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笑意的嗓音轻飘飘地落进耳中。

  程洛怔了怔, 抬起眼来,对上那双低垂看向自己的眼眸。

  裴予的五官看上去天然透着冷意,神情疏冷的时候令人不敢靠近。

  但此时近在咫尺, 程洛却几乎能看到这双眼中流转着的清浅温柔, 仿佛冰雪初融一般。

  程洛别开眼,耳根稍微有点发热:“你哄我呢?前两天我可没跟你一起应酬。”

  裴予略有些不明所以,转而明白过来:“前两天身上的酒气只是沾染上的,我每次都很早离席了。”

  他微微侧头,凑近了些看向程洛, 低笑道:“我可是都向你报备过。”

  程洛抿了抿唇, 不作声了。

  确实都报备过,连回家的时间都说了,就是往往都比较晚。

  不过从来没迟到过。

  而且根据刚刚席间听到的消息来看, 裴予这几天是忙着筹办经纪公司的事。

  程洛知道他做得滴水不漏, 挑不出错误来, 这几天莫名积攒的怨气只不过是因为看不着他人罢了。

  从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 真到了重新在一起之后,程洛才发现自己想跟他黏在一起的念头压根抑制不住。

  裴予默然片刻,手上轻轻地在程洛腰间摩挲着:“是因为我这几天冷落你了?”

  心事一下子被人戳中,程洛顿时有些乱了方寸,先是没想到自己没说出口的情绪裴予竟然能猜到, 然后又觉得这心思像个不讲道理的小作精, 自己都替自己尴尬。

  “……才没有,别自作多情了。”程洛嘴硬,“我跟雪团和咪咪在一块特别好, 你太多余。”

  “好, 我多余。”裴予笑了笑, 摩挲着他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这里冷,回去吧。”

  这个动作让裴予掌心的触感一下子明显起来,程洛的脚向后磨蹭着挪了半步,脸上强自镇定:“我先回酒店休息了,你还是回座吧,那几个人专程为你来的,别让他们扑空了。”

  程洛转而又想起自己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入世之道:“而且你想办经纪公司,跟他们多来往些也有……”

  话头一停,程洛又想起自己实在是以己度人了,以裴予这样的身份哪里还需要借助别人的经验和帮助成立公司,实在是闲操心。

  “……当我没说。”程洛摸了摸鼻尖,“不准笑我。”

  裴予在他后脑处揉了揉:“笑你什么?你说得很有道理,那我再回去多向他们讨教讨教。”

  程洛望他两眼,心想他这是逗自己玩呢,但碍于心里一直担心有人过来撞见,所以推了推他:“行行行,那你快去。”

  裴予终于肯松开搂着他腰身的手臂:“回去早点洗漱休息,不用等我。”

  裴予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露台,往包厢那边的方向走了。

  程洛在原地站了片刻,摸了摸脸颊,觉得还是有些发烫。

  “谁要等你啊?”

  人都走看不见了,程洛才后知后觉地小声嘟囔一句,抱怨完了又微微抿起唇,压下嘴角隐约扬起的弧度。

  这家酒店坐落在山脚下,山上便是之前进行节目直播的温泉度假庄园。今晚节目组和嘉宾们在此休整一夜,明早再上山。

  程洛看向晚宴前拿到的房卡,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出于对嘉宾的隐私保护,房间都是即时设置的密码锁。

  输入房卡上的初始密码后,程洛对着密码设置界面,不假思索地随手输入了0205。

  正是四天前,他对裴予终于说出“想跟你永远在一起”的日子。

  程洛眼里闪过一丝羞耻,喉结滑动,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一个人在家里憋了三天三夜,一见到裴予就冲动地说出了这么肉麻的话?

