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医院,安在一个人坐在病床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白色的病房中落下暖黄的光影,窗外的树影随着安在的心率缓缓晃动着。
隔壁的病房里,慕如今靠着床,百无聊赖地翻着找护士借来的《外科学》,梦回自己的大学时光。
——井梧寒和一听闻雪崩的消息就赶过来了。
此刻,井梧寒去买午饭了,现在就只有慕如今坐在病房无所事事。
井梧寒走后没多久,安在就过来找慕如今了。
山下气温比较暖和了,加上已是午后,气温不低。安在一身白蓝条纹病号服,脸色比平常更白一些,米白色加绒外套松松垮垮地随便搭在肩上。
慕如今慕如今看他一手轻轻拿着输液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能摔倒。
果然,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考证的前人的定理一般都是对的,墨菲定律不就说了吗?
“只要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存在,不管可能性多么小,这个事故迟早会发生的。”
安在真的差一点没站稳摔地上,好在安在险而又险地扶住了墙。
慕如今一下子慌了,把书扔在床上就跳下床去扶安在。
扶的时候慕如今还不忘数落两句:“都伤成这样了还随便下床,嫌命长还是痛觉神经有问题?”
“没事,又不是多远,就两步路嘛。”
“行行行,坐下吧。想吃点水果吗?”
“嗯…苹果。”
安在手受伤了,削苹果不太方便,慕如今也就很好脾气地帮他削。
慕如今边削边问:“对了,讲讲我们以前的事?”
“以前?你想从哪开始听?”本着慕如今总是有可能想起来的心理预期,安在也算是能比较正面地去想以前的事了,虽然纠结犹豫,但安在还是这么问了。
“从……初遇开始吧。”
“那…说来话长了…”
“算了,以后慢慢讲,呐。”
——慕如今手法很熟练,几句话功夫就已经切下来一块苹果去了皮递给安在。
安在没有按照常理出牌,直接就着慕如今的手咬住了那一块苹果。
叼走苹果时,安在不小心碰到了慕如今的指尖,猝然间的温热让慕如今手指一颤。
慕如今瞪了他一眼,说:“医院呢,注意影响。”
安在才不在意呢,嚼了几口咽下苹果,说:“又不怎么,照顾手受了伤的病号嘛。”
刚不听医嘱从旁边病房跑过来的时候也没看你觉得自己是病号。”慕如今冷冷地回。
安在知道慕如今这是担心了,也乖巧地闭嘴。
但这人至少从高中开始就不是什么能一直安静不惹事的性格,没过几分钟就开始找事了。
慕如今给他切了几块苹果后,也给自己切了一块。慕如今正叼着一半还没咬下去,安在突然偏过头来,咬下了慕如今悬着的另一半苹果。
随着苹果被咬断的一声脆响,两个人的心脏同时重重地跳动一下,将左心室的血压入主动脉流经全身各处毛细血管,再经过上下腔静脉回到右心房,经右心室流过肺部后回答左心房,完成了一次心动。
慕如今拍了他一下,安在立刻又开始装相:“嘶——”说着,捂了下自己被拍到的胳膊,皱着眉,似乎是很痛。
慕如今瞥了他一眼,说:“别装,在山上我检查过,你那没伤。”
安在立刻就蔫了——蔫了一瞬间,然后又开始了。
安在间自己被拆穿,索性也就不装了,又偏过头,刚在慕如今嘴角啄了下,慕如今偏头躲开。安在再次得寸进尺,怼了上来。
安在看慕如今一直躲闪,起了逗人的心思,说:“怎么?怕了?还是后悔了?”
