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缝隙在楚无咎面前闭合。
楚无咎像自言自语一样轻声回应李听寒的道别：“再见。”
*
抹除一个人在世界上存在的痕迹有多轻易？
最容易更改的是人的记忆。遗忘和移花接木是黑雾的惯用手法。
物理的东西倒是更难消除一些，这毕竟是个精细活。删掉聊天记录，用新的东西填补下属的八卦闲谈，当一切逻辑都变得通顺时，李听寒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楚无咎再度推开门，刚才的青年正候在门外，见他出来，恭敬地道了声老板好。
他将准备好的报表送上，紧接着开始汇报上个季度的利润损益。楚无咎没怎么认真听。
然而他还是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李听寒几代积攒下来的偌大家业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巨额数字，可现在从职业经理人口中汇报出来的，却不足百分之一。
细观周围的环境，好像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楚无咎发现那些他已经有些眼熟的秘书们好像都换了新人，公司配置的电脑也变成了第一层次的产品。他应付完职业经理人，对黑雾冷声道：“解释。”
黑雾见他生气，慌忙摆手道：“这可和我没关系。”
“一个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而培养一名优秀的男主角，需要倾注一个世界最顶尖的资源，我们通常有另外一个名称来指代这种东西，以及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来自世界的优待——气运！”
黑雾好不容易脱离了空间，一时间情绪很是高涨。
他循循善诱地解释道：“气运可是宝贵的东西，你想想，世界意识怎么会浪费它呢？李听寒身上的气运，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被世界意识自动回收了。”
“听起来很合理。”
黑雾怕楚无咎依旧疑心是自己从中作梗，非常狗腿地吐露出更多信息：“就像李听寒之前的那个秘书团队！那可都是尖端人才！不是男主谁配让他们去打工？这么优厚的福利待遇，除了主角谁能给的出来？他们都奔向更好的前程去啦！”
这家公司资产缩水百倍不止，它的来源也做出了相应的改变，成了孤儿楚无咎意外认回的、已经去世的远方表亲赠与。
“原本这幢楼都是你的，但现在你们只租得起上下五层了。”
即便如此，现在的楚无咎依旧是个身价可观的富豪。
楚无咎走出公司时，前台小安困倦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一瞬间内，这幢楼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场大换血，小安却是格外无所谓的，在看不见的洪流中，立在了一开始的位置。
外头还在下雨。
楚无咎正头疼自己忘了把伞带下来，仿佛知道他心中所忧虑的那样，一名中年男子当即殷勤地把伞罩在他的头顶，浑然不顾自己大半肩膀已经被雨淋湿。在楚无咎看过去时，他扬起笑，恭敬地称呼楚无咎为“楚先生”。
“还有个小惊喜。”黑雾说，“现在半山别墅也是你的。你可以不住酒店了。”
这并没有什么好惊喜的。
看似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楚无咎面前停下，有人为他拉开车门。
“感谢你那位不知姓名的远房亲戚为你留下的豪车、保镖和司机吧。”黑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