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警魂>第71章 冥婚

  程遇行愣了一下,周淮舟分析的内容是他没想过的。

  见程遇行不解,周淮舟解释道:“潜意识里的高斌提到了两个东西。

  一个是绣花鞋,一个是戒指。

  绣花鞋在潜意识里代表的是性和婚姻。

  绣花鞋在以前的婚礼中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鞋子的鞋和白头偕老的偕字同音。

  戒指在以前还被叫做约指,约,缠束也。约指,缠束于指。

  在潜意识里代表的是约束和禁戒。

  在高斌的潜意识里,应该还有宣告主权,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程遇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向娟的骨灰埋在哪里?”

  周淮舟笑,“有人会告诉我们。”

  程遇行不解:“谁?”

  周淮舟说:“高斌。”

  程遇行惊讶,“高斌怎么会主动告诉我们向娟的骨灰在哪?”

  周淮舟胸有成竹,笑道:“我在催眠的后期给高斌梦里放了心锚。”

  程遇行问:“什么?你给他梦里放了什么?”

  周淮舟说:“心锚属于条件反射里的一种形式。用诱因形成神经链。

  心锚的建立,源于强暗示,我将高斌的梦和死去的向娟的惨状联系在了一起。

  就像我在高斌的梦里放了一张书签,他在做梦的时候首先会看到那个书签。

  这个书签就会引起他的情感反应。

  这个书签就是心锚,一旦唤起心锚,人就会进入建立心锚时的大脑和心理状态,情绪感受。”

  程遇行说:“你的意思是,以后高斌只要做梦,梦里就会有你描述的那些恐怖场景?”

  周淮舟说:“差不多。接下来我们就是等待。

  等待高斌被噩梦缠身,精神崩溃的时候他就会说了。”

  程遇行咂舌,“心理学真阔怕。”

  周淮舟笑,“哪天我给你设个心锚。

  我一说吃饭,你就想到要请客。

  建立这样的条件反射还是挺好的。”

  程遇行说:“听我说谢谢你。”

  周淮舟说:“巴甫洛夫的狗。”

  程遇行白他一眼,“这句我听懂了。

  我回你个下联。

  薛定谔的猫。”

  周淮舟说:“哎,你这还PK上了。

  再来!摩尔根的苍蝇。”

  程遇行不甘示弱:“内格尔的蝙蝠。”

  周淮舟:“斯金纳的耗子。”

  程遇行:“那个那个,蝴蝶效应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周淮舟:“科勒的黑猩猩。服吗?”

  程遇行:“不服。”

  周淮舟:“亨裴尔的乌鸦,服吗?”

  程遇行:“......”

  周淮舟:“庄子的鱼。服吗?”

  程遇行:“......”

  周淮舟:“庄子的蝴蝶,服吗?”

  程遇行笑骂道,“连庄子都被你弄出来了,服了,服了。

  我差点要脱口而出阿凡提的小毛驴了。”

  周淮舟笑,“我当时要心理学考试的时候,心理学大师以及他们的实验‘宠物’我怎么也记不住。

  我们班有个同学真是个人才,他直接背了一串顺口溜。

  顺口溜跟快板似的,想听吗?”

  程遇行笑着开口道,“想,背一个。”

  周淮舟清清嗓子,“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斯金纳的耗子,桑代克的猫,劳伦茨的鸭子水上漂,斯佩里的脑,哈罗的猴,巴甫洛夫小狗来一刀。你一刀我一刀。皮亚杰的孩子自己教。科勒的猩猩吃香蕉。弗洛伊德荣格关系糟。华生的小孩怕白毛。还有一位班杜拉,充气娃娃乐淘淘。”

  程遇行皱眉,“啥乱七八糟的。”

  周淮舟说:“你不懂,哈哈,这是心理学专业的著名梗。回去百度补课去吧。”

  程遇行说:“跟你在这儿说笑,还不知道这位高斌今儿晚上睡得怎么样?”

  周淮舟说:“掐指一算,他快被吓醒了。”

  程遇行看了看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是办案需要,但怎么感觉这么缺德。”

  周淮舟对程遇行说:“我明天还约了访客。我先回去睡觉呀。等什么时候高斌崩溃了你给我打电话。”

  程遇行第二天就去重新找当时住在工厂宿舍的住户问询情况。

  有很多人已经去了外地。

  能找到的在本市的只有几个。

  他们回忆,“工厂宿舍就在工厂里面,所以集中供暖的锅炉房只有一个。”

  因为有了周淮舟的猜测,程遇行问道:“那天晚上的暖气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户住户的夫妻俩说:“警察同志您这一问啊,我还真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暖气格外的热。

  一般我们宿舍后半夜暖气老是不足。一个是厂里缺钱,不肯多烧煤炭。

  二是锅炉房师傅后半夜就睡了。不好好弄锅炉。

  但那天到早上,暖气片都是滚烫的。

  我是热醒的。哎,老李你记得不?

