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的冷淡似乎没有延续太久。

  到了第二天,关望津照例把早饭端上餐桌,粉红色围裙挂在身上,因为尺码偏小显得有些窘迫。

  关望津手足无措,嘴巴开合不知道该说什么,举手投足都透露出小心。楚无咎照例夸赞了他的手艺,之后出门上班。

  人不上班,没有工资,就会饿死。所以楚无咎必须得去上班。

  楚无咎一连上了一个多星期的班,和关望津的交流时间也只有早晚饭,成功将作息调整到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地步。

  也许是关望津看出来他缺乏交谈的欲望主动避让,楚无咎连客套的笑脸都不需要反复摆出,白玉般的面庞恢复了漠然的神情。

  其实楚无咎知道,在他每天出门之前,关望津有时会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相他,复又在他有条不紊但极速连贯的上班节奏里沉默。

  他或许不是很忙,但关望津不会在这个关头冒犯地说:“不好意思,我可以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关望津不会这样的。

  下班之后楚无咎会更加忙碌,一吃完饭就钻进卧室闭门不出。但他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做,不紧不慢地埋头做着旅游计划。

  正是因为关望津的善解人意,楚无咎减少交流的计划才会无比顺利。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要不了多久,楚无咎也许就要和关望津说拜拜了。

  今天上午出门时,关望津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欲言又止的视线。楚无咎顿了顿,垂下眼睫:“我去上班了。”

  关望津笑了笑:“早点回来吃饭。”

  今天上午楚无咎要上一节选修课,讲艺术史。北城大学的学子们通常不太理解,为什么一节不算重要的选修课需要他们一大早爬起来坐在教室里,对此同样不是很情愿的授课老师楚无咎只能说,一切都是学校的安排。

  楚无咎比学生幸运的地方在于,他还需要动动嘴巴和脑子——当然后者的使用率不会高过前者,而底下的学生只能强撑着困倦听讲,一不小心就有额头撞上桌子的风险。

  实在是太困了。

  所以为什么脸长得很嫩生的年轻老师比老学究还要无趣,只会对着黑板念PPT啊?

  张妙青痛苦地一头栽倒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响动。坐在她旁边的同学本来也是昏昏欲睡,闻声激灵了一下,瞌睡虫跑了大半,心跳更是落了一拍,一声经典国骂呼之欲出。

  他微弱道:“……草。”

  这一声磕碰和不算响亮的骂声放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就有点过于明显了。至少被这出小角落里发出的小动静惊醒的同学们,或多或少注意到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年轻老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复杂的视线不经意间路过此处。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张妙青谴责的目光转移到同桌身上,痛心疾首:“老师讲课呢,你安静点。”

  同桌:“……”

  你了不起,你清高。

  楚无咎突然忘了自己讲到哪,磕巴一下,借着扶眼镜的姿势合理地停顿,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茶。在这之后,他眼也不眨地从PPT上随意挑了一段话念了一遍,并从这一句开始往下讲解。

  好在无人在意。

  他稀烂的讲课水平足以敷衍这群睡神。

  张妙青正襟危坐三分钟,身体又开始摇摇欲坠。同桌彻底睡不着觉了,用黑笔帽撑住她的手臂,笑容透着凉薄:“可别倒在地上,再祸水东引给我哈。”

  张妙青讪笑,坐稳了。

  她在桌子底下给苏雪茶发消息。

  【张妙青:我今天上的楚老师的选修课。[大哭][大哭]】

  【苏雪茶:怎么了?】

  苦于在课堂上不能发语音,张妙青手打了两百字小作文哭诉自己的经历,最后含泪总结。

  【张妙青:我是真没想到,我堂堂大三狗,居然还会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到……】

  苏雪茶那边没有回音了。

  张妙青也已经习惯。苏雪茶大三以来一天比一天忙,公司学校两头跑,还要抽空和继妹穿搭pk,活像在玩什么真人版换装游戏。

  昨天晚上两人打电话的时候,苏雪茶还透露,自己即将要去干一件大事。这可真是了不得了,张妙青对此没什么好奇心,生意场上很多消息都不能随便透露,她只知道好友有这个打算,便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

  作为她家世平庸的室友兼最好的朋友,张妙青的人生就要简单许多,包括但不限于为了逃避实习拜托开小公司的舅舅帮忙签字盖章,编造奇怪的理由逃课去隔壁城市看偶像的演唱会……

  总之,她过得非常清闲且快乐。但是闲暇之余,张妙青同样可以理解好友的忙碌,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同的,因此她不会责怪为什么手机对面的苏雪茶总是聊天聊到一半就没了回音。