  程洛开门进去,打开暖黄的卧室灯,温馨的光线洒满柔软的天鹅绒地毯。

  一天奔波下来原本就疲累,身上还沾上了刚刚在席面上的酒味,程洛直接就往浴室走。

  他一面解开穿着的短款羽绒外套,正准备随手丢到浴室外的沙发椅上时,忽然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响。

  程洛动作一停,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疑惑地摸出了两颗软糖。

  荔枝味的。

  程洛一怔,想起来在开席前,桌上确实摆了一碟餐前小点,里面就有酒店自制的荔枝软糖。

  不用说,肯定是刚刚在露台时,裴予搂了自己的腰,偷摸塞进口袋里的。

  程洛剥开糖纸,见荔枝样子的糖果粉嫩可爱,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他将糖果放进口中,甜味丝丝缕缕地蔓延在口中。

  两年前,裴予一直都是那般矜贵疏冷的样子,相处时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弄这种浪漫的小心思。

  程洛本来也不是喜欢这种小情侣把戏的人,偷偷塞糖果这种事属于在偶像剧里看到了他都会嫌工业糖精的水平,但是当塞糖果的人是裴予时,这事儿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不工业糖精了,不俗套了,甚至程洛都觉得偶像剧里的恋爱脑主角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躺在浴缸里,薄荷海盐味的浴盐气息随着蒸汽弥漫开,驱散了程洛一身的疲惫,四肢肌肉慢慢舒展,思绪也清明了许多。

  他捧着手机,点开周禹的微信聊天框,打字发送。

  【缓过来了吗?】

  原本他以为周禹会很久后才回复,刚想退出聊天界面,结果手机一震动,意外地发现周禹立即回了。

  【周禹:进度条百分之一。】

  程洛:“……”

  【是不是有点慢了?】

  【周禹:呵,你告诉我你跟裴老师恋爱还不足二十四小时,能消化到百分之一就已经是我CPU性能高了】

  这条消息刚发过来,周禹就打来了语音电话。

  程洛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在一边,身体向下滑了滑,整个人浸泡在热水里,薄荷味的泡泡没过下巴,酥酥痒痒的。

  “我再问你一遍。”周禹严肃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真得跟裴老师谈恋爱了?真的?不是炒CP?”

  程洛轻叹:“你已经问我第一百遍了。”

  周禹:“这是严谨的学术态度。”

  “如果不是你追问我休播那几天去哪了,还非要我发定位给你,我也不会跟你说实话。”程洛说道,“所以你觉得我怎么撒谎骗你?”

  周禹那边登时沉默。

  程洛隔着手机屏幕向他传去安抚:“CPU还好吗?”

  周禹长长一声叹。

  其实在看到实时位置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但是他还是不死心多问两句。

  “虽然我之前是跟你开玩笑说不如假戏真做……”周禹说道,“但是你想好了吗?”

  程洛眼底的淡淡笑意忽地凝了凝。

  然而只是一瞬,这份迟疑便消失不见了:“想好了。”

  “……”周禹斟酌着话语,“我不是给你泼冷水啊,你们俩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这个人对感情又认真,我就怕到时候有什么,你接受不了。”

  程洛心想,还能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已经分手过一次了。

  他始终沉默,还是没有把两年前的那段经历说出来,更不敢说其实已经是破镜重圆的第二次恋爱了。

  他知道自己这位发小虽然看似大大咧咧,虽然一直在他背后默默跟他一起摆烂式经营岌岌可危的工作室,但是实际上很希望自己能过得好。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当初已经跟裴予有过那么一段纠缠苦涩的过往,肯定能急得跳起来。

  “没关系的,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程洛无意识地玩弄着面前的泡泡,“就算最后还是不成,我也没关系。”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这两年他欠裴予和雪团的太多了,最起码在裴予还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要尽可能还上。

  那段跟裴予被迫结束满是遗憾的感情,他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弃了。

  还有雪团。

  裴予当年的敌人是枪,程大林是子/弹,共同给雪团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

  他的理智让他知道自己不该背负程大林所犯下的错误,但是这不影响他认为自己必须要陪在雪团身边,即使不是偿还错误,他也舍不得丢下它。

  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想试试。

  即使试过以后,这段恋情终究只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疾而终,最起码不会后悔,不会像过去两年那样,总是午夜梦回时设想,如果他那天没有选择消失在裴予的世界里会怎么样。

  周禹的CPU许是在这几天干烧得厉害,居然没察觉出“还是不成”这句话中的“还是”两个字另有微妙的意思。

  “唉,行,我知道了。”周禹提了提气,说道,“兄弟,我一定支持你的决定。我也只是担心,其实也不一定,只要够爱什么都不是事。两个世界的怎么了,你往他的世界走一步,他往你的世界走一步不就成了?”