安在知道,慕如今平时面上那些波澜不惊,多半是装的,其实内心里早不知道已经搅成什么样了——这是安在觉得慕钟时给慕如今造成的影响里,为数不多的,有时候可以不算坏的。
就像高中某些时候,安在拖他下水一起写检讨什么的,老师面前慕如今总是一脸平静,礼貌得像是个乖巧知错了的好学生,其实内心可能正在骂安在或是反复鞭尸。
或者某一次在寝室吧,两人本来是在筹备第二天全省竞赛,临时突击一下的。但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搞些不太正经的话题——可能是受了前排天天满嘴跑火车的高夏影响吧。
安在嘴上说不过表情管理天衣无缝,心理素质极强的慕如今,索性落实到行动中来——摁住慕如今的后脑勺,不让他有闪避的机会,把人亲得七荤八素,半撑在床上。慕如今当下便轻轻拍了下安在的肩,然后开始挠安在痒痒,安在二话不说制住慕如今的手把人压在身下。
安在却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僵成了一座雕塑,呼吸重了些许。慕如今和他靠的很近,自然立刻就觉察到了安在的不对劲,慕如今愣了愣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想扳回一局,带着笑调侃说:“怎么?笑死,你先别怂啊。”
安在经过不知多少次和慕如今的拉锯,学到了些慕如今心理素质的精髓,摸清了些慕如今这些不那么正经的话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装腔作势唬人用的。所以只是愣了会儿就说:“怎么可能?”说着,就作势要做点别的什么。
慕如今逗她已经习惯了,也没想到今天安在能那么经逗,第一次比安在还要先绷不住,当下就怂了,笑着说:“哎,我错了。人嘛,偶尔搞搞文学艺术有助于身心健康,反应不要那么大嘛,搞得像我调戏纯情的好学生一样——”慕如今突然战术性清了下嗓子,然后改口,“啊行行行,咱能不能好好学习,少搞些与学习无关的。赶紧,快去快回,对了,不、要、用、冷、水。”慕如今着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然后把安在推起来,坐回书桌前。
慕如今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秒。慕如今向前倾了点身子,抬手扶着安在的脖子,把人往前带了些……
没过多久,慕如今敏感地觉查到有人走过这边来,然后坐直了身体,分辨外面的脚步声——是井梧寒。
安在看慕如今专心在听什么,轻声问:“怎么了?”
慕如今听完脚步声,说:“哦,没什么,井梧寒回来了。”
安在倒没有这么淡定,但还是对慕如今说:“那我先走了。”
“哦,好吧。”
说完,安在站起身,被慕如今扶着走到门口。
井梧寒正进来,看见两人,不由愣了愣,眉宇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也仅是刹那间的光景又消失不见。慕如今抬头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井梧寒又像是不觉得有什么一样,若无其事地说:“嗯,我先去把午饭放下?”
慕如今看了眼他提的饭菜,笑了笑说:“谢谢,我等下就回来。”
慕如今扶安在躺下后,吻了下安在的额头,然后说:“诶?有人来看你吗?”
“嗯,我妈。他快到了。”
“那我走了?”
“嗯。”
“真走了?”慕如今带着笑再问了一遍。
“快快快,回去吧。”
“嚯,行——”说着,慕如今转过头就要走。
安在突然却伸出手,拉住了慕如今,慕如今就像早有预料一样,转过头来,挑了挑眉等安在说话。
安在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来着?
安在话到嘴边,一下子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慕如今瞥了他一眼,明白安在忘词了,笑了笑,说:“要不我转过去,你再想想你要说什么”
安在也被自己逗笑了,说:“算了,你…靠近点。”
慕如今本来张口就要一句“不,你有事说事”,触及到安在的眼神——那是一个很期待,很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神。
慕如今心立刻就软下来,依言弯下腰来,安在立刻扣住慕如今的后颈,凑在他耳边,说:“mi piaci.”
慕如今笑了起来,说:“Mi piaci anche tu.”
慕如今回到自己病房后,井梧寒正等着,看慕如今回来,盯了他一会儿,然后什么都没说,继续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慕如今暗自叹了口气,说:“就想问就问吧。”
井梧寒张了张口,然后犹豫着说:“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昨天…?”
“……”井梧寒一时说不上话。
井梧寒从来都知道——
不管多少次,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慕如今记不记得,只要是安在,慕如今都会毫无意外地喜欢上他。
他可能也会永远记得刚把慕如今从鉴心医院接回来时的样子——麻木,异常敏感,受不了一点外人的接近,一点点肢体接触都让他难以忍受,重度抑郁到了住院治疗的地步。
——鉴心医院都让慕如今变成什么样了,慕如今都能拼尽全力克服心理上生理上双重的问题去奔向安在。
不过失忆而已,又怎么可能阻止慕如今和安在相遇,相识,相知,甚至于相爱。
井梧寒索性没继续说话了,继续他的工作。
慕如今看着井梧寒,似乎想了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话,坐下来慢慢吃饭。
其实井梧寒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一点没看出来。
就算隐藏得再好,爱一个人,从眼神中就是藏不住的啊。
何况朝夕相处二十多年?
既然井梧寒不说,那便也没必要提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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