  张妙青把生活分享给苏雪茶,只是希望她闲下来看消息的时候,可以也开心地笑一笑。

  选修课结束,张妙青的困倦一下子全都跑飞了。与她有过一节课的露水同桌情的男同学站起身来,还要赶下一节课。

  张妙青就轻松多了。她只是来蹭个“全北城大学最容易过的选修课”的学分,原因是她上学期没有修满,只好这学期努力。

  楚无咎还在讲台上收拾东西,出门的学生路过他身边,纷纷向他问好,楚无咎同样报以温和的回应。

  不愧是北城大学赫赫有名的高岭之花,行走的人形地标,张妙青心说,虽然楚老师上课非常无聊,但禁不住他是个少见的美人呀。

  她愿意为大美人天天早八……

  “小张。”大美人收拾好东西,忽然对她招招手。

  是在叫我吗?张妙青讶异,她和楚无咎并不熟悉,平日里在学校也不怎么能碰上他。

  那日和苏雪茶在电梯里碰上楚无咎,张妙青还觉得惊讶,完全没有想到好友和楚老师居然认识。不过就见了这么一面,楚无咎不至于记住她吧?

  所以还是因为自己在课上睡觉……

  张妙青好痛苦。她像是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一下子回到了三岁以前还没有驯服两条腿的时候,走路两步一绊三步一摔,活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了一番“人类早期驯服双腿珍贵史料”的行为艺术。

  张妙青:……更社死了。

  苏雪茶学的金融,和美术搭不上半点边,也难怪张妙青之前不知道,她居然还认识教授艺术史的老师。然而楚无咎对苏雪茶经常挂在嘴边的室友倒是有点印象,不久之前又见过真人,很难忘记这张脸。

  张妙青痛定思痛,一路都在反思自己的过错,好不容易走到楚无咎面前,一下子来了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沉痛地自首:“楚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在你课上睡觉!”

  楚无咎:“……”

  本来想给彼此都留点体面的。

  他一时间也有点绷不住,差点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故作镇定地把人扶起来:“没事,下次注意。”

  同学,不必行此大礼。

  他又不是高中班主任,也不是看到学生在课堂上睡觉要拉到办公室里一通教育的德育处主任啊……看到学生睡觉,他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我是想问一下你小雪的事情。”

  “啊?”原来如此。

  张妙青站直了身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看到门口露水同桌看过来的奇异视线,黑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行大字: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人。

  北城大学的同学们素质很高,绝对不会当面嘲笑张妙青脑回路清奇。至于之后会不会把今天的趣事分享给室友或者同班同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妙青悲伤地想,她大概有望成为论坛上被大家津津乐道的一员。不过为了吸引同学们的注意力,开楼的楼主可能会想出一些似是而非,但又充满了噱头的标题。

  诸如:《聊一聊那些年折服于cwj美貌的同学们的奇葩行为》、《李涛,xx届女生鞠躬究竟是情难自禁还是另有隐情》、《爱他就给他鞠躬》……

  张妙青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她严肃地问:“楚老师,您吃早饭了吗?”

  吃了,但可以没吃。

  楚无咎闻弦歌知雅意,“刚好我也没怎么吃,不如我请你吃个早饭吧。”

  征求过张妙青的意见,两人进了学校外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比起人来人往的食堂,更像是谈论正经事的地方。

  楚无咎想从张妙青那里打探一下苏雪茶和关望津之间的事情。他隐约察觉到昨晚苏雪茶隐瞒了什么,他的直觉一般不会出错。

  俊美的脸上带着迷惑性很强的苦恼,楚无咎说:“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一点误会,两个人一见面就恨不得打起来。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想调节关系都无从下手。”

  关系很好的朋友之间不对付,任何人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都会很苦恼的吧?张妙青对此深表同情。

  “楚老师是说之前我们在超市里遇见的那个人?”她很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当天的经过,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交代了,包括没看清现场的“争吵”和自己的推测。

  “那天之后,雪茶和我说,她好像是把老师的朋友错认成她很讨厌的一个人,因为两个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不过雪茶讨厌的人是西城人,不会出现在北城,她才认错的。”

  话说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佐证了关望津和苏雪茶之前确实认识,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浮出水面。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苏雪茶没有和张妙青说实话,给关望津无缘无故出现在北城的事情打了个补丁,以至于张妙青现在还认为她只是认错了人。

  这一点倒是足够可疑。

  楚无咎想了想,继续问:“小雪为什么讨厌西城的那个人?”

  这一点张妙青倒是很清楚,“因为雪茶的爸爸啦。”

  这两件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总不会是他们俩之间还牵扯到父辈的狗血爱情故事吧?楚无咎胡思乱想一通。

  不过光看他严肃正经的一张帅脸,一点异样都瞧不出来。他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张妙青于是继续说下去。

  “雪茶家里的那些事情老师应该也知道吧?她爸爸是很讨厌的那种人,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出生的小孩根本想不到一个做父亲的人可以坏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