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恶之欲>第45章 45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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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一个月的休养过后,隋锌身上的石膏已经拆除了大半,可以拄着拐杖没病走两步了。

  因着伤势在迅速康复,当妈的对孩子也就没那么用心的关照了。

  宁亦连对隋锌的母爱有着很浓的补偿意味,但这份自责与珍视并不只是儿子的特权。在隋遇怒急攻心晕倒时,也曾决绝地警告他,如果隋遇出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

  宁亦连自身并无底线,坚守的只有家庭。这是缠藤的根系所在。再严重的地动山摇,伤好了,风浪平息了,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在这个模式固定的家里丈夫是丈夫,儿子是儿子,而在正常的相处模式里,儿子永远都是边缘化的。

  宁亦连逐渐回归了“正常”的家庭。

  隔壁的病房无人需要作陪,宁亦连却也没来陪他。

  隋锌低垂着眼,因为走神而发散的瞳孔有着符合年龄的清澈,一本书摊开在他的腿上,书的页角在手指无意识的小动作中搓成一个小卷,半天都没翻到下一页。

  阳光为书本上的文字烘晒出温暖的明黄,隋锌的视线追随着光线看向窗外,拿过床边的拐杖一步一晃的向室外走去。

  宁亦连有些怕生,眼界变得只有方寸大小,却又能在被投放进一个新的环境后很快的融入其中。

  隋锌寻找了片刻才在休闲区的凉亭里看到宁亦连的身影。

  他在跟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人聊天,凉亭里只有这二人,二人中间有只狗,避人耳目躲在这里约会一般。

  “……你裙子的下摆拖到地面上了。”

  宁亦连蹲在地上,闻言大大咧咧地将裙摆拢到膝间,头发被一枚麦穗形状的银色抓夹拢在脑后,扬起的侧脸带着清丽的笑意。

  “我叫它皮皮它怎么不理我呀?”

  “他听力不太好,你从正面摸它的脑袋,它就知道你在跟它打招呼了。”

  宁亦连试着挠了挠皮皮的脑瓜。

  皮皮是只柯基串串,狐狸一样毛茸茸的竖耳很有弹性的抖了一下,摇晃着吐司面包一样的屁股,憨态地咧开嘴角,舌头长长地吐了出来,友好地用鼻尖蹭了蹭宁亦连的手心。

  “看来皮皮很喜欢你。”

  狗的主人拿出预备的火腿肠,掰成碎块放到了凉亭的大理石砖面上,皮皮是只有着讨好型狗格的狗,立刻撑起浑圆的身子,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不停地作揖拜谢。

  不远处一只鸽子突然扑棱着翅膀凑过来,快速啄去了一块火腿肠。皮皮吓得四条腿同时一蹦,大方地将火腿肠向鸽子的方向拱出几粒,埋头大口吃粮。

  宁亦连笑着回应:“多好的小狗,我也很喜欢它。”

  谈话间,两人已经约起下一次见面。

  “你明天还这个时间来溜它吗?”

  “明天我是白班,通常下午六点半溜它,不过遇到出急诊时就说不好了。”

  宁亦连生出几分职业敬佩来:“你是医生啊?”

  “是的,我们的职工宿舍就在住院部后面那栋楼。”

  他住哪等于小狗住哪,宁亦连认真地听他说话。

  被抱有好感的人以仰视的角度盯看,着实令人有些招架不来,这名医生耳根在羞臊中渐红,扶了一下眼镜的镜腿,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飘忽:“我其实之前见过你一次,在住院部的后花园那边……哦对,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潘,潘文君。”

  宁亦连点点头:“我记得你。”如果是初次见面的人宁亦连也不会回应对方的搭讪。

  宁亦连的记忆点是对方牵着的这条活泼的小狗,潘文君没能完全理解这半截话,情绪自信的提振,与宁亦连愈加热络地聊了起来。

  隋锌心态失衡,脸色逐渐愠怒,正要上前,突然有所预感,聚焦于宁亦连的目光向外抛跃,赫然发现凉亭的廊柱边,站着一道比他驻足还要久的人影。

  隋遇吸着一根烟,呼出一口过肺后变浅的散雾,冷僻地与隋锌对视了一眼。

  这对脑回路阴暗扭曲的父子不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妻子在外边和野男人偷情;亲妈在外边给自己找野爹。

  父子俩同时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潜台词。

  ——这你不发火?

  ——这你不作妖?

  然而父子二人仍沉默地站在原地。

  当鞭子与糖的给予者变成两个人时,谁都不愿当那个恶人了。

  隋锌唇角抿成平直的线,暗自动了下僵硬的骨骼,心思预演间,逐渐生出一种无力的颓败感。

  那边的交谈还在继续,医生以遛狗时间不定为切入点,铺垫半晌后,问道:“方便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不加。”宁亦连拒绝的很果断,生怕对方拿这个威胁他一样,缩回了手,狗都不摸了。

  隋锌也不喜欢宁亦连接触外人,但这个规矩是隋遇定的。

  听到满意答复的隋遇敛下不悦,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的金属凹槽里,从后方信步走出。

  “蹲在那里做什么。”

  听到宁亦连称呼这名男人老公,潘文君的脸色换了种红法,一时尴尬语塞,而后又恢复自若,温文尔雅地一笑,向着气场敌视的男人摊了下手,示意自己无意冒犯。

  “隋遇,你快看这个小狗长得多胖——好像一个会动的枕头,摸起来可软了。”

  隋遇在宁亦连的身旁弯下身,为宁亦连整理起堆叠在膝弯上的裙摆,隋遇没小动物缘,皮皮有些惧他,轻挪肥臀,嘴上还在吃食,像个钟表一样原地转了半圈。

  宁亦连兴致勃勃地显摆:“它叫皮皮,是这位大夫养的狗,可爱吧。”

  “你想养一只吗?”