  程洛淡淡笑了笑。

  他知道根本没有这么简单,但是没什么关系,这世界上又有哪两个人之间是那么简单的呢。

  “哦对了,这事暂时还是得保密吧?”周禹说道,“说实话这是我的私心,你俩要是好好的自然没什么。万一裴总他将来辜负了你,一句不好听的话就能让你陷进泥潭里。”

  周禹小心道:“虽然我这个外人不应该质疑他对你的感情,可是兄弟我不得不替你防一手。”

  程洛轻轻“嗯”了一声:“我会保密。”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会让他保密。”

  周禹这才放心了。

  挂断了电话,程洛看向浴室的天花板,慢慢闭上眼。

  周禹会有这么多担心很正常,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周禹担心自己会受伤害,跟其他人觉得自己只是裴予一时兴起的小情人是一样的出发点。

  程洛勾起唇角,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像别人一样替自己担心,还是该可怜裴予因为身居高位,就被所有人贴上了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真心”的标签。

  洗漱完,程洛穿好睡衣,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裴予没有发来消息,也不知道晚宴结束了没有。

  程洛想起酒桌上有人大老远带来了珍藏的好酒,也不知道烈不烈。

  他不清楚裴予的酒量怎么样,只知道因为防止偏头痛发作,裴予是很少饮酒的,即使场合需要,下面的人也会安排酒性柔和的酒。

  程洛后知后觉地有点后悔,心想不该让裴予再回席去,万一那瓶珍藏好酒性子太烈,他又多饮了几口,诱发偏头痛发作就不好了。

  他想了想,给小胡发去了消息,问散席了没有。

  小胡很快回答,说半小时前就散了。

  程洛一怔,见这半小时里裴予没有给自己发消息,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他原本想问问小胡在散席的时候裴予看起来如何,但是转而又想到,裴予那个性子恐怕无论多么不舒服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于是就放下了手机没有问。

  还好他知道裴予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哪。

  他简单套上卫衣,没有穿羽绒外套,顶着还有些湿润的几绺额发,悄默默溜出门去。

  裴予的房间向南,跟自己的房间就在斜对面,要不是刚刚在浴室里泡着,估计能听到裴予有没有回来。

  程洛来到房间门口,输入初始密码,显示输入错误。

  房卡上的初始密码应该都是一样的,既然没打开,那就意味着裴予改过密码了。

  裴予回来了,却没有找自己,也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程洛皱了皱眉。

  比起裴予忘了联系自己这个可能,他倒宁愿相信是酒后不适。

  程洛在原地纠结了几秒,又担心有人路过走廊,转身想回房间,迈出两步又回来。

  程洛伸手按开密码面板。

  裴予现在怎么说也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就算不经他同意开门进去又怎么啦?!

  猫猫不悦地眯了眯眼,给自己壮胆。

  裴予的生日数字,不对。

  自己的生日数字,不对。

  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输入第四次的话就要报警了。

  程洛迟疑几秒,忽地眼底一闪。

  他慢慢输入了四个数字。

  零,二,零,五。

  咔哒一声,锁打开了。

  这轻微的开锁声就像一把小小的锤子,轻轻在他的心尖上敲了一下,把整颗心都敲得酥软。

  程洛放轻动作打开门,左右看看确定到走廊尽头都无人经过,才飞快地溜了进去,再立马转身把门关上,长长松了口气。

  明明不是偷情,却硬生生搞出了偷情的隐秘感,弄得他心跳都加快了些。

  程洛转身走进套房,见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卧室和浴室那边透出些微光来。

  听着一片安静,他更有些担心了,便加快了脚步。

  卧室房门轻掩着,透着浅淡的光线出来,怕裴予因为头痛已经睡下了也不敢出声,轻轻推开卧室门。

  出于担心而有些急切的脚步猛地一停。

  卧室灯温柔地洒下昏黄光线,站在浴室门前的高大男人只在腰间随意散漫地裹了一条雪白浴巾,正低着头擦着湿透的黑发。

  从程洛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男人侧着身,背部因为低头的动作而微微绷紧弓起,抬起的手臂覆盖着流畅漂亮的薄肌。

  视线恍惚向下,顺着腰腹部的线条延展收束进浴巾边缘,堪堪掩着的危险侵略感仿佛呼之欲出。

  程洛眼前猛地清晰又模糊,两层画面交叠在一起,一层是白日里矜贵冰冷的深黑色西装,一层是眼前清晰可见的顺着腹肌线条流下的水珠。

  视线不敢再向下,连小猫尾巴都轰得一下炸了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