  那天咱俩还说,今天的锅炉里烧上啥了,这么热?”

  老李说:“是啊是啊。你要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家里第一次上了三十度。

  因为平常家里后半夜都冻鼻子,只有那一晚孩子起来只喊嗓子干,所以即使过了三十年了,我还记忆犹新。”

  程遇行问:“三十年前警察问询的时候,你们都没说这个情况吧?”

  住户说:“没有,警察也没问。我们光是回答关于向娟的问题了。

  我们也不知道暖气和向娟失踪有什么关系。”

  询问了几个住户,他们似乎都有那天晚上比较热的印象。

  这下,程遇行更是验证了周淮舟的猜测。

  向娟就是被高斌扔进锅炉焚尸灭迹的。

  向娟的父母已经去世,向娟有一个妹妹,但向娟去世的时候年纪还小,根本没有印象。

  向娟和高斌也根本不是老乡,高斌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指腹为婚娃娃亲一说。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高斌臆想的婚约。

  程遇行想:“三十年前因为没有DNA比对,没有天眼监控,又找不到尸体,案件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今天这些现代侦破技术已经相对成熟,还有犯罪心理学的介入,一定要让案件水落石出。”

  半个月后,狱警老可给程遇行打电话,“程遇行啊,高斌今天用头狂砸铁门,说自己受不了了,要自首。”

  程遇行心里一阵欣喜,“是吗?太好了。”

  程遇行给周淮舟打电话,“你的诡计得逞了,高斌半个月没法闭眼,一闭眼就是向娟朝他爬过来的样子。

  他神经衰弱,正在崩溃的边缘。

  他今天主动说要自首。”

  周淮舟笑,“行,我去见他,他要是好好交代罪过,我就给他拔掉心里的钉子。”

  监狱审讯室。

  周淮舟和程遇行一进审讯室。

  高斌双眼充血脸色惨白问周淮舟:“你给我脑子里放什么了?”

  周淮舟笑了笑,“我没有给你放什么,是你的心魔在折磨你。向娟就是你的心魔。

  说说吧,如果好好说,我就考虑帮你疏解心魔。”

  高斌恼怒地盯着周淮舟,“你......”

  那目光像是要杀人。

  周淮舟利落起身,对程遇行说:“犯人不配合,走吧。”

  高斌似乎头又痛了起来,用手猛烈地拍打着脑袋。

  头痛也是周淮舟预料到的,当时的自主催眠是他自己突然觉醒的,自主觉醒就会有一点头痛的感觉。

  再加上半个月的不眠不休精神折磨,现在的高斌一定头痛欲裂。

  高斌的脚链碰撞发出声响,高斌站了起来,被狱警一把按到了椅子上。

  高斌祈求道:“别走......别走......我说......我说......”

  周淮舟看看程遇行,他笑了一下,转身的时候面容已经严肃了起来。

  程遇行打开笔录本,“向娟是你杀的吧?”

  高斌低头,“是我杀的。”

  程遇行:“在哪杀的,又在哪处理的尸体?”

  高斌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周淮舟说:“声音高点!”

  高斌立马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在锅炉房后面的房间杀的,又把她放到了锅炉里。”

  程遇行问:“用什么工具分的尸?”

  高斌说:“斧头。”

  程遇行抬头,“斧头?这么大动静为什么没人听到?”

  高斌说:“锅炉房那里基本没人来。而且锅炉房里面经常砍柴,没人怀疑。”

  程遇行问:“斧头呢?怎么处理的?”

  高斌说:“扔锅炉里烧了,烧不了的铁就随灰烬倒了。”

  程遇行问:“杀人动机?”

  高斌没听懂,“什么?”

  周淮舟说:“就是你为什么要杀向娟?”

  高斌低头。

  周淮舟重复地问:“为什么要杀向娟?”

  高斌说:“其实我没想杀她,她要是乖乖做我的老婆,不要喊叫我也不会杀她。”

  周淮舟盯着高斌:“你想追求向娟,但向娟不同意,所以你杀了她对吗?”

  高斌低头嘟囔,“她早就是我老婆了。”

  周淮舟问:“为什么她早就是你的老婆了?”