  宁亦连颇为惊喜,之前隋遇从来不让他养这类伴侣型动物,就连上次买的小水母都是跟昙花一样寿命短暂的品种,不过隋遇同意后会比他更负责,那只水母被他遗落在了外地,还是隋遇亲自带回来照顾到了最后。

  细想也不绝对,他们还共同养育着一个生命。

  “不用啦,”宁亦连展颜道,“我们已经在养儿子了。”

  隋锌只是看着。作为儿子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永远都无法像隋遇那般正大光明地向外宣布他和宁亦连的爱情。

  这道被覆盖的感情线本就是以一脉相承的相似诓骗来的,模糊、虚妄,浅显,永远只能站在影子里。

  宁亦连迟缓地察觉到了灵犀间的波动,转头看向身后的某个方向,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人都没有。

  转眼已是九月过半,伏热散去,早晚天气多出几分秋高气爽,晚间的天色也在随着时节的变化而缩短。

  隋锌伤愈出院,恢复保留的学籍,重新回到学校,按部就班地进入了高三学年,无限期地脱离了原生家庭,独自住进了那个小院里。

  是被放逐,也像是自我禁锢。

  这种分离印证了隋遇一直以来为宁亦连预告的,子女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生活,宁亦连争取无果后也就默许了。

  世人所图不过安好二字,丈夫与儿子只要平安无恙,想念时能随时取得联系,在宁亦连看来就很圆满了。好在小院距离家中也不远,想儿子时,宁亦连也能带些吃食去看望隋锌。

  他提着一个野餐用的小竹筐踩着盲道凹凸不平的纹路走在街边,白色的布巾下盖着他刚烤出来的钙奶饼干,一盒洗好的蓝莓与车厘子,以及一些补身体的营养品。

  晚间六点,天色将黑,四周都灰蒙蒙地暗下一个色调,拐进偏街以后周遭愈发僻静,宁亦连拿出手机,打算告知隋遇自己来隋锌这里一趟送点吃的,走着走着,耳边突然听到了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宁亦连不由地停下脚步,将手机举高了一些,漆黑的屏幕上乍然浮现出一张轮廓粗犷的脸。那人贴在他的身后,近到能听到喉管间沙哑鸣响的呼气声。

  宁亦连惊吓转头,就见那男人衣着破烂,又高又壮的体型好似一堵门板,眼距很宽,面相怪异,两边眉毛丑态地挤在一起,目光透着掠夺,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篮子。

  怪异男子面皮抽动,用手指了指宁亦连,又指了指自己,向他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宁亦连抵触地退开半步,对方却一下子被惹恼了。突然间,人高马大的男人双手大幅度地一拢,挥动着几乎赶上宁亦连腿粗的手臂,迎面扑了过来。

  宁亦连下意识躲开,对方扑空后愤怒地从嗓子里唔噜着骂了几声,又一次袭来。

  袭击者挡住了他原本要走的路,宁亦连一时辨不清方位,拔腿向着另一条陌生的路口钻了进去。

  老街旧巷里一个行人都没有,路边的三两店铺早早地拉下卷帘门,然而也有一两户开着大门的人家亮着灯,脑袋被惊吓充斥的宁亦连反应不过来这些,只顾飞快地跑着。

  竹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洒落一路,他边跑边后怕地向后看,那个人虽然被他甩开了距离,却还在对他穷追不舍。

  宁亦连求助自己最依赖的人,慌乱地去拨隋遇的电话。隋遇没有第一时间接起,宁亦连更慌了,转而去拨隋锌的号码。

  “救命,有人在追我,我怕……”

  听筒内,隋锌的声音突然中断,宁亦连惶惶看向屏幕,发现是隋遇回拨了过来。宁亦连在通话保留与挂断来电的按钮间随意选择了一个,这次对面的人是隋遇,可他已经分不清了。

  一直以来丈夫与儿子都在洗脑他外面有多危险,被欺负,被侵犯,仿佛变成了对他的诅咒,实则最不想诅咒应验的却是施咒的人。宁亦连越跑越腿软,哭泣不清地哀求:“……救救我,我要被追上了……我好怕,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

  慌不择路间脚下绊到障碍物,宁亦连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机脱手飞出,他挣扎着将手机捡回,屏幕却怎么都按不亮了。

  宁亦连捂着流血的膝盖,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逐渐与夜色相融的人影一点点逼近,从竹筐里抓了一把饼干的残渣放进嘴里,呼哧地喘着粗气,翻弄着里面的东西,又将掉在地上的水果等物一并捡回筐里。

  手里碎屏的手机也被这个人扒拉了出来。男子讪笑着看了他半晌,向着宁亦连伸出一只手来。

  晚间六点十九分,一辆急速行驶的黑色机车与一台奢贵的高级轿车互相以对方的所在为目的地,险些当街相撞。

  然而失联的宁亦连并不在他们双方任何一个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