  高斌说:“我和她的八字就是注定的姻缘,上天早就定好了。”

  周淮舟追问:“上天?你怎么知道上天定好了?”

  高斌说:“我养父说的。夫妻是三世的因果。”

  周淮舟问:“你养父是谁?”

  “我小时候被父母扔在水沟,被养父收养。

  我养父的职业是鬼媒人,就是给死人说媒的。

  没成婚的人在孤坟里会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转世投胎。

  十里八乡谁家有死去的单身男女,我养父都门清。

  他会带着我上门给两家撮合,在看过两个亡人的八字之后,挑选一个晚上让两家举行冥婚合葬仪式。

  当然也有入赘新娘家娶鬼新娘,还有嫁鬼丈夫的活人冥婚。

  我养父这些都干。

  这种的媒人费更贵。”

  高斌说着说着沉浸在了回忆当中。

  程遇行背后一凉,他问道:“你养父光是介绍亡人冥婚吗?没有偷尸卖尸,甚至将痴呆流浪的人杀死卖掉的情况吗?”

  他知道,在几十年前冥婚之风盛行,也滋生出了很多犯罪。

  因为女尸难求,新鲜的尸体价格更是让很多人铤而走险。

  就在近几年,火葬还没有普及的落后地区,也抓到过几个买卖尸体的罪犯,他们利用民间的陈规陋习,封建迷信遗留挣着血淋淋的钱。

  高斌没吱声。

  程遇行拍了下桌子,“有没有?”

  高斌说:“有。”

  程遇行大声问:“有什么?说清楚!”

  高斌脸色有点发白,“我养父带着我去挖刚下葬的尸体,然后转手卖掉。

  还......还杀过几个痴呆的女人......卖给了急需配冥婚的死人。”

  “杀人?”周淮舟惊了一下。

  高斌立马解释,“不不不,不是我们主动杀的。是痴呆女人的家里人委托的。”

  “什么?”程遇行和周淮舟同时震惊。

  高斌说:“疯傻的女人没用,不如死了娘家能卖个好价钱。”

  程遇行继续问:“除了偷尸体,卖尸体,杀人,你和你养父还干嘛了?”

  高斌摆手,“没有了。后来查的严了,很多地方都是人死了一把火烧掉。”

  程遇行问:“会偷骨灰吗?”

  高斌说:“没......没有。”

  程遇行板着脸,“好好说!”

  高斌支支吾吾,“偷过几回。”

  周淮舟灵机一动,“你就不怕你这么多年在监狱里,有人偷了向娟的骨灰卖给别人,向娟当了别人的老婆?”

  高斌紧张了一下,继而又放松了下来,“不会。向娟的骨灰别人找不到。”

  周淮舟问:“你可是坐了三十年牢,你这么肯定?

  我们可是破过好几起案子,骨灰里面有戒指啊绣花鞋什么的。”

  高斌听到戒指,脸刷地一下惨白,“不可能,不可能。”

  他接着嘴里恶狠狠地咒骂,“杀千刀的盗墓贼不得好死。”

  程遇行和周淮舟同时听到了盗墓贼三个字。

  程遇行镇定地说:“向娟被你藏在了一个古墓里。

  你幻想着死后和向娟合葬在这个曾经王公贵族才能享受的风水宝地。”

  周淮舟补充,“你在监狱三十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你说说地点,我们帮你看看向娟是不是已经当了别人的老婆。

  这样你死后真得当个孤魂野鬼了。”

  高斌想了想,说了一个地点。

  程遇行和江喻白低语,“和物证科的同志去他说的地方。先拿上介绍信,请外省兄弟单位协助。”

  几天后,江喻白传回了消息。

  在一个民国墓里找到了向娟的棺材,棺材里有一个骨灰坛,有一个戒指,还有一双已经腐烂的绣花鞋。

  经骨灰里残留的骨头和牙齿的DNA比对,是向娟的。

  三十年的失踪案终于告破。

  周淮舟给高斌做了催眠。

  从监狱里出来,周淮舟告诉程遇行,“你知道高斌杀死向娟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

  我今天催眠本来是给高斌解除心锚指令。

  意外知道了另一件耸人听闻的事。”

  程遇行问:“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周淮舟说:“高斌曾经被他养父卖到了一家做入赘女婿,女方已经死亡几日。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新郎的褂子,胸前带着大红花。

  女方亲戚发现‘新郎’醒过来了,就开始张罗‘婚礼’。凄厉的唢呐声,满屋子诡异的喜字,墙角堆满了各式纸扎的冥器。

  ‘新娘’穿着喜服被人搀着,而他被人押着和‘新娘’拜堂。

  那个地方有风俗,没有嫁人的女子不得入家谱和祠堂。

  而且有传言,不替亡人完婚,亡人的鬼魂就会作怪,扰得家宅不安。

  女方家富甲一方,所以宁愿女儿腐烂发臭,也一定要在下葬前高价找一个肯入赘的女婿来完婚。

  新娘的脸被涂上了厚厚的□□和诡异的口红腮红。

  新娘的脸和手已经有了隐隐的腐烂。

  为了掩盖尸臭,新娘身上涂了大量的香粉,但混在一起的味道令他直接呕了出来。

  夫妻对拜,新娘的脖子直接掉了下来,呈现了诡异的弯折,眼睛红彤彤地盯着他。送入洞房,一阵不知是喜乐还是哀乐的音乐响起,他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他只觉得脊背发寒,像是被埋入了阴森的墓穴。

  他猛地看向床上,床上所谓的新娘。

  他嘴里塞的毛巾被拿走,他听到女方的家人对他说,新娘明天下葬,在此之前,他们夫妻要共处一室。

  他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战战兢兢过了一夜。

  他汗如雨下。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

  新娘下葬后,他以为自己自由了。

  他毫不犹豫地远走他乡,发誓再不回那个鬼地方。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他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跟着他,如影随形。他为了摆脱鬼新娘的纠缠,准备好好找个活人谈恋爱结婚。

  他在偶然听厂里的人闲聊的时候,知道了向娟的生辰八字。

  他眼里放光,这就是养父说过的三世姻缘。再合适不过的姻缘。

  但他有情,向娟无意。

  向娟的反抗似乎激起了他当时被逼和死人拜堂的无奈和愤怒。他举起了斧头,将向娟分尸后扔进了锅炉。

  为了保证向娟的尸骨燃烧完全,他一晚上一直往锅炉里添煤添助燃物。

  高斌自己跳进了自己的幻境中。

  他的心魔不是向娟,他的心魔是鬼新娘。

  他曾经是封建陋俗的牺牲品,于是当他逃脱了之后,他又变成了施害者,将他人变成了牺牲品。

  他被人拿去陪葬,他也要找一个人为他陪葬,成为他的陪葬品。

  这是他的潜意识。”

  程遇行听完周淮舟的分析,沉思了几秒说:“是。其实他在街头杀人,那名受害者被他撞了一下,当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走那么快赶着入赘去呀?’

  当时这句话没有引起办案人员的关注。因为不知道他的这些往事。

  现在想来,都对上了。

  ‘入赘’两个字触发了他的恶念。”

  周淮舟说:“是,这才是他杀人的深层心理动机。

  人人都有无知的自由。

  但这自由若泛滥了,那就是灾难。”

  程遇行说:“之前我去外省交流学习。当地的刑警队同志给我说了一个命案。

  一个山村还延续着之前的风俗,就是新婚夫妻如果结婚两三年没有孩子。

  婆家就会找几个人来拍喜。

  也就是一群人拿着木棒铁锹围着殴打妻子。

  打得越狠,越容易怀孩子。

  出了命案,刑警去村里调查才发现,这种风俗在这里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这种习俗在几百年前设立的初衷,其实就是为了妻子不生养,男子能利用这个习俗,利用众人的棍棒光明正大把妻子打死。然后再娶。

  娶了不生养,再打,再娶。

  我当时只觉得可悲。一时间竟不知该怪谁。

  虽然现在就是象征性地拍打,但依然是一种人性中的恶。”

  周淮舟说:“是啊,地狱本来就是人间的映射。”

  程遇行说:“现代社会这种事少了很多,但依然时不时有死灰复燃。

  封建迷信,全面取缔。陈规陋俗,一律禁止。

  有知识有文化有自我观念的人越来越多,希望这种案件越来越少,直至销声匿迹。

  我甚至希望我们的后代们,偶尔在哪本书上看到曾经血腥的习俗,会笑着说一句:‘骗人。怎么可能?’”

  周淮舟笑,“任重而道远。道远而崎岖。崎岖而艰难。

  蔡康永老师的一句话甚至已经成了我的座右铭。

  他说:‘在堕落的环境中,你绝对可以做高级的事情。然后你的高级会影响别人,别人也会变得高级。’

  高级的事。我一直在想什么是高级的事。大概就是善。

  对自己善,对别人善。”

  程遇行笑了,“好有哲理。快成我的座右铭了。不过我是刑警,我还得加一句。

  对待罪犯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我要努力的方向,就是惩恶扬